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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雾起琊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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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虽落了会儿雪,晚间天上却万里无云。月色幽冷,亮堂堂铺洒在雪地上,更衬得群山惨淡孤寂。
但就在这样一方冷色世界中,却有一处橙红柔柔跳跃着,像是天地擎着一盏烛火,让人心生宽慰。
而橙红的源头,野院篝火边坐了三个人。
正是山芒,季衡和少年。
“这,这,啊这?姓季的,你可以啊。分开一会功夫,不仅寻了个宿处,还捡了个小神仙回来是吧。”
少年听到山芒这么说,温和笑笑,篝火衬得他双眼明亮,如缀星子。
若非季衡见识过少年抱着自己大腿死不撒手讨要药钱的样子,只怕此刻也要被他欺骗过去。
山芒追着少年问了许多问题。
少年有些腼腆的一一回答:“我非什么公子王孙,只生在一个无名小村子里而已。前段时间外出一人闯荡,想要名扬天下。“
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结果出师不利,在这山里迷路好久。至于衣服上的血么。”
少年哀哀怨怨看了季衡一眼,半晌才道:“约莫是我生幅恶脸让这位公子误会了,一见我就……唉,怪我实力不济,不怪他的。”
眼见山芒用谴责目光猛瞪自己,季衡用力往火堆里砸了块木头。
火苗儿哧一声蹿高,差点燎着山芒衣摆。
山芒嚷嚷着跳起来,季衡却没看他,隔着火堆对少年云淡风轻开口:“手下留情一次,不代表会手下留情第二次。”
山芒一脸“你真不是人”看季衡。
少年低垂下头,肩头一耸一耸,忍耐一会终于还是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
笑了好一会,少年抬头对季衡挤眉弄眼:“哈哈哈哈,乐死我了,他可比你有趣多了。”
季衡拍拍手里的灰:“哪比得了你。”
山芒看看风格骤变的少年,又看看对答如流的季衡,暗自咬牙:……狼狈为奸!
火烤差不多,山芒掏出干粮给季衡,想想还是递一块给少年,换来一个很惊喜感激的眼神。
篝火明灭,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在山芒被套去了一众姓名身份的信息后,季衡终于咳了一声,眼神有些危险。
“只吃不吐是没有这种道理的。”
少年坐正:“好吧,其实先前对山芒那些话都是我胡诌的……我原本住在山那头一个山洞里,这两日下雪,洞被埋了,才出来另寻住处。”
季衡将信将疑:“那你刚见我时怎么不说?别是编了一个又造一个。”
少年有些气愤:“我自认是私闯了你的屋子心虚着呢!结果不是。早知我就说自己是这屋的主人了。”
季衡目光深深看了他一会,少年一脸坦荡。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
山芒终于得空插嘴:“那你叫什么?”
少年咬了一口面饼,吐字有些模糊:“窝妹有名字。”
山芒一愣:“怎么可能?你爹娘没有给你取么?”
少年把饼咽下去,笑眯眯一字一顿:“我没有爹娘,我是个天生地养的孤儿来着。”
眼里一派真诚,叫人不得不信。
这下季衡和山芒都哑然,少年却一点都不在意的继续啃着自己手里的吃食。
过了一会,季衡挑挑眉道:“那你自行取个呗,蠢的你,谁规定名字非得是爹娘取的。”
少年看了季衡几秒,一笑:“倒也是。”
站起身在原地一摇一摇来回走:“我从小到大就和一个姜姓老道有过些交集,那我也姓姜好了。生姜的姜啊。”
季衡山芒听完这话,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少年注意到却没在意,继续很有兴致给自己取名:“叫什么好呢?我无名,要不姓姜单字无好了?会不会太简单了?草加无现在还是芜字吗?”
山芒反应过来,用指尖随意在地上划了几下,不甚用力,却入石三分:“草无芜什么时候不是芜字了。”
少年看一眼那字没说别的,一拍手欢喜道:“那我从此就是姜芜了!”
季衡意味深长扫少年几眼,没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季衡山芒两人仍是昼出夜伏,没带姜芜。
姜芜自个乐得清闲,每天卧在雕像前不是睡觉就是睡觉。
难得有一日两人回来时,见姜芜醒着。
姜芜倚着院门,懒懒打个哈欠,没头没脑感慨一句:“看你们这样,我莫名生出外头女子盼夫归的错觉。”
季衡山芒两人听得一阵恶寒。还没来得及呛两句,姜芜又回去倒头睡下了。
季衡原先提防姜芜别有目的,可几日接触下来,看他这样不管不问的懒怠又恨他没有目的。
终于一日晨起,季衡恶从心起,在出门前一把拎起姜芜。
管这人有没有什么心思,先抓了充壮丁再说。
姜芜睡眼惺忪,发现是季衡后,又由他拎着,一歪头继续呼呼睡。
季衡咬牙:“怎么不睡死你?”
姜芜半梦半醒答道:“有人劳碌命,想睡还睡不得。”
季衡猛摇他一阵,姜芜终于清醒过来满眼哀怨看他。
季衡心里舒畅了,却见姜芜沉思片刻,眼中哀怨化为喜悦。
随即一把抓住季衡的手:“嗯嗯,我明白了,你们要走了,特地和我道别是不是?太客气了,有道是青山不改,绿水常流,那咱们就就此别过吧。”
季衡冷笑一声:“我们来这山里取一棵树的树枝。”
姜芜瞪大眼睛,立刻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你们怎么走之前还带灭口的!”
季衡把他手扯下来,继续说:“那棵树生在琊谷里,而传言琊谷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山里。”
姜芜小声嘀咕:“想不到这里还是个祸害地。”
季衡笑着指向外面:“你不是自称久居这山里么,想来没有人比你对这附近更熟悉了吧。”
姜芜哪里还不明白他打得什么主意,立刻挣脱开要跑,又被抓着领子提回来。
“嗯嗯这边,嗯拐弯,嗯直走,呃。”
姜芜有些尴尬看着眼前的裂谷。
“你到底是不是这山里的人?”季衡眼神轻飘飘扫过去。“还是说,嗯?”
姜芜理直气壮跳脚:“那我路痴我能怎么办!”
两人正说着,却见裂谷下方腾起白茫茫一片,如云海翻涌,壮美瑰丽,从上方俯视,恍惚有置若穹顶之上的错觉。
季衡啧啧称奇,却见雾气如蛇,缠上只栖在山壁青松上的黑鹰,那鹰也不挣扎,一动不动立于原地。
一小会功夫,纯白吞没了青色与黑色,下面又是一幅云海景象。
季衡脸色骤变,急急退后,却见姜芜还在原地盯着,又飞身回去把人拎过来。
这头季衡拎着姜芜一路直直赶回院里,刚进院门,那头山芒从另个方向紧跟进来,发间挂了草絮,衣上有灰,颇有些狼狈。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明白对方怕是也遇见那诡异白雾了。
山芒思索片刻道:“《野物志》中曾记载过一种名为云上仙的异象,’云上仙起时,横掠四野,飞禽草木入其无出‘。只不过这玩意倒没人当真。”
季衡眼里有几分凝重,却还是拍拍山芒肩感慨:“那我们这运气可真是前无古人了。”
“那这东西找还是不找?”山芒说着把斗篷上的积雪抖抖,“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还找了这好些天。”
季衡踹他一脚:“找个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又不是没别的法子,实在不行以后再折回来,我就不信这什么劳什子仙还能一直窝在这山上。”
山芒不做犹豫进屋里去收拾细软。
这时候姜芜倒是一直安静得很,季衡看一圈,发现他正一个人托着腮坐门槛上看着外面。
“喂你小子跟我们出山吧?细胳膊细腿的别等会死雾里了。”季衡喊了一声,姜芜不作反应。
季衡一屁股在姜芜边上坐下,姜芜还在发呆。
“傻了你?”
季衡一掌准备拍向姜芜后脑勺,姜芜突然开口:“你们要找的树叫什么名字?”
季衡没个预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如实道:“没什么名字,只说在琊谷里,触之有奇音。现在还问这些干嘛,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的赶紧拿上去。”
姜芜转过头来盯着季衡的眼睛,是难得的认真:“你们要这树枝是为了什么?”
季衡不看姜芜,拿手在雪上瞎画,沉浸在这简单的乐趣一会,扭头朝屋里骂:“山芒你好了没有?又没什么东西,是只王八进去也该理完了!”
屋里山芒声音远远传来:“姓季的你他娘的才王八!”
姜芜抬手指向东方:“你们要找的树在那个峰顶,取了树枝往东继续直走就能出山。”
季衡顺着姜芜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云雾缭绕中一山头,是这一片群山中最高耸的一座。
这些天无论身处哪个低地里,都能远远望见。
山芒乱喊那山叫神山,因为只有神才居那么高位让所有人都能见。
“山虽高些,以你们的身手却没问题。”姜芜见季衡不说话,又补充道:“我没理由害你们。”
山芒刚理完东西窜出来,正听见这句,忙问:“什么山什么树的?那树不是在谷地里么?”
姜芜站起身往屋里走。
季衡看向姜芜的背影:“你为了什么?”
撇开云上仙,早晨本就起了些薄雾,这会院里也有些雾气。姜芜一身白衣在其间,难免有些寂寥之意。
他背身,左边是株枯树,盘虬的枝桠泱泱压在他头顶方寸之上。
这人心里也许很……很什么?
季衡看着他的背影和那枯枝心里有些空空,还没想出个词填进去,就听姜芜抬起头很惊喜叫了一声。
“这树发芽了诶。”
于枯萎万物中一点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