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神明》泊东东

1、神迹

　　揽山屏遥挂在浮云巅，屏上数十万年流光飞溅，如今屏内桃色丛丛海浪拍岸，屏外灵弋神木枝桠横生，所生枝桠寻根盘绕，于一十三天与鸿蒙尽处之间，架起一座郁郁葱葱的木桥。

　　长阳立于桥上，遥望远处揽山屏，他等了多日，终于窥见屏中人白衣宽衫，广袖下像笼着一枝桃花，背上长发如泼墨，单系着一条细长发带，那人于揽山屏中立于海岸背对长阳，大海于揽山屏里突然掀起滔天巨浪，那人一挥手，拂袖间海浪平息。

　　长阳踩着灵弋神木的枝桠等了片刻，始终不见他回头，只那一眼不久后，屏内便升起云雾，缭绕四处几乎遮天避海。这云雾于那人转身之际，将可窥探神迹的揽山屏遮挡严密，揽山屏外的长阳便只能看见层层浓云，紧接着连海浪声也寻觅不见。

　　长阳无果而归。

　　灵弋神木盘根错节，枝桠已在一十三天生出许多郁郁葱葱的小树，再过千万年，便能将整个一十三天笼罩于它的枝叶下。

　　灵弋神木生于混沌，萌芽于鸿蒙，不开花也不结果，神尊们踩着他的枝干踏进鸿蒙尽处，于揽山屏里窥探千万年来，流散在天地各处的神迹。

　　揽山屏距上次涌现流光，中间已隔了七万年，这次揽山屏里的神祇拂袖独立，掀起的云雾隐去了身形与声音，长阳甚至看不清他居于何处。

　　这是他第一次吃闭门羹，饶是当初最顽劣的平林，都被他诓骗去了北荒协助渝申看管上古凶兽。
　　“又一个不爱拘束的。”白华说。

　　白华在灵弋神木于一十三天内生出的树干上挂了个新秋千，尺寸合着自己身形所造，此时他躺在秋千里，身下还铺着张羽锦。

　　“我拘束你了吗？”长阳一脚踢在秋千上，白华远远荡出去，若他就此从云端翻下去，便会砸在底下九重天那些仙人头上，虽说飞身上来极其容易，但若长阳故意而为他便飞不上来，这个位置掉下去，若那太一仙人的鹤不曾挪窝，他便要再砸它一次，那鹤也必将再扇他一脸灰。

　　白华于秋千高高荡起时抓紧了绳子，他稳了稳身形说：“没有，协理一十三天，是本小神分内事。”

　　协理一十三天，是协理除北部魔族外的所有事，最要紧的是看管各处的上古凶兽，其余事项，皆由白华屁股底下的九重天管，一十三天为监理，里面住着上古神祇，无上尊荣的神祇于云端俯瞰苍生，镇守各方安宁。

　　长阳走了，白华隔着云巅看远处揽山屏白光浮现，隐隐有海浪声袭来，再想窥探更清楚些，便只有云雾一片。

　　揽山屏四周的流光于鸿蒙尽处浮动有月余，屏内神祇有意隐匿，长阳也无法窥探出神迹于何处，等了许久，仍旧只有背影留给他。

　　周南说：“这还是第一个在揽山屏里升起云雾遮掩踪迹的神。”

　　今日他与长阳白华一同立于桥上，揽山屏里海浪翻涌，里面的神祇似是有所察觉，一挥手便又牵出许多云雾，厚厚的挡在他与屏间，仅有一只白色广袖留给长阳与周南。

　　“怎么办？”周南遥望浓云，忧郁的问。

　　“人间有一句话”，而后赶来凑热闹的仲思说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等在这里，他见我们心怀赤忱，兴许就感动了。”

　　白华道：“若觉得烦，就适得其反了。”

　　揽山屏窥见的神祇，像是已经烦了，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匿神迹，将神尊长阳都拒之门外。

　　长阳望着揽山屏里的浓云，不动声色的说：“等吧。”

　　若等不到，应也是时机未成熟，长阳静下心来细想，过往的十二神祇于揽山屏里显出神迹，长阳立于桥上时，揽山屏里的神驻足行礼告知长阳所居何处，长阳亲自将其接回。

　　或隐于人间，或居住某处仙山，或僻壤于某处极荒，但无论他们在哪里，一切都太过顺遂。

　　今日的神祇让他等了月余，才可窥见一袭白袍，长阳发觉自己有些着急时竟觉好笑，果然顺遂惯了，遇上点波折便失了耐性。

　　神生来便是神，人尚可修行成仙，但世间绝无一物能修行成神，混沌初期鸿蒙开辟，神元四散于洪荒天地，各自化神。

　　长阳首归一十三天，彼时众尊神已神迹陨灭，长阳便由西天如来佛祖教引，而后的周南、云何、泽央，乐知、薄言、方御、容远、仲思、白华、晋衡、渝申、平林十二上神，皆有长阳教引，归位一十三天，已长阳为首，于洪荒天地间各司其职。

　　揽山屏里神祇的事，暂且被搁置，长阳隔几日仍会站上灵弋神木的枝干看上一眼，但屏里布满云雾时，他却并不着急，神祇归位是迟早的事，若有旁骛，日夜流转的天机道必然会显异象。

　　一十三天多数都十分闲暇，除却去往各方司职的几位尊神，现下除了长阳还有六位。白华未归位时，是隐于人间将府邸修在闹市的神，揽山屏里窥见他时，他正在酒馆用白玉珠换酒，那卖酒的女人见他面白，诓骗他手里那颗东海极品白玉珠不值钱，却反被他骂了一通。

　　揽山屏的流光乍现闹市穹空，白华提酒立于街口，朝一十三天的尊神敛笑行礼，过往的路人不知何故，路过时纷纷指指点点。

　　白华爱玩，借着这次的事在一十三天开了赌局，一十三天的神什么也不缺，但缺白华才能找到的人间美酒，云何仲思与方御皆很喜欢，周南因着长阳的缘故没有参与，泽央能找到美酒，但白华极力邀请他便没有推脱。

　　赌局开设，自即日起每日一人去揽山屏探查，窥得清晰神迹者，便可得白华美酒一坛，其余人随意相赠他物即可，若白华窥得，便由其余人赠他可往人间换做银钱的珍珠白玉。

　　一十三天长此以往闲着无事，此赌注一拍即合，揽山屏里的神祇，越发成了众神瞩目。

　　第一日云何来守，他斜躺在白华铸造的秋千上，盯着远处屹立云巅的揽山屏，揽山屏里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快要与云巅融为一体，那刻意升腾的云雾阻音隔物，他只能等。

　　第二日方御来守，依然毫无所获。

　　第三日第四日是仲思与白华，二人等了半日，在秋千底下吐了许多果核，被前来的周南看见一通指责。

　　第五日泽央未来，白华遍寻不及，他早已料到会是如此，泽央向来来去随性，只有长阳周南的话他还听些。

　　如此又过了两月，长阳去仙界人界各走了一遭，回来问及此事，白华摊手摇头。

　　长阳就此将此事暂且放置，交由白华代为勘察鸿蒙尽处的揽山屏，赌注还未结束，百无聊赖的白华就已经同云何方御仲思三人喝了好几坛酒。

　　揽山屏依旧浓云不散，多日不见的泽央却终于被白华撞见，他有意将泽央推上浮云巅，一见他便拽紧了袖子不松手，边走边说：“你即应了，便要说话算话。”

　　泽央跟在他身后，并不推辞，十分顺从的跟着去了鸿蒙尽处，仲思见他来，倒上一杯酒递于他。
　　仲思说：“这几日都抓不住你，你去了哪里？”

　　泽央接过酒不动声色的饮了，他面上未笑，又让人不觉冷淡，他说：“我在铸剑，哪里也没去。”

　　泽央放下酒杯踏上神木桥，慢慢朝鸿蒙尽处走，他不常来这里，桥上风清云舒，吹起他衣角翻飞，他竟觉得惬意。

　　他连日来都在铸剑，身上未着宽敞外袍，腰带束起腰身勾勒出他修长身形，手腕绑带凌乱，他边走边系，走至桥中间，揽山屏近在眼前。

　　双手背负身后，他抬头看向揽山屏，云雾比鸿蒙尽处的还浓，层层叠叠什么也看不清。泽央立在那里，只是将眼神放于揽山屏上，至于揽山屏里有什么，他并不在乎。

　　他今日喜欢这里的凉风，吹散了他连铸几柄残剑的燥郁。

　　身后浮云巅的秋千上已空，白华几人见泽央一直站在桥上，几十万年的相处，人人皆知他心中所想何事，便不再做打扰，留了半坛酒在桌上，几人悄然退去。

　　泽央转身走下木桥，倒了杯酒便靠进秋千里，秋千慢慢摇晃在云巅之上，他面对揽山屏，那里还在一刻不休的泛着明亮的流光。

　　凉风吹起，屏内的薄雾像是也被吹散些许，白衣广袖的神祇仍旧背对一十三天，只将清瘦的背墨似的长发露出，屏里海浪翻涌拍岸而来，神祇于屏里走动，像是在忙碌着什么。

　　泽央看见了揽山屏里的白衣神祇，还有笼罩着白衣神祇的灼灼桃花。

　　他的酒停在杯盏里，忘了喝。

　　屏里的神像是忘了拂袖招来浓云，转身之际才想起，他广袖浮动时泽央于一层薄云里，窥见了他的侧脸。

　　肤如白玉，于桃花间自成一派风流色，勾起的唇角与上挑的眉眼，那神像是在欣喜什么，白衣广袖，短暂的举手投足里，泽央也看出几分俊美。

　　白华说这揽山屏里的神不好惹，因屡次将长阳拒之门外。今泽央于鸿蒙尽处窥见神迹，却于灼灼桃花里一个人在笑。

　　此时浓云铺满揽山屏，泽央便连个袖口也再看不见，他终于喝了杯盏中的酒，饮下时心中无端对揽山屏里的人生出几分好奇。

　　接着揽山屏里的海浪也消失了，泽央躺在秋千上闭目养神，耳畔里尽是凉风吹动灵弋树叶之声，他燥郁了多日，今日听着这些声音竟想要缓缓睡去。

　　“是神尊吗？”

　　像是梦靥一般的声音于耳侧响起，泽央深思恍惚并未在意，而后却又听得一句：“是一十三天的神尊吗？”

　　泽央睁眼正对上揽山屏，揽山屏云雾散尽，那神祇白衣广袖立于浩瀚海浪前，周遭是盛放的桃花无数，海风吹起，花瓣衣摆同他的长发一同飞舞。

　　没有云雾遮挡，那揽山屏里的神祇转过身时仍是笑着的。

　　泽央从秋千上起身，没有再踏上灵弋神木，一跃起，飞至鸿蒙尽处，与屏里拨开云雾窥见真容的神祇，隔着揽山屏又远又近的对视。

　　那神祇双臂抬起，俯首道：“小神景池，拜见神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