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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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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邟的脸色虽苍白,但低垂的眉眼间藏着锋芒,说话时有些孱弱无力,却因龙袍加身多了分肃然,交谈间不免令人敬畏。
可当他每每面对李肆时,这些皆能化作无奈和叹气。
李肆幼时因没了母亲,后来被养在了李邟生母身旁,彼时太子生母还是皇后,但在康成年间因疲累仙逝后,过了数年皇帝便封了二皇子李窦的生母为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杨氏杨雎雪。
所以李肆从小就在李邟脚边绕着跑,也正因如此,在李邟登基后,李肆简直肆无忌惮,能惹来监察院每每进谏时,皆是骂他恃宠而骄,行为举止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
而李邟也只能视而不见,替他周旋其中。
“怀王,你平日在郾京里如何闹朕都可以不管你,但今日此事既都闹到六部去了,就要给朝臣们一个交代。”李邟朝他说道。
殿上无论是站着的人还是跪着的,一听见最后这句亘古不变的话,薛义仁哪怕是想有想要继续闹的心思,相比方才的阵仗都下意识收敛了些许。
明眼人都明白皇帝这意思,明摆着就是把他的事情交给李肆随意处置。
果然,李肆一听笑得就更加欢了,简直是皇帝手中脱了缰绳的野狗,由着他在皇帝脑袋上撒欢。
李肆装模作样带着委屈说:“陛下,薛大人在洛河花街玩死的人上门寻仇,我路过帮了把,这也能算有错吗?”
听着他的胡说八道,薛义仁气得站起身来想指着他骂,结果瞧见李肆举着手紧握成拳,带着气势朝空中乱挥了几下,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架势吓得又把人给跪了回去。
薛义仁只好跪着继续哭:“陛下!怀王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血口喷人,欺负人!”
“怎得就血口喷人了,”李肆俯视他说:“那鬼可不是男子,可是女子哦。”
他唇边的笑意味深长,等着薛义仁辩解。
“呸!张嘴就来!我薛义仁是断......”眼看‘断袖’二字说出口,薛义仁才发现中了套,立刻又看向殿上,闹道:“陛下!怀王他简直无法无天了!烧官宅都能这般理直气壮!陛下微臣好可怜!”
李邟被他吵闹得心情烦闷,皱眉看向李肆,只见他满脸若无其事地摊手,耸了耸肩。
李肆看见投来的目光,朝全桔看了眼,心中也惦记起了李邟的身子,然而脚边那欲哭无泪的闹声不绝,最终还是不耐烦地开了口:“行了,别哭了,不就房子嘛,给你原地再造一间就是。”
薛义仁拍着地板得寸进尺说:“那微臣眼下住哪!造房子哪是眨眼睛的事情!”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么住驿站要么从三司拨钱。
但想从三司手中拨钱哪是容易之事,搞不好钱遇顺手查他一把,饭碗端了也不意外。
李肆一听笑道:“好说,你先搁笙箫楼睡个一年半载等着,好了喊你。”
薛义仁脸色大变,一年半载且不说他是不是挂牌小倌人,乌纱帽都要让监察院那群御史大臣们给弹劾掉了!
话落,连站在李邟身旁的全桔都忍不住笑了一声,把薛义仁的脸都笑黑了。
李邟微微侧过头,在余光到达之前,就听见全桔静悄悄朝脸上轻轻掌嘴的声音。
“陛下!”薛义仁还想闹,但被李邟打断。
李邟说道:“薛大人这三年的考察如何?”
面对被突如其来问起了政绩考察,薛义仁脸色骤变,猛然间垂头跪好,连方才的哭闹都变成小心翼翼,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康成年间至、至天英一年、微、微臣微臣考察等级适中......”
“什么?”李肆忽地冷哼,“适中是何时创办的等级,难不成今日薛大人是才当的官吗?要不要本王恭贺恭贺。”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时,李邟忍不住给他递了一记眼神让他闭嘴后,才缓缓说道:“康成年间文官三年一迁升,按照磨勘期满三年薛大人不应只是兵部郎中,为何在这郎中之位上快满了将近六年?”
薛义仁心中一慌,跪前两步,不安道:“陛下,微臣.....”
“文人笑曰‘官以资庸人并进’后,朕自登基心系朝纲更对吏部考察稍作整改,不知薛大人今年可有信心,有望升迁?”李邟说话平缓却莫名压迫。
薛义仁不敢再言,随后天禄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静谧,落针可闻。
正当殿内此状无人敢破局,殿外却忽通传二王爷端王前来觐见。
在李窦被传进殿后毕恭毕敬地行礼完毕时,甄国海和他相互颔首互礼。
“延声今日何事急着进宫?”李邟问道。
“陛下,臣今日来是为艽州禾城流民一事而来,传入京城的快报所言流民闹事不慎伤了无辜百姓。”李窦温声回答道。
李邟闻言眉头一蹙,眼神扫过他身旁的甄国海:“先前甄大人所言三衙如今统兵余力不足,令其枢密院和兵部都未能分身处理此事,倘若此事对禾城发兵,那郾京如何是好?”
艽州流民一事,从李邟登基开始便不断被请书上奏解决,如今各地招兵买马,京城却因三衙人手不足被一拖再拖,所有人都明白杨氏和李窦为何着急此事,皆因出于杨善雄对兵部高氏的不满。
但李邟心中知晓此事不能拖到年底,艽州流民若是不尽早控制,那便是大患,而禾城又靠近郾京,稍有动荡都会影响百姓对新帝的信任,他不能一再顾虑甄国海所暗示他的权谋争纷。
此时心力交瘁的李邟只希望萧相能在此暂时把关便更好了。
端王来时匆匆,国事当前,薛义仁也就显得多余。
见李邟思虑之时,甄国海上前作揖说:“陛下,郾京安危乃关乎朝中重心,三衙守卫郾京守卫皇城乃是重中之重。眼下边洲五城各处修缮,还未到秋收时分,国库负重,出兵驱逐垭口流民新建港口,岂非加重南边誉州和港州的压力。”
“甄大人心系郾京和陛下乃忠心之举不错,”李窦站出身看向他再度躬身行礼,谦卑恭敬说:“但延声所想的是有关艽州和落州平粜之事。眼下边洲五城中,朝陆地面的艽落两州正如大人所言,需要靠靠海的誉港两州来调剂南北粮仓。衡州虽也只有一个港口,但供给不足且费时。陛下有先见之明,曾在康成年间上书先帝从衡州和郾京中建设直达粮道,为的便是能早日解决平粜之事,今年秋收便可利用粮道调动,禾城港口此时修建其实并不受影响。”
甄国海别过脸道:“正是修建粮道加重了国库开支,臣不反对王爷所言。但驱赶流民,建设港口一事乃是中书省和枢密院中事,臣区区三衙指挥使无权过问,但兵部发兵要人,我三衙现在没有。”
李窦朝他行礼一笑,望向李邟说:“延声知甄大人为难之处在此,所以今日带了解决方法来。”
李邟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只见李窦续道:“甄大人所言国库负重,延声觉得有理。如今兵部和三衙人手不足,招兵买马需要时日,延声认为,与其调动郾京人手,不如只派兵部士兵前去。加之先前修建粮道的都是兵部中人,如此一来,三衙便不作调遣,兵部只需赶在秋收前驱赶流民,待南北粮仓后,国库充裕便能着手投入修建港口,明年有望艽州与郾京的通行,自然能改善流民况。”
甄国海满脸严肃也不再言语,龙椅上的李邟揉了揉额角,余光看见还在地上跪着的薛义仁,沉思少顷后忽然开口。
“薛大人既是兵部郎中,对此事可有看法?”李邟问道。
薛义仁被突然的提问没能反应过来,支支吾吾才挤了句:“......微臣认为二位大人所言极是。”
李邟许是预料到他会这般回答,冷哼一声后不再看他。
而一直吊儿郎当着被忽视的李肆见状,忽地在殿内高声说话:“陛下,依臣看,不如就派薛义仁去艽州驱赶流民!这家伙再不去立功,陛下再给他六年怕是都升不了官。”
闻言甄国海紧抿唇微微皱眉,而李窦听闻后似乎才注意到脚边的人,打量后说:“陛下,派去艽州之人可需慎重商议?”
李邟没有立即答他,但薛义仁显然是要狗急跳墙之状。
“陛下!陛下微臣不会打仗啊陛下!况且微臣没了家,陛下!”薛义仁想着自己的风花雪月不乐意地哭喊。
李肆毫不留情点破:“你不就是舍不得笙箫楼的小倌人吗,别说什么无家可归,况且郾京修府邸要时间,你也听见了现在国库空虚,艽州有官府给你住,还能建功立业,此等好事你怎么会敢犹豫?”
“陛下,微臣没、没有......”薛义仁羞得无处可躲。
座上的李邟此时才淡然地说道:“慎明所说没错,”他给了一记厉色欲要说话的薛义仁,“既然薛大人不会带兵打仗,那届时跟着他人前去便是,这几日你且住在客栈中,支出寻户部给你担下,此事定下前你也不必上朝了,回去打发好你家中事。”
“陛下......”薛义仁泪眼婆娑。
李邟阖眼不想再议论此事,朝他们挥了挥手便散去众人,还天禄殿和他一丝安静。
“陛下可要歇息下,待用膳时再唤醒?”众人退下后全桔上前轻声问道。
“去传萧仲,顺便把药端来。”李邟无力道。
甄国海行礼率先送行了李窦,望着端王府的马车离去,脸上未曾放松过。
“伯舅今日自抓捕到我后便满脸愁容,难道是觉得我方才哪里做得不好吗?”李肆嬉笑问他。
看着面前一直都无忧打闹的人,甄国海心中只剩谓叹,目光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他这不过是照猫画虎。”甄国海肃声说:“港州建设之所以快,除了有着得天独厚的位置,更因那时狐修集出钱替国库省了钱,端王此番左右都要来拔掉兵部的人,比起让他拔掉三衙中的,我更觉得让薛义仁去简直是助纣为虐。”
二人在宫道上并肩而行,李肆瞧见自己从前那位硕大宽膀的石头人好似矮了些。
“但侄儿认为并非如此。”李肆笑着说,朝侧头疑惑看着自己的人眨眼说道:“只要高氏让高泳出兵,大哥自然就有让他永远回不了郾京的理由。”
“今日端王来得太巧,怕是关于出兵还得商讨才做决定。”甄国海说。
李肆闻言不语。
抬眼看身旁之人,甄国海叹道:“还有你,陛下既已登基便莫要再肆意称兄道弟,乌台那群人听见少不了对你一顿谏言。”
但只见李肆有恃无恐一笑:“哥说随我叫的,那群乌鸦嘴爱说说去,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