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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行路难(四) ...

  •   如山一般的尸体砸在她的身体上,手指头沾染上黑红的血液,蟒蛇那长而闪着寒光的巨齿从天而降,躲无可躲。

      “呜……”谢灵婤猛地睁开双眼,嘴里一股挥之不去血腥味儿令人作呕。她想动动身体却发现全身沉重无比,无法挪动分毫。额上冰凉的汗水在滚烫的皮肤上分外明显,她微微侧头,一滴晶莹汗水便顺着额角滑下落入发丝中,留下水痕的地方有些发痒。

      她看着床上的纱幔,原来是被救了,幸好没死,幸好没死。

      “你醒了?”白夜端着药碗从门外进来,“正好,醒了就把药喝了,本来是想这一副药下去如果没醒肯定要完,如今你醒了好好养着必然是不会死掉了,义父也该松一口气。”

      谢灵婤无法行动,嗓子干哑,从这男人进来屋子里就飘散着一股汤药的苦涩。从前她最讨厌喝的就是汤药,即使要喝也要佐蜜糖才肯吃。如今她乖乖张开嘴,一言不发地任由汤药灌下。仰躺的动作让苦涩的药液停留在舌面上的时间变长,一口下去脸皱成一团,胃里一阵翻涌,压制着没有吐出来。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到最后舌头彻底被麻痹,这个时候让她生吃黄连估计都感觉不到苦味。

      白夜看着喝空的碗,眼里赞赏之意明显,“不错嘛,这么哭的药都能喝下去,真是个乖孩子,来,奖励一颗糖。”

      谢灵婤无法拒绝强制性被塞进一颗糖,原本习惯的苦味在甜丝丝的糖里又开始发苦。刚刚麻痹无法动弹的身体也放松了一些,这才发现,为了防止她乱动崩开伤口,她的胳膊腿竟然被绑起来了。

      白夜放下碗拍拍手,一副可算忙完的姿态,“说吧,你还有什么需求?一会儿我有事儿可没空理你。”

      谢灵婤努力发出些许声音,嗓子好像被那些尸体踩着一般,“呜……饿,解开。”

      她扯着嗓子说完已是用尽力气,额上沁满汗水,整个人脸色苍白神情虚浮,好似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白夜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忘了忘了,来,解开之后可以稍微起床活动活动,那条蛇在你腰上勒的淤痕要多活动活动才能消。刚解开时吓了我一大跳,这条蛇活着的时候可真够粗的,死了之后竟然缩成拇指大小,我可是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提取出那么一小点解药。”

      她稍微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仍旧沉重,已经能够移动。“帮我。”挪动左手放在他腿上,恳求着轻轻抓一下他的衣服。

      谢灵婤烧还未退,嘴唇苍白额前冷汗,眼睛里也是湿漉漉的气,她用尽全力吐出这两个字的模样实在可怜。白夜跟着蓝河是被当成女孩儿来养的,如今自然是母爱爆棚。单手插进脖颈下轻轻托着动作十分缓慢地将谢灵婤扶起。

      “唔……”谢灵婤闷哼一声闭上眼睛,姿态改变后突然眼前一黑,腰确实像是断了一样疼,她扶着床沿努力坐好。

      白夜怕她摔倒只好揽住肩膀让她可以有个依靠,将床内准备的软靠垫在她腰下,“你先坐一下,义父不在家没事的,我去给你拿一点吃的过来。外伤引起的发烧,加上几天没吃饭肯定会晕的。”

      谢灵婤轻轻咬着嘴里的糖斜靠床边,点点头示意他快去找吃的。

      因为谢灵婤有严重外伤,所以准备的只是最简单的肉粥,放了一些肉沫和菜碎,调味仅有一点点盐。饶是这样对谢灵婤来说已经饕餮盛宴,她恨不得连碗都吞下去。

      一连喝了两碗这才舒服一点,还要再喝被白夜制止了,“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会受不了的,先这样,明天好点了再吃。”

      “好。”吃饱有了力气后她撑着从床上站了起来,谢灵婤身上擦伤不少,但都不要紧,主要是左臂上的血窟窿和腰间的勒伤。白夜最怕两件事,一是蛇毒没有完全清除,另一件就是内脏被勒伤。他做了很细致的检查,触诊时发现肋骨有细微裂痕,谢灵婤还在意识模糊阶段,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感觉不到自己内脏的异样,很有可能,过几日便会发作。

      她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几步,感觉身体舒坦了一些。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恩人姓甚名谁?”

      白夜挑挑拣拣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眉飞色舞地说,“我叫白夜,这里是我义父蓝河的府邸,义父说他认识你,那你应该也认识他吧?”

      谢灵婤想了想,没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到这个名字,听过的名字不可能不记得。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和她见过几面,但并没有告知她姓名。一连几日的昏迷让她神色萎顿,连带着脑子也变得不好使,使劲想过也想不起来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见过几面,记不太清了。”谢灵婤说道。

      白夜终于挑好了,一个烤青瓷的小药瓶,在手里颠了颠走过来,“这也难怪,我们来洛阳城不过月余,见过几面记不清很正常。”

      突然她想起那天纵马洛阳城时确实有个眼生的人,那天她从郊外狂奔求救时好像也有个不太相关的人出现,莫非这两人是一个人?

      她仔细地看着白夜,白夜身量比她高半头左右,眉宇清秀,看模样年龄应该很小,既然他叫他义父的话,两幅画面中的男人在不停交叠,最后重叠成一副模糊的影子,原来是他。

      白夜年龄确实尚小,被谢灵婤看得有些不自在,动作僵硬地从药瓶里倒出几枚药丸在干净的包扎棉布上,终于他忍不住出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我,女侠,我有点害怕。你那天晚上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包里还有条那么长的毒蛇,你不要杀我。”说完还用有些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谢灵婤被他逗乐,僵硬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柔软的微笑。

      “我杀你干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想好好记住你的脸,怕忘记。”

      “你记不住别人的模样吗?”白夜问。

      谢灵婤思索,“如果是日日见夜夜相见应该就能记住。”

      白夜一掌将药丸击碎,兴奋地说:“那你天天见我不就好了,总有一天能记住,义父的府邸很好玩的,我们来的时间太短还没好好玩过,既然如此,你陪我一起玩呗。”

      谢灵婤坐在桌前,“那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那姐姐先换药再说吧。”说着白夜自觉地放下托盘自己退去。

      谢灵婤本就没有什么身份有别的观念,受伤这几日恐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看过,本是让白夜直接换药,谁知竟唤了个女孩儿进来,“双儿,来帮忙换药。”

      她侧目看着叫双儿的姑娘手脚麻利,快速解开原本绑着的纱布,伤口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恐怖,只是血肉还外翻着,恐怕要留下难看的疤痕。

      “双儿姑娘,一直是你帮我换药的吗?”

      双儿点点头,“是的姑娘,奴婢是夜公子的捣药仆人,略通些医术,公子不方便为姑娘诊治时都是由奴婢代劳。”

      “我腰上的淤痕也是你看的吗?”谢灵婤抬头看着认真换药的女孩儿。

      “这个不是,姑娘当时命悬一线,腹内脏器被挤压,恐怕有内部出血。奴婢没有那么大的本领,应该是蓝河大人同夜公子一起为姑娘诊治的。姑娘放心,我家夜公子年纪尚小,而蓝河大人秉公正直,不会污蔑姑娘清白。”

      谢灵婤点点头,“谢谢,劳烦双儿姑娘了。”

      “姑娘休息,奴婢告退了。”

      谢灵婤单手撑起脑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那天晚上没有碰到那条蛇,现在她应该已经到登封了。如今却哪里都去不了,左臂完全复原恐怕没那么容易,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小心对待。那天墨墨失控那个叫蓝河的人应该是要帮她,可见不是袖手旁观的冷漠之人。只能使点计谋暂时把这里当作庇护所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开封啊!她在心里抱怨,算了,应该是什么时候才能出洛阳城啊!

      可能是老天都认为她还没有准备好,兜兜转转就是为了让她受此磨砺。这次与毒蛇大战是侥幸活命,赶路及时加上遇到活菩萨,下次如果她再夜半遇袭,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以后还是不要赶夜路了,晚上野外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

      换好药后刚才的汤药似乎起了作用,她有些昏昏欲睡,遂躺到床上睡了起来。再次醒来,烧已经退了,身体又轻松不少。她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也没再做噩梦,睡眠质量很不错。

      门外有人盯着,所以蓝河回到府邸后随时都能知道她醒了还是没醒。这边人刚醒,那边蓝河已经往这边走了。

      “醒了?”人未到声先到。

      谢灵婤抬起头看着来人,“前辈再一次救了我。”

      “想起来了?今天白夜还跟我说你记不住人的长相,这小子假传消息啊。”

      “不,他没骗您,前辈。因您从未在乎虚名告诉晚辈您的名字,加之那天太早天气昏暗,晚辈并未看清您的模样,确实是想了很久才想起救命恩人的模样,是晚辈粗笨。”谢灵婤虽卧在床上此番话也说得不卑不亢。

      蓝河就喜欢她这个性格,“你可不是粗笨的丫头,独自一人能和蟒蛇搏斗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恐怕有些男儿还不如你这个小女子勇猛。”

      谢灵婤傻笑,“晚辈过奖。只是此番叨扰晚辈心里过意不去,无才无德,只有几分薄钱能抵这几日前辈与白公子的倾囊相助。”

      蓝河摆摆手,慈祥的笑容打她开始讲话就没消失过,“钱财乃身外之物,既然全心全力救治看重的就不是那些虚浮之物。”

      看她眼神流转似乎有所顾虑,蓝河给她吃上定心丸,“放心,我既然救你就不会让你带伤走。关于你的来历已经有人上报给我,洛阳才女谢灵婤,即将前往开封任文书娘子,是个才艺超群甚至比整个洛阳的男人都更胜一筹的绝顶有才之人。既然如此就养伤的这段时间就替我多管教管教我那不成器的义子,他约莫比灵婤姑娘小两岁,一点都没有个男人的样子,你替我好好管教罢。”

      想起白夜,谢灵婤却也理解他的难处。她虽不知蓝河到底官职几品官任何处,却认得这处宅邸乃前往所封洛阳王之旧址,能住在这里必定不是普通显贵,培养接班人确实十分重要。

      谢灵婤身子坐得板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能下地再说,这几天就好好休息,有事让白夜给你解决,我已经交待过他要像亲姐姐般对你。”

      谢灵婤诧异,还是不动声色,“多谢前辈抬爱,晚辈不敢。”

      蓝河走到前拍拍她的脑袋,“行了,不用那么拘谨。”

      蓝河走后谢灵婤慢慢起身踱步到窗前,轻轻向外推开,近处灯光映照着窗边小花摇曳。空气里还留存着蓝河滞留在这里的烟火气,洛阳城内有前王残留的火铳部队,一直作为秘密部队养在城郊。自从迁都开封后,火铳军已经秘密消失,她听说时已有三十多年没有火铳军的消息。她只知道,火铳与爆竹气味类似,因纯度更高,沾染后不易消散。

      最近几天历法逆行,正处于无红无白无喜无灾的时期,即使家有丧事也会停棺不出,必定不是爆竹气味。

      这个时间点火铳军出现,所为何事?现如今边境和睦,内里太平,洛阳城也多年不见外乡人,所为何事呢?

      蓝府恐怕也不安全,此地确实不能久留,最好尽快离开。

      “难道这就是命数?在洛阳顺风顺水,出了洛阳就会多灾多难?”现在想出也不能出了,以不变应万变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也好及时通知家里人保命。

      她突然想到前年过年守岁时她无意间卜出的卦象,难道这就是卦中所说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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