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神明》泊东东

6、干戈

　　景池在屋内独自睡了许久，再醒来时，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头还昏沉，门外一十三天的晨光亮着，他陷在床里慵懒的揉着额角。

　　不想起身再赖上些时，这是他醒后第一个念头。

　　他翻身侧卧，突然看见窗户上的斑斑树影，他挥手间窗户隔着半个屋子打开，门外的桃树枝桠已从院中延申到他的床边，他在床里皱眉，一边念着这桃树长的如此快，一边思索那一杯酒究竟让自己昏睡了几日。

　　想着想着，竟闭上眼睛仍想睡去，但静谧里听得院外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从床上坐起，等着人进来或是喊他。

　　却一直未有人喊他，他看着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白华露了半个头出来。

　　“你终于醒了！”白华将门大开，笑着进来边走边说。

　　景池掀开被子，十分不舍的将腿从被子里拿出来，他一边穿鞋一边问：“终于？我究竟睡了多久？”

　　白华在屋中凳子上坐下，笑着伸出五根手指：“早知你不胜酒力，我必不能给你喝那个酒，那日你醉了，周南将我说了一顿，泽央虽未明说，但每日碰见我，都不拿正眼看我，我才盼着你早些醒来，我好早些脱离他们的白眼。”

　　“那你今日总算如愿了。”

　　景池从屋中出去，便看见满园灼灼桃花，他皱着眉头打量，桃花枝桠已延伸到院中各处，不止是他的窗前。

　　白华进来时已看了番这些场景，此刻笑道：“你这桃树，马上就要成行了，但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景池道：“一个上神亲手养出来一只妖，也不是什么可以高兴的事。”

　　“既来之则安之，你可以养一只妖，也可以杀一只妖，对一个上神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对于一个上神来说，拥有的力量倾翻一个妖界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怎会恐惧这样一个小桃妖。

　　但此刻景池竟有一种为人父的感觉，这世上还没有哪个父亲会将自己的孩子杀死，也没有哪个父亲能变回不是父亲前的样子。

　　他有些头痛，此刻竟不知道是睡的还是愁的。

　　但白华仍在笑他，笑着笑着突然桃树的枝桠开始疯狂摇摆，抖落下无数的桃花瓣来，飘飘扬扬的落了他们满头满身。

　　有阵风袭来，景池白华往风拂来的鸿蒙尽处看去，鸿蒙尽处乌云滚滚翻涌而至。

　　堂戎又来了。

　　长阳已入世，不在一十三天闭关，他们已不担心堂戎前来再惊扰到他，所以泽央没有第一时间赶来，周南也未出现，仲思与方御前几日去了永道探望看守四海之源的容远，平林与云何去了北荒，一时间一十三天只有白华与景池两人看见了这团乌漆嘛黑的云雾。

　　景池这一觉睡的太久，他此刻还不知晓一十三天的神，又好几个都去了别处。

　　白华站在廊前看着鸿蒙尽处：“我们灌壶烈酒给他，灌晕以后打一顿将他扔回去如何？”

　　景池面无表情的说：“甚好，你去吧，晕了以后我帮你打他。”

　　白华扭头看着十分配合的景池，笑道：“也不一定能灌醉，他看起来风流，应该不怕我的酒。”

　　景池不再接他的浑话，他问白华：“周南和泽央皆未出来，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白华道：“置之不理，你继续坐在这里赏花，我继续陪你一起赏花。”

　　景池不置可否，他不了解堂霄，但看白华并不着急，他便收敛了些许担忧，回屋去端了茶壶茶盏出来在院中石桌旁坐下，边喝茶边抬眼窥探堂戎踪迹。

　　黑云缭绕在一十三天之上，堂戎在一十三天游荡了多时，白华闭目侧耳。

　　“他去了长阳住处”，白华闭着眼睛喝了口茶，说道，“但他找不到，应能作罢回去。”

　　但似乎堂戎并没有白华想的这般简单，他闭目又听，耳边闷雷滚滚，连景池也听的十分清楚，这声音已无需可以窥探，这是堂戎走入了天机道。

　　景池听着天机道传来的声音，问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白华睁眼笑道：“你是怕天机道出事还是堂戎出事？”

　　景池想了想，天机道与堂戎应都不会有事，日夜流转的天机道连神尊都不敢轻易触碰，一个堂戎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景池道：“但若他知道长阳已经不在，又会如何？”

　　白华想了想，说道：“总不能又来找周南闹吧？”

　　两人思考不出所以然，只盼着堂戎游荡一番见无人理他便能识相的早日回去，但偏偏堂戎是个最不识相的，转了一圈不见一个人，便寻着一点桃花味道，找到了景池的住处。

　　景池跟白华喝了一杯茶，白华迟迟未走，因怕回去路上撞上堂戎，但堂戎此刻却用脚尖踢开了景池的大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门内的桃树突然一阵摇动，被景池一袖子抚的平静。

　　堂戎进来，笑的不怀好意。

　　“一十三天的神都走了吗？今日怎么一个也没有。”

　　白华指了指自己和景池，说道：“此地就有两个，你怎能说一个也没有。”

　　堂戎看向景池，十分不客气的走来坐在景池身旁，但景池并不想与他同坐，十分不客气的从旁起身，拿了桌上的剪刀，开始装模做样的修剪桃树。

　　堂戎诡计多端，虽盼着他能自讨没趣后就走，但也留了些心，白华起身绕过桌子，挡在景池与堂戎中间。

　　白华道：“你今天来又是做什么？我们两人不赶你，未保其他人回来看见不赶你，你若无事，还是回你的魔宫去吧。”

　　堂戎起身，他比白华高些，离的近时，白华便觉得自己像是在仰望他，因此小步后退的远些，同景池站在一起。

　　堂戎抬手捏起桃树一枝，笑的狡黠：“我在魔族无趣来找长阳切磋切磋，但今日却没看见他，只要你们告诉我他去哪里了，我就走。”

　　白华道：“神尊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他常常云游四方探查四海九州，一去有时十年八年的，这些你应也知道。”

　　堂戎丢开那株桃枝，隐了笑容：“你少来骗我，你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堂戎朝景池走去，被白华强行挡在中间，堂戎越过白华肩头看着景池，问道：“你是个诚恳的，你来告诉我？”

　　景池收起剪刀，转身说：“长阳是神尊，去了哪里跟我无关跟你也无关，即便他走时告诉了我，但还是与你一个魔尊无关，今日一十三天只有我们两个，你即问了，我说我不知道，你信或是不信，我都不知道。”

　　堂戎眯着眼睛看向景池，白华看不出来那是在笑还是在思索。

　　白华道：“我们都说了不知道，你再纠缠也没什么意思，你不如等周南和泽央回来，再问问他们？”

　　白华转头，装模做样的对景池说：“他们应也快回来了。”

　　景池在旁点了点头。

　　堂戎自然不会去问周南和泽央，这两人绝不会允许堂戎踏入一十三天一步，周南还好些，泽央一见他，就立即要将他打出去，丝毫不给他一点颜面。

　　堂戎思索片刻终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过些时日再来。”

　　堂戎转身走了，白华一口气未松到底又见他转身回来，径直绕过他去向景池身旁，堂戎手摸着桃树树身，说：“这棵桃树不错，你既能弄来这一棵，就必然能弄来两棵三棵，对你来说也不是稀罕物，不如就送给我吧。”

　　景池此刻仍旧笑着，他看向堂戎，客气道：“我的桃树，概不送人。”

　　那语气不急不缓也不生气，但又处处露着不容反驳之意，白华站在一旁，看堂戎笑的不怀好意。
　　“那我偏要呢？”堂戎摘了一朵桃花放在鼻尖闻了闻。

　　景池仍旧不急不缓的笑着看向堂戎，轻轻说道：“那我只能偏不给。”

　　两个人都在笑，笑的白华觉得大事不妙。

　　堂戎笑着后退几步：“你说了可不算。”

　　堂戎突然收敛起笑容，抬手间掌心里一团黑雾笼向桃树，桃树的枝桠和花瓣皆开始向他靠拢，景池毫不犹豫，一掌向堂戎掌心挥去，堂戎又抬一手，轻而易举挡了景池这一掌。那桃树歪歪扭扭，根已被拔起了许多，白华见状，立即出手压制，将桃树枝的根茎又压回去一些。

　　景池拂袖招来长阳送与他的剑，一剑劈向堂戎，在一旁紧压着桃树的白华看来，平常温柔的景池那一剑凶猛，叫堂戎收了些力道。但很快堂戎又开始发力，果真是个魔尊，力量不可小觑，白华奋力的压着桃树，但那根茎还是在慢慢的被堂戎往外拔。

　　景池除却对付南海海底的那几头凶兽，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打架，且用尽了全力，从他周身发出的光芒照的一十三天这一处的天空分外明亮，光亮被脚底下九重天的仙人看见，纷纷仰头看上来，黑白两气缠斗在一起，太一仙人皱起了眉头。

　　白华已快用光了所有力气，他心里念着周南泽央怎么还不回来，这边景池的剑风搅起无数落花，尽数朝堂戎飞去，堂戎眼神迷离间景池又一剑打在他臂上，堂戎吃了疼终于松开桃树。划开的衣服露了一丝伤痕出来，堂戎手心盖上，却驱不散那被神一剑划出的伤痕，他紧盯着景池手里长阳赠予的剑，周遭升腾起更汹涌的雾气，白华暗道不妙，立刻往景池身旁跑去，但还未靠近，堂戎一掌如急浪般拍向景池，景池提剑抵挡，但哪里抵的住。

　　景池摔落在白华眼前，瞬时间眼前昏暗起来，白华连忙跑去将他扶起，手在他身后为他提气，景池才觉眼前清亮一些。

　　堂戎又开始拔那株桃树，白华愤然起身，刚要抬手，只看见眼前一道光亮闪过，将堂戎周遭的黑雾瞬时打散。

　　景池撑剑起身时，泽央提剑，已落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