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咖啡屋》温青和

9、我就说你们是黑店吧（三）

　　凌晨五点，顾客们又散了一波。分完了签名，该走的也就走了，只剩下那么几个真有闲心坐在角落里喝咖啡的鬼，小白和颜辛说：
　　“还好还好，现在顾客的要求不高，今天晚上没位置坐也很热闹。要不然碰上这种喝一杯咖啡能坐几个小时的，急都急死我了。”
　　颜辛说：“现在空着也是空着，随它们坐吧。”毕竟她们也没有赶走顾客的权利，不这么着还能怎么办。
　　又过一会，剩下的鬼也走了。走时还有鬼在和同伴抱怨：白天又来了，又得开始工作了，这种日子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颜辛看了看时间，估摸着不会有顾客上门后，就开始收拾桌子上剩下的杯碟。杯碟放进水槽，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响。等到颜辛忙完了手头上的事，走出去一看，陆淡榆正在打扫一楼的卫生，颜辛跑过去说：
　　“我来做。”
　　“啊，”陆淡榆抬头看她一眼，随后空出手把一缕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她说，“不要紧，我来就可以。”
　　颜辛不这么想。陆淡榆换了衣服，看起来简单的一套长裙，却被她穿得雅致。她看着就矜贵，不该是干活的人。颜辛站着没动，陆淡榆拿着扫把扫，碰到她的运动鞋，抬头看了颜辛一眼，好像在发问：你怎么还在这？
　　幸好门外传来动静，缓解了这阵尴尬。

　　颜辛抬头看，一个年轻女鬼脚步虚浮地晃进了门。年轻女鬼看着不过二十来岁，很年轻，就是一张脸惨白得吓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青黑眼圈。小白看了，悄咪咪地对颜辛说：“哇塞，颜辛你看，这个顾客好虚啊，一点鬼气都没有。”
　　颜辛看着也觉得奇怪，年轻女鬼实在是太无精打采了。她进门就找了桌子坐下，整个人伏在桌上，一点劲都没有。陆淡榆也抬起头看，她观察一会，随后走到年轻女鬼身边。刚一靠近，女鬼猛地抬头，紧紧攥住她的手：
　　“老板，你、你们有酒吗？”
　　颜辛的心脏没有来地一坠。她想起小白说起过不要和灵体靠得太近，下意识就伸出了手，把女鬼的手拨开。
　　实在有点不懂怜香惜玉了。女鬼瘪着嘴，握着自己的手看颜辛。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酒。”颜辛说。
　　她看向陆淡榆，陆淡榆神色如常，还好，没什么问题。
　　“怎么这样……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店铺想花钱的……我真的好惨啊！”年轻女鬼苦着一张脸，“你们不能帮帮忙吗？钱、我会付钱的，钱我有的……”说着她就开始从口袋里掏钱，她看着有点可怜，但颜辛也没办法。
　　“可是我们……”
　　“诶，颜辛颜辛，”小白忽然想起一件事，它喊着颜辛的名字，说：“之前林静雪在柜子里放了几瓶起泡酒，本来是准备自己喝的。反正她现在也不在，你干脆拿出来卖给她好了，反正我们也收费，就当做帮帮鬼，做好事了。”
　　好吧，于是颜辛改口，说店里还有些起泡酒，她现在就去拿过来。
　　到了后厨，在橱柜里一找，果然发现五瓶起泡酒。颜辛拿了一瓶，在吧台上开了酒，倒进杯子里，连同酒瓶一起端到年轻女鬼那桌。
　　年轻女鬼见了酒就扑，喝完一杯就开始掉眼泪，抹了一次又一次。
　　陆淡榆有点担心，问她：“你还好吧？”
　　女鬼又喝一口，摇着头回她：“不怎么好，你看我这样，能好到哪里去？”她越哭越大声，最后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干脆拿起酒瓶直接对瓶吹，一边喝。看陆淡榆是个脾气好的，就拉着陆淡榆不放，非得讲她的辛酸往事。
　　原来年轻女鬼的名字叫做黎佳，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就是一个普通的大二学生。她记得那次是回家过年，坐了动车后又转大巴车回家，一路颠簸。车里都是人，过道都塞着行李，但大伙都很高兴，这个时间点，统统都是回家过年，见亲人团圆的。
　　黎佳打了个酒嗝，又哭，眼泪吧嗒吧嗒掉：“也不知道那个司机干嘛开得那么快，到底是赶着回家还是赶着投胎啊！结果还不是一样，车那么一翻，不都得投胎吗？我还没回过神呢就死了！”
　　小白窝在桌子上晃着尾巴，挠了挠颜辛：“别忙着听了，你问问这个黎佳，她死了多久了？现在还觉得自己这么惨，难道是刚死的新鬼？”
　　鬼区里的鬼小白见得多，种类一分，当然是刚死时候满肚子怨气的多，没怨气寿终正寝的才少。
　　颜辛倒也问了，只是简略了小白的话，就问她死了有多长时间。
　　黎佳还挺费劲地想了想，才说：“记不太清了，估计有六七年吧。”
　　“六七年还没放下啊？”小白诧异地竖起尾巴，“这顾客还是太年轻了，等再过个六七年，估计也就忘光了。”
　　颜辛捏了捏小白的脖子，示意它少说一点。小白小声嘀咕：“反正也只有我们听得见。”陆淡榆也看过来，随后又看向黎佳。问：
　　“这就是你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事情吗？”
　　黎佳神色黯淡，脸色得更惨了，整个鬼恹恹的：“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她说着，还有那么点劝慰自己的意思，“人死了都死了，哪里有什么办法，死了又不能再活过来。”
　　“刚死的时候我确实很不甘心，觉得自己这么年轻，怎么突然就死了。”黎佳说，“死了又没死透，还成了鬼，我还看见我妈我爸来给我收尸，看着我妈那么痛苦，我也难过。她说不该给我起名叫做黎佳，黎佳黎佳，和离开家一个音。人读书，长大了，有了翅膀就不想飞回去，这下真是飞走了。”

　　随着记忆模糊，死时候的事，黎佳都有点记不清了。记得妈哭得天崩一样伤心，她心里反倒想：还好，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可以照顾妈，起码还有个念想。
　　黎佳在家附近徘徊了几年，看着妈在家里的佛龛前天天上香，从刚开始动不动就哭，到后面隐忍地掉眼泪，也算一种好转吧。黎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毕竟她成了一只鬼，什么都做不了。
　　死的样子也不好看，要死黎佳能现身，都怕她的丑样吓到妈。
　　等到家里气氛慢慢好转，黎佳又不知道该去哪了。她攒着一口气到处飘，结果又让她回到了读书的地方。
　　黎佳这一路也碰到过几个鬼，知道了点鬼区的事。做人有做人的活法，做鬼有做鬼的活法，黎佳也慢慢学着怎么当一只鬼。
　　结果——
　　她竟然稀里糊涂地被鬼友带进了工厂打工。
　　“我好傻啊！想想自己活着的时候，读书还觉得烦，一心就想工作赚钱，我看我就是傻的我！”
　　黎佳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小白看着都不忍心了，鬼里面能哭成这样的可不多。
　　黎佳说：“一天最少工作九个小时！时不时还要加班，工资还少得可怜……什么员工福利、社会保障、劳工局这些的统统都没有！就是鬼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那也不能这么可劲造啊！”她呜呜咽咽，流着泪和陆淡榆诉苦：“我做人的时候也没这么惨，谁知道做鬼比做人还惨！以前看的恐怖片里面鬼都威风八面的，谁知道真做了鬼，日子这么难熬啊！”
　　“哦……那她就是觉得做鬼太辛苦了？”小白说完，又让颜辛替它问。颜辛照着原话问完，黎佳又扭捏起来：“……其实，也不全是啦……”
　　“哈？说了这么半天还没到重点啊！这个黎佳有点话痨啊。”小白瞪着眼说，它的猫耳跟着动了动。
　　陆淡榆也不着急，就听黎佳慢慢说着。
　　“……我打了好几年工，也算攒了笔钱，就在一个鬼友的介绍下去了‘还你美丽’整形医院……”
　　黎佳喝得微醺，但也注意到了眼前的猫猫正瞪圆眼看她。她鬼脸一红，赶紧解释：“不是我爱美，是因为我死的时候因为翻车的缘故，死状很惨，路过水塘我都不敢自己看自己，我很怕会吓到人……”
　　小白听她说到一半，就对陆淡榆和颜辛感叹：“看来这个黎佳是真的很倒霉。”它一脸同情，说：“那间‘还你美丽’整形医院也是鬼区出了名的黑店，而且黑到鬼区有点资历的鬼都心知肚明了，只能骗骗一些新鬼，听说介绍一个顾客去他们整容医院还有中介费收。”
　　颜辛想，基本上小白说过的地方都是黑店，鬼区还有什么店不是黑店吗？她偷瞄了一眼陆淡榆，又想，不对，她的店不是黑店。
　　黎佳接着说：“本来医生说可以还原我生前的样子，结果第一次手术结果不理想，它们把我的鼻子给弄歪了，眼睛的位置也不对……”她边说边擦泪：“我只好进行第二次手术，身上的钱就这么花光了。”
　　“但是脸总算可以见人，哦不，是见鬼了。我没有钱，只好继续工作，平时一个子都舍不得花，更不会到店铺消费。大概一年前吧，我找了份印杂志的工作……”
　　原来上面铺垫了一堆，接下来的话才是黎佳要说的重点。
　　黎佳做完整容手术后，就趁着下工的时间悄悄在城市里打转。
　　她想找一个人。
　　那人是她的大学同学，名字叫做庄倩涵。黎佳想，这么多年过去，庄倩涵应该也走上社会，或许，也做出了一番事业。庄倩涵过上了和她不一样的人生。她们高中时候就是同学，一起手牵手上的美术培训班；一起离校在陌生城市绘画集训；分享同一张床，穿相同的衣服；一起立下豪言壮语：毕业之后一定要闯出名堂。
　　但黎佳的意外身故，打乱了她们的所有构想。
　　“其实……就是这样啦……”黎佳说完后，突然起来头，期期艾艾地看着陆淡榆。
　　“哇，原来她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件事！亏我在这听她讲了那么多辛酸泪，原来都是她的□□！”小白咋咋唬唬地说。
　　“这么说，你是特意来找我的？”陆淡榆问她。
　　黎佳直点头，还有点不好意思：“是的，陆大师，我之前做杂志工的时候看过你的报道，知道你很厉害……”
　　陆淡榆笑了笑：“不用这么叫我。”
　　“好的，陆大……陆店长……”黎佳深吸了口气，问她：“您、您能帮帮我？”
　　陆淡榆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既然如此，顾客，请结账吧。”颜辛跟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