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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拨云见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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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突然都不说话,停了两三秒。
“树当然会发芽。”季衡站起身来从姜芜身边擦过,先一步往屋里去。
山芒看着空空的手里:“你把我理好的包袱拿回去干嘛?”
包袱在季衡手里被甩的一荡一荡的,季衡道:“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山芒摸不着头脑,指着季衡问姜芜:“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姜芜看看那一点点小小的芽绿,又看向山芒,反问:“树怎么就当然会发芽了?”
山芒愣一下,一拍脑门:“坏了!小爷我试图和两个痴儿交流,我也不正常了。”
季衡在屋里窜了一圈,没几秒就出来了。山芒狐疑看一眼他手里的包袱,感觉大了一圈。
“怪了,我明明全都收进来了啊?”山芒伸手去翻包,“你是把房梁卸下来了还是把地砖撬了一块?”
“拿好。”季衡把包扔到姜芜手里,比了根食指在山芒眼前,“你怎么不说我把屋里那尊‘神’给顺走了。”
山芒脸一变,刚要嚷起来,姜芜又接话茬:“丢给我做什么?我又不跟你们走。”
山芒不管季衡了,一下子锁定姜芜:“你不跟我们下山么?”
季衡却摇摇手,像是早有预料:“没指望你会答应,不过你不是说什么树什么山么,带路吧。”
姜芜哀嚎一声,还是不出意料被季衡拎走了,山芒随即跟上。
三人往高山行去,过了好久从半山一览众山,雪色混雾气蒙蒙一片,在一片白色之间,有那么几团滚滚弥漫的浓白尤为醒目,正是云上仙。
山芒叉着腰感叹:“怪不得叫云上仙,这么看着真以为自己要成神仙了。”
季衡难得没和他呛,也很认真点点头道了声:“确实。”
姜芜不置可否耸耸肩,把肩上的包袱巾系紧,踢了一脚雪,往山顶继续爬去,留下一句:“神仙也难逃你们这么搓磨的!”
又往上爬了一点,天忽然阴了,风云乍变谈不上,只是三人本就身处高山,黑云更像是直接压在头顶。
不出意外开始飘雪,起初细细的,而后变成鹅毛大雪,抬眼看天地,像是全世界只剩下这场雪。
明明天是阴沉着的,可这雪却闪着微微的荧光,洁白、轻盈。
“奇了!”季衡伸手去接一片,还没来得及细细看,那雪已经融化在他手心里,“果然是留不住的。”
山芒姜芜两人也学他的样子伸出手去接。
其实从头到脚能接触到的空气里全是冷的,伸出的手也不例外,可就手心里那一点点冰凉尤为可察,和旁的冷都不一样,就这么放着放着,好像会捂热一样。
“啊。”山芒遗憾叫一声,“没了。”
“啊。”姜芜有学有样也叫一声,“还在。”
山芒和季衡往他手心里看去:一片雪花,没什么六个瓣,就歪歪扭扭的一片盈白,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热度融化。
托着雪花的那只手也是,清瘦纤长,又苍白得有些脆弱,和这个人表现出的闹腾一点也不符。
姜芜就看着这俩人的眼神从好奇到不可言说,赶紧赶在两人开口要说些肉麻话前,先一步对着手吹了口气,让那片雪花又自在的飘回天地里去。
一小片雪花瞬间融化在纷雪里。
“这算不算放生啊?”姜芜问。
季衡握拳拇指抵着下巴思索片刻道:“应该算吧?”
山芒还在努力从一众雪花里分辨刚刚那一朵,目光追了一会放弃了。
颇有些丧气道:“听说如果雪留在手心不化可以许愿来着。”
姜芜立刻瞪大眼睛:“什么!我的锦绣前程啊!”
季衡幸灾乐祸拍拍他的肩往前走去:“嗯嗯锦绣前程飞走了。”
雪下了一会没停,云却越积越厚,越积越沉,明明接近正午,却昏暗如阴天的黄昏。
这种天是很让人心里郁结的,又尤其往山顶去的人,上得越高,心头越如压了什么,有些喘不上气。
饶是山芒季衡这种,此时也有些不爽快。
并非身体上的,而是心里沉沉的。
“谷底的树为何会在山顶啊?”山芒有气无力又把先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问了一遍。
姜芜好似没受到天与地形的影响,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因为琊谷并非谷而是一座山啊。”
季衡点点头,等他继续解释。
“你们说的琊谷其实就是窫窳,而窫窳是座山。至于为什么变成琊谷,估摸着是后来人传载的问题。”姜芜边走边道。
季衡打断一句:“有何依据?”
山芒这时候接上:“其实是能说的。谷可作‘浴’音。如果是作‘浴’念,确实同你口中的窫窳音相似。”
姜芜一幅“孺子可教”的表情赞许看看山芒。
山芒又补道:“但窫窳不是传闻中的凶兽么,怎么会变成一座山。”
姜芜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催了三遍,才接之前继续道:“凶兽什么我不懂,但反正云上仙只在窫窳附近才起。而窫窳之巅有一树名建木,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树。”
“喔~”山芒很给面子的感叹,触类旁通反问:“所以云上仙是用来守建木的?”
“守?”姜芜愣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又重复一遍:“守建木?建木是做什么的你们不知道么?”
季衡山芒两人同时摇摇头道:“应该知道吗?”
这下轮到姜芜不能理解了,哑然一会,笑着摆摆手:“确实不应该。”
山芒戳戳他:“那是做什么的?”
姜芜干脆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去!”山芒一推他:“那你掉什么胃口,说得跟真的一样,小爷我还以为有什么我都没读过的典故呢。”
“那我目的达到咯。”姜芜得意挑眉,“我就一未开化的野民,山大少爷居然还指望我知道什么呀!”
姜芜一到话头就打马虎眼,季衡对他这种行径见怪不怪。
小猫小狗都知藏食,遑论复杂如人。只是这藏得若是同那“食”一样无足轻重,就也不碍事。
姜芜此人四无:无架子,无骨气,无欲无求。季衡和山芒对他接触下来后已不如最初那般提防。
“是啊,草无芜都不知的野民却知窫窳、建木、云上仙,看来大隐也隐于山。”
季衡虽见怪不怪,刺姜芜两句看他吃瘪却也有乐子。
姜芜脸上的得意果然立刻僵住了,有些不自在咳一声。
轮到季衡笑得意味深长看他。
憋了好一会,姜芜才像是找到说辞一般小声自言自语:“我不是说遇见个老道来着么,人家是高人来着……”
“哎,到了!”
姜芜手往东方高处一点。
恰是此时,那一处云开雾散。
季衡本是背身在观察来时之路,却在某刻福至心灵转身回看,正巧目睹了姜芜从扫袖抬手到雾气四散的全过程。
就好像是姜芜那一指点化天地。
拨云见日、天光乍泄之间,他一抹白傲然自立。东方高处,古木参天,却没显出他的渺小,反衬出他的浩然。
季衡想起第一眼见到这人时的场景,好像也是这般。
也许是姜芜这人安静时脸上自带的那种清冷疏离感太有欺骗性,以至于凡是遇上这种这种景就能让旁人生出恍惚来。
山芒没见过先前姜芜倚着神像阖目的景,这会陡然见姜芜这般,一下有些呆住。
季衡用胳膊肘顶了顶他下巴:“收一收收一收。”
山芒忍不住摇头感叹:“乖乖,姓季的,你说西边儿云山府的那什么以俊美闻名的祟妘神君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季衡冷笑一声:“什么神君不神君的,不过是有些神通的人罢了,有私欲又有野望算哪门子神?”
山芒知道又戳季衡心里那个点了,难得没继续招摇,只自个小声嘀咕:“那人家也是真神啊。”
那边姜芜坏氛围的“嗷”了一声,很快乐在原地跳起来,指着澄蓝如镜的天遥遥问季衡山芒:“看见了么看见了么?!我刚刚一指,云雾正好散了!难道我真身怀什么奇法?果然我非同凡响啊哈哈哈哈。”
说完这句,又对季衡挤眉弄眼:“季徒,我先前收徒的话现在还算哦。”
季衡走到姜芜边上去,一掌拍他背上:“算了吧,你不嫌自己命短,我都替你嫌。”
姜芜立刻欠欠儿大呼:“季大侠饶命。”
刚刚的萧索孑然感觉好像只是一场梦。
山芒盯着两人背影看了一会,眼见他俩越走越远,终于一提气,飞身掠去,一边追一边骂:“一点都没义气,等等小爷我啊!”
那边季衡听见了,没停下,反而扭身对山芒哈哈一笑,对姜芜潇洒道:“走!”
姜芜心头一抖,还未反抗,果然又被季衡拎着飞身向前去了。
窫窳本就高耸,建木也非细枝嫩叶,三四十个壮汉手拉手恐怕也不能圈住。高度更是从树下往上望一时不见顶,若是沿着树干向上没准还能一直到云上访仙去。
好在下边有矮小分支可折枝,不至让他们真爬树。
山芒脖子都快仰断了,终于认输,用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困惑道:“这么个庞然大物怎么先前从别处望不见?”
姜芜抚抚树干,开口唇动了动,没听清是什么。
取树枝的过程很顺当,让山芒感慨前些天的苦苦寻找像玩笑。
季衡小心折了一枝。这树也奇,叶子挨碰不发出窸窣声,倒像是摇响了一只小铃,叮铃铛锒的,清脆悦耳。
折断处立刻流出些清透的汁液,季衡要避,姜芜连忙喊一声:“别,好东西来的,用你左手去接!”
季衡迟疑片刻,左手已经沾上些,没等姜芜再说什么,掌间便觉有股暖意,有点痒丝丝的。
把缠在手上的方巾解开,前几日才被火烧伤的那一块已然恢复。
季衡深深看姜芜一眼,姜芜吹了声口哨装傻:“哦哦,我没猜错,果然是好东西!拿你试试手你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