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神明》泊东东

13、望城

　　天光还未亮透，景池重新隐去身形，看了一眼熟睡的柏舟后不告而别。

　　秋风细雨里，街巷的行人少去很多，卖油纸伞的摊位前尚且还算热闹，景池用不上伞，但仍觉十分有趣的看了几眼。

　　过往突然有修仙门派的弟子路过，身着衣物同柏舟的相同，白日里不见孤魂野鬼，灰袍人要等午时方才能行动自如。

　　景池站在街角，看那些弟子步履匆匆，此处与寺庙相隔不远，景池复又跟随其后，眼看着那些弟子找到仍在寺庙里昏睡的柏舟。

　　景池此刻才放下心来，他站在寺庙一侧，看着柏舟被同门师兄叫醒。

　　“柏舟，柏舟醒醒。”

　　那名弟子轻轻摇晃柏舟许久毫无动静，他屈指往柏舟眉心一点，一缕微光从指尖径直钻入柏舟眉心，柏舟终于悠悠醒转，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迟钝的望着眼前。

　　景池施的神力极浅，浅到修仙门也能轻易化解，就算这些弟子找到柏舟，他再多睡上一两个时辰也能醒来。

　　柏舟被身旁的师兄从地上扶起，睁着惺忪睡眼朝四处看了看，最后望着身旁不远燃烧殆尽的火堆，说道：“我昨夜遇见了夜游门的人，是一位路过的仙长救了我。”

　　那位师兄将手掌附在柏舟背上探查他伤情，接着说道：“那位仙长帮你疗了伤，你这次遇到的夜游门弟子，是个狠角色。”

　　柏舟想起灰袍人的样子，昨日夜里的一腔孤勇早已令他忘却生死，此刻才开始后怕，他道：“确实厉害，若没有那位仙长，我应该也被他抓回去练功了。”

　　柏舟从地上站起，胸口还剩余几分闷痛。

　　师兄看向柏舟，询问道：“那位仙长出自哪个门派？”

　　柏舟道：“还没有来得及问，只知道名字叫景池，举止儒雅样貌也很年轻，但出手利落，抬一抬手指夜游门的人便没有了还手之力，而且昨夜遇到的几个亡魂也是被这位仙长送走。”

　　景池站在门边听柏舟对师兄弟的形容，不仅笑了起来，他见柏舟已无大碍，又与同门师兄弟会合，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昨夜的事他心中已然明了，那灰袍人应是做过此等坏事不止一回，如今修仙门已经派了弟子来追查此事。

　　景池扶剑去往此地最高的白头山，这座山下镇压着一头三十万岁的上古凶兽，凶兽未死于此地长眠，三十万年来皆未醒过。

　　白头山冷冽寒风阵阵，景池伫立山顶举目远眺，顺这许多山脊看出来凶兽的头颅四肢，长阳与堂戎相继进入天机道，一旦入世来到人间，天地动荡之时这些凶兽极有可能苏醒。

　　凶兽不足为奇，但上古凶兽却凶猛万分，毫无驯服可言，往往到此凶兽苏醒之境地，人间必要重遭灾祸，到时必定生灵涂炭惨不忍睹。上古凶兽一脚便足矣毁掉一座城，凶兽之凶猛，除去北部魔族西方佛祖和一十三天的众位上神，无人可与之抗衡，九重天的神仙和这人间修仙门，于凶兽眼中，皆如草芥。

　　山下落雨，山上飘雪。

　　景池在山顶站了多时，正欲离开之际，白头山悠悠的飘起雪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见雪。雪势盛大，他伫立此处不久，白头山的山头便附了薄薄一层。

　　白头山白头山，雪落时果然白了头。

　　景池未多逗留，百里外的九龙山，有墨龙沉睡，九龙诞世时，差点将整个人间覆灭，长阳拼劲全力将其镇压，后断断续续作恶被斩杀到只剩下如今在此沉睡的墨龙。

　　九龙山山脊高耸，连绵起伏百里，百里外的白头山在下雪，此地却还只有阴冷，景池立于山顶，找了个石头坐下歇脚。

　　若只有这人间的两只凶兽尚不足惧，怕只怕东极北荒的凶兽也守不住天地动荡同时苏醒，且这人间的凶兽已经沉睡了几十万年，醒后必定狂躁暴怒。

　　但如今有泽央，景池这般想，突然心中安定几分。

　　他靠在一颗枝干歪曲的老树上，将剑放在一旁后闭眼小憩。此处的山风还算舒适，景池跑了这两座大山有些困顿，他闭目休憩，等再醒来时，人间又已黄昏。

　　他飞身而下，继续去往城中，此刻才看见这座城单名一个望字。

　　人间细雨微醺，景池身侧时而有行人往来。

　　他今日想做个人，亦或是那柏舟口中的仙长，袖子里的珍珠虽不是金钱，但在人间应也算得珍宝。他于此刻突然想起了白华，这个从市井中化神的上神，应明白人间的许多趣事。

　　白华如此贪玩，但如今也只肯在一十三天和九重天走动，心甘情愿的守着太一一人，看来这情字，天上地下，谁也逃不脱。

　　景池将长剑挂在腰上，徒步走在人间长街，唱小曲儿的酒馆吸引了他，他顺着石阶而上，酒馆里女子红衣青丝，琵琶遮了半面妆。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此处靠窗，窗外长街也看的十分清楚。

　　他现在隐了身形，但飘入鼻息里的酒香和菜香却未隐去，浓郁到让他也生出来想尝尝这些饭菜的念头，他听着小曲儿思索，突然一股子奇怪的味道钻入鼻息里。

　　他重新看向红衣女子，红衣后的真身是只三尾红狐。

　　妖化人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品行良善不为非作歹，这人间的修仙门捉妖师皆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景池也并未当回事，他此刻着实被饭菜引诱的有些馋，便出了门进入条小巷，再出来时已显出身形。

　　他重新进入酒馆，但那处角落已有人坐，眼前的小二已迎上来，他便没有好意思再退出门去。
　　他坐在了台子旁，狐妖裙子底下的尾巴摇摆时，他看的十分清楚。

　　小二见他气质不凡，便拿他当贵客待，端出的好茶相迎，连点酒菜时，都故意往贵了说，景池打定了主意一颗珠子吃一顿饭，无论划不划算都不做计较。

　　小二说了一堆菜，景池只挑了两三个，什么红焖鲜鱼，清炒冬笋之类，他听着尚且比那翡翠白玉汤有胃口。

　　一坛好酒端上来，小二手极快，景池还未张口这人已把酒到了满杯放在景池手旁，景池看了眼也未在说什么，任由这酒一直放着。

　　台子上的狐妖眼神不时落在他身上，有欣赏和畏惧，亦有胆大包天的刻意撩拨。

　　景池自然不为所动，且闻着那股子狐狸味十分难受，他屈指一弹将那味道全锁在了狐妖身侧，瞬时周遭气味又只剩下酒香。

　　茶足饭饱，桌上的酒始终未动一口，临走时景池才觉可惜，举杯在唇边抿了一口，酒香浓烈，但应也比不上那日白华的酒烈。桌上剩下的大半坛都被他提在手里，他一站起小二便立即过来迎他。

　　他将袖子里的珍珠递给小二，小二接过看了看，像是未看出所以然，便说道：“客观稍等，我去请掌柜的来。”

　　此番又等到掌柜的出来才妥，一颗上等珍珠换一桌子酒菜，这等好事他怕是希望天天都有。

　　景池左手握剑右手提酒，出了酒馆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朝他喊道：“景池仙长！”

　　景池驻足，看柏舟朝他跑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同门，景池走下最后一阶，柏舟站在他面前俯首行礼。

　　“弟子柏舟，见过景池仙长。”

　　其余同门弟子皆赶来，见了景池便都十分恭敬的行礼，景池微微颔首，问向柏舟：“你的伤可好些了？”

　　柏舟笑容明朗：“多亏仙长相救，已无大碍”。

　　景池提着剑和酒往街上走，柏舟等三人跟在一旁，两个师兄虽不识景池来自哪座仙山，但也知此人身份不凡，皆十分尊敬有礼。

　　景池问道：“你们要往哪里去？”

　　柏舟道：“就在望城，夜游门最近常在此地出现，我们奉师父之命在这里守着。”

　　景池点头，想了想道：“皆此地阴盛阳衰，所以魂魄得以留存世间许久，能叫夜游门盯上，想来妖应也不少。”

　　柏舟问道：“仙长来这里也是为的此事吗？”

　　景池驻足，回头看着三个年轻人，笑道：“不是，我只是路过，夜游门修炼秘术一事，应由你们来解决。”

　　柏舟同两位师兄一同颔首，景池此刻觉得自己像个老师父般慈祥，他又道：“但也应知晓分寸，不能白白葬送了性命。”

　　这话说的是柏舟，但柏舟师兄维宁道：“柏舟师弟尚且年幼，昨夜还要多谢仙长出手相救，不然我等皆不知该如何回去跟师父交代。”

　　见柏舟师兄品行端正宽厚，眉宇间流露出的关切也真，景池心中便生出许多赞赏。

　　此时另一师兄怀德又接着问道：“弟子冒昧，敢问景池仙长在哪处仙山修行？”

　　景池仍旧未能及时编出个名字来，沉思之下觉得编的终究是假的，便说道：“我若不想说，你应也不会再多问吧。”

　　怀德低头，道：“弟子不敢。”

　　景池笑了笑，将手中酒坛递给柏舟：“掌柜的自作主张上了坛酒，我不喝酒，你们拿去吧，别浪费。”

　　柏舟接过，景池便又闻见那刺鼻的狐狸味道，他转身往后看，一身红衣的女子正立在不远处，半遮半掩的躲在柱子后悄悄往此处看。

　　维宁怀德柏舟皆顺景池所望看去，怀德道：“是只狐妖。”

　　景池点头，看了眼三人，说道：“这只狐妖起码两千年，你们应当不是她的对手。”

　　狐妖只是趴在柱子后偷看，景池也未放在心上，他顺长街继续往前走，此刻的柏舟更觉得眼前的仙长扑朔迷离。

　　见三人皆未跟上，景池转身又道：“走吧，今日不宜捉妖，别看了。”

　　三人面面相觑，柏舟先一步跟上景池，忍不住问道：“仙长你呢？”

　　景池问道：“我怎么了？”

　　柏舟道：“那狐妖必不是仙长的对手。”

　　“但她未做歹事，我也没有捉她的理由，”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另外两个弟子也已跟上，才又说道，“想来这个道理，你们的师父应也教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