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神明》泊东东

2、景池

　　泽央立在云巅，鸿蒙尽处满是屏内翻涌的海浪声，那白衣神祇礼必抬头看他，脸上的笑始终没有落下过。

　　泽央说：“我不是神尊。”

　　揽山屏里的神祇眉蹙了一瞬又很快抚平，带着笑说道：“我在南海极荒处，神尊来时，会有桃花引路。”

　　揽山屏里神迹清晰，桃花灼灼间海浪过岸，极荒里的天空湛蓝无云，桃色与天色间，白衣神祇抬手长指交叠，躬身行礼时墨发顺肩头滑去身前，再起身时，揽山屏周遭的流光暗了许多。

　　神迹已现，流光渐薄。

　　泽央立在鸿蒙尽处的揽山屏前，看那名叫景池的神祇拂袖转身，广袖翻飞间有桃花流过，云雾薄薄升起与屏里，隔着薄雾的朦胧里泽央见他又转过身来，唇角眉眼都带着温柔的笑。

　　他说：“你是我于洪荒天地间见过的第一个人，我叫景池，你叫什么名字？”

　　泽央在揽山屏的流光消失前，对着屏中薄雾里逐渐模糊的人影说：“泽央。”

　　三日后，长阳于南海极荒的满目桃花里，请回了一十三天的第十三位神祇，神祇白衣而来，脸上含笑，怀抱一颗连着根茎的小桃树，于一十三天的承启台，与众神会面。

　　长阳去往南海时，他笑着解释：“这里的桃花三月前长的衰败，像是要死了，我便想等好了再见你，要你久等了。”

　　这理由显然不在长阳的预料之内，长阳问他：“回一十三天之前，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他仍旧笑着说：“让我带一颗桃树吧，种在我的窗前。”

　　长阳心下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便被平息，他点点头，应了。

　　承启台上，景池怀抱的桃树光秃秃，与灵弋神木遍生的葱笼枝桠对比鲜明，周南、云何、泽央、方御、仲思、白华分立承启台两侧，看景池怀抱桃树将手放上天机道。

　　天机道金光流窜响声大动，如钟声悠远，声声撞入洪荒天地。

　　景池手心酥麻，天机道的金光将他笼罩，他周身浮动的白光亦笼罩着天机道，两光交汇缠绕，于钟声大作里融汇于天机道内，盈盈白光宛若银河四散的星辰，追着天机道的金光流转成一条光影。

　　钟声落，流光散，时隔七万年，洪荒天地间的第十三位神祇于一十三天承启台上，在天机道与众神的瞩目下，顺利归位。

　　九重天的仙人听见头顶雷声滚滚金光大作，齐齐俯首叩拜一十三天。

　　人间闷雷滚过白日闪电，降下一场甘霖，甘霖后虹桥遥悬天际。

　　妖界地动山遥，万妖王踏出洞府，遥望云端虹桥，暗自俯首。

　　鬼界万鬼哀嚎，奈何桥头彼岸花开妖娆。

　　北部魔界惊雷频起，魔尊堂戎立在山巅看向一十三天处的金光，掏着耳朵说：“一十三天又请回上古神祇，得备份厚礼去恭贺长阳。”

　　天机道的钟声与流光同时停于景池掌心收回时，众神以为结束了，却听得鸿蒙尽处，一声脆响犹如霹雳。

　　众神齐齐望去，景池顺着他们的目光一同望去。

　　一十三天不会有雷电雨雪，那响声是揽山屏碎了，雷霆只剩刺耳，揽山屏于众人瞩目里瞬间碎成了繁星，消散在鸿蒙尽处清风浮动的云雾里。

　　长阳敛了神色，回首道：“最后的神祇位归一十三天，洪荒天地间，已经没有神了。”

　　所以揽山屏碎了。

　　距离第十二位神祇平林归位，中间隔了七万年，但却未料到，今日的景池是最后一位。

　　谈不上悲喜，揽山屏碎掉是迟早的事。

　　但太少了，混沌初期鸿蒙开辟留给洪荒天地间的神太少了，十四位神祇若有一日陨灭，这苍茫的天与地，再没有神迹可寻。

　　承启台上气氛凝重，连爱说笑的白华都收敛了神色。

　　长阳俯视众神，投去的目光是神尊的威严：“揽山屏碎，众神归位，并肩云端，共扶苍生。”

　　众神朝向承启台俯首，齐道：“揽山屏碎，众神归位，并肩云端，共扶苍生。”

　　揽山屏碎掉的事已成事实，虽有惋惜，但不足以让一十三天陷入困顿，他们是神，与天地共生洪荒，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畏惧。

　　景池光秃秃的桃树如愿种在了他的窗外，桃树没有被一十三天的神息喂死，反倒于三天里长出了许多绿叶。

　　白华不请自来，坐在他院中的石凳上看着那桃树生出的几片绿叶，心中的迟疑同那日长阳于南海时一样，但只闪过一瞬就消失不见。

　　白华说：“为什么我们同是神，你却长的这样好看，可见天意不公这句话用在神身上也没错。”

　　景池立在门前手里提着一把剑，那是长阳给他的，但他却不大会用，南海极荒之地并无战乱，亦无妖魔，虽说有几只凶兽偶然间跃出海底扰乱他的桃花林，但不过挥挥衣袖就能摆平，景池便从未有过什么兵器。

　　他将剑收进剑鞘，说：“你很好看。”

　　景池口中的好看，是真的好看，但白华听着，却像形容这世间的一花一草一木般，是真又非真。

　　白华闻声笑了，他起身跟着景池一同走出殿外，顺着一十三天的路慢慢的走着，景池并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但也不觉得同他走在一起有错，两个人与一个人好似都没有关系，便就这样同白华一起，亲近又疏离的走在路上，一路上皆是白华在说，景池提剑跟在身侧。

　　景池听的仔细，但目光却又看向一十三天的风景，他不知如何接应白华的话时，便沉默不语，白华也并不气恼，他天生便有自说自乐的才能。

　　一静一闹，竟也相处融洽。

　　灵弋神木于整个一十三天伸展，越靠近鸿蒙尽处，枝桠便越发郁郁葱葱，景池提剑立在灵弋神木的枝桠下，抬头看那一片片细长的神木叶子。

　　一十三天的风不是风，催动灵弋神木枝叶摇晃的是一十三天自上神踏入这里时便生出的神息，灵弋神木靠着这些日夜流转，千百万年间无休止的神息，同一十三天共生。

　　灵弋神木的根盘旋在一十三天，在一十三天与鸿蒙尽处架起一座木桥，这座桥通往曾经的揽山屏，而今揽山屏碎，鸿蒙尽处唯一的风光便只有枝叶繁茂的灵弋神木，和白华架起的那座秋千。

　　白华也未料到，在揽山屏消失之后，那座秋千竟也如此显眼好看，太一真人的鹤羽天生皎洁，长时间未经梳理也不显凌乱，一十三天神境无尘无埃，那鹤羽躺在秋千里，此刻正泛着流光。

　　揽山屏外的神祇在秋千上躺着或坐着俯视云端下的苍生，揽山屏里的神祇曾经透过云雾缭绕看向一十三天，站在这一处看云端之下，对景池是头一回。

　　白华笑道：“走，过去看看。”

　　白华在前景池提剑跟随其后，一十三天的风轻柔的吹，比他南海的要温柔许多。

　　景池走近 ，看那秋千上铺着绒白的毯，厚厚的一张铺的松软，白华举手做个请的姿势请他坐下。

　　景池将剑立在一旁坐上秋千，白华站在他身后推起，秋千悠悠的在一十三天鸿蒙尽处荡了起来，抬眼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云海翻腾。

　　南海望去，是海浪一望无际的翻腾，每每海兽在海底作乱，便要掀起千丈波涛，将他岸上的木屋里外都浇透，连带着他那些书籍衣服。

　　这里没有上古神兽也没有海兽，但拂袖掀云，底下九重天的神仙来来去去，仙鹤振翅，扑棱两下翅膀一声脆啼，一旁的仙君便丢了颗什么给他。

　　景池觉得有趣，白华见他看的仔细便停下手，十分不客气的同坐上秋千，他指着云端之下被方才景池一袖子拂开浓云露出来的九重天，说道：“那里是九重天，小仙君们住的地方。”

　　白华不说，景池也知晓那里是什么地方，他并不好奇九重天，他只是想看那只鹤，那仙君喂鹤的样子也十分有趣。

　　“他叫太一，是个长的很好看的小仙君。”

　　白华这句话，像是被那喂鹤的太一仙人听见了一般，太一仙人抬头，朝一十三天俯首行礼，起身时白华朝他招手，他却似是没有看见转身走了，那仙鹤扇扇翅膀，也跟着走了。

　　白华的手十分尴尬的朝着又铺满的浓云挥了挥，他岔开话题，看着灵弋神木尽头鸿蒙尽处空空如也，说道：“可惜了，揽山屏也是极好看的。”

　　景池道：“你倒有趣，口口声声皆是这里好看那里好看，若魑魅魍魉长的好看，你也看着欣喜？”

　　“非也，”白华道，“北部的魔族一个个都有副好皮囊，但我却讨厌的很。”

　　提到北部白华就要叹气，人神两界待过这许多年，他从未见过魔族堂戎那种厚颜无耻之魔。

　　魔族神界同居一十三天，同为上古鸿蒙开辟之时就已诞生，神魔不两立这件事，人神魔鬼妖各界，便是西天极乐那里也无人不知，自古至今神魔大战，十次有九次都是魔族挑起，到了近来堂戎执掌魔族，仍旧如此，每每来时一十三天的云就要黑上大半。

　　大事一个也无，纯属胡搅蛮缠刻意扰乱。

　　白华又道：“魔尊堂戎便是一个，长的看似不错，但知道他是何等性格，就......”

　　白华还未说完，鸿蒙尽处的云瞬间便黑了大半，霎时间一十三天陷入漆黑昼夜，白华同景池从秋千上起身，景池顺手提起了方才立在一旁的剑。

　　白华道：“真的是说什么来什么。”

　　那黑云铺天盖地袭来，魔族堂戎从黑云里走来，踏上灵弋神木的枝桠。

　　堂戎看着白华与景池，笑道：“我来看看，是哪位上神在这里背后说人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