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赴关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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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曙光还未带来暖意，风吹的城门之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萧寄风站在城楼上，目送着大军远去，十年前出城的队伍，也如今日一般浩浩荡荡。
彼时故人远征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在心里是否怨恨他做了这帝王后，心机万千、初心不在？是否会同情他的身不由己，软弱无能？又是否会对他，还有那么一丝的感谢和期许？
他知道，这些已不重要了。
若是一切能够重来，他还会不会做一样的决定？
他不知道，但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他觉得心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压的他喘不过气，而底下又是没有尽头的深渊，他这一颗心就只能这么悬着，扛着那份沉重，不敢落下去。
“挽儿，你说这次，我做的对吗？”
萧寄风低低的呢喃飘散在瑟瑟秋风里。
而开拔的队伍中，莫时雨一身墨色铠甲，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后头。
他转头朝城门的方向望了几次，许久之后，又悻悻然回头，夹了夹马腹，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他等的人，终究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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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后，大军接到线报，北莽突袭临沙城。
李星朔和莫时雨带了三千精锐骑兵先行支援临沙，其余兵马由忠武将军许宁城带领，尽快赶往玉川。
骏马疾奔，莫时雨回想着半个月前，他潜入了北莽单于的行宫，看到的行军地图。
边关的十二座城池中，玉川用朱砂圈了出来，上面用潦草的笔墨列了一些字句：五千精锐，三万铁骑，声东击西，分散兵力，诱敌深入，还有一处画了一个叉，又用墨涂去了。
为了掩盖此行目，他特地又往库房偷了几样财物，以假装是为钱财而来。不想逃离时中了北莽暗卫的七星铁蒺藜，慌乱奔逃间，他推门进入了一间屋子，屋里的人让他躲在柜子里，避过了搜查。
那人坐着轮椅，脸上戴着半边银色面具，脸颊清瘦，看不出年纪，温润端方，倒像是一个文弱秀气的书生。
看起来应当是个汉人，会说北莽的语言，却不肯在他面前开口。
莫时雨隐约瞧见，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上，伤痕遍布，两手之间还有细细的链子锁着。
赶往玉川的路上，他细细思考，也觉得此行疑虑颇多，比如为何这行军图写的会是汉字，那个坐轮椅的人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不在他面前开口说话？他和份行军计划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诸多疑点，他都无法一一想通，加之时间紧迫，便只能先行通知玉川的太守，让他对北莽多加防范，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洛阳。
此时他脑中思绪飞驰。若是北莽此次当真按照那行军图作战，五千先锋突袭玉川，三万大军押后，那此次攻袭临沙的应该还不是援军，或许只是声东击西，并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但想起报信之人所说，突袭临沙的兵马约有两千多，莫时雨心中疑惑更甚，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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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如刀，残月如血。
三千骑兵披着星月风霜，日夜兼程赶了两天的路，到达临沙城远郊时，却见城内火光冲天，烟尘四起，风声中似是带着呼声与呜咽。
临沙城，破了！
临沙的守备不过千人，若是没有支援，小小的临沙城确实不能抵挡多久。
可临沙不是交通要地，也不算富足，攻破了抢不到多少东西，也不能长驱直入，威胁到大周。
勒川这次带了五千人突袭玉川，只攻了一日，之后便日日在城外挑衅示威，并不攻城，此时却来攻打临沙，不知是何意图。
而当他们打算趁夜攻城，解救临沙时，北莽却突然从临沙撤兵了！
临沙城内，只留烽火狼藉，尸横遍地。
李星硕的大军进城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展行动：寻找和联系临沙守将，查探是否还有敌军踪迹，救治活着的伤兵百姓，清理尸体战场。
莫时雨翻身下马，走在满目疮痍的临沙城里。
此时天光已破晓，但烟尘滚滚，遮云蔽日，城中一片昏暗。
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趴伏倒地，有的跪成了永恒，他们背后插满羽箭，胸腔被长矛穿透，肚肠和脏器翻卷流出，血红的双眼兀自圆睁着，染血的手指扣入碎石泥土中。
街头巷尾，慌乱逃难的百姓避之不及，有的被一剑贯穿，有的拦腰斩断，有的被削去了脑袋。孕妇的肚皮被当中破开，孩童的眼珠被挑出，满地的断臂和残肢不知道属于哪个身体。
断壁残垣，浓烟滚滚，还未燃尽的梁木劈啪作响，木料和谷物的烟熏味混杂着皮肉油脂的烧焦味，令人作呕。
莫时雨跪下身来，胃中翻腾绞痛，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置身战场之中，受着血与火的煎熬。
他闭上眼睛，有久远的记忆携带着血腥味涌上心头。
五岁那年，母亲在北莽驻守了将近一年。
他们外出打仗时，他便待在军营的帐篷中，用白水泡软了面饼，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翻着满是小人的画册。
师父说是这是武功秘籍，他好好学，以后就能跟他和母亲一样，驰骋沙场，战无不胜。
他想变得和师父一样厉害，保护母亲，保护所有人。
可他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呢？师父什么都会，什么都好，而他连马背都还摸不到。
是不是长大就可以了呢？是不是多吃饭，就能快点长大呢？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放在面前的画册，卯着劲啃了一大口面饼，费力张地动着撑的鼓鼓的腮帮子。
外面一阵马蹄和嘶鸣声，他圆圆的脑袋一震，从撑着的小手上磕下来，砸在画册上。他揉着下巴，坐起身，眼睛半眯着，还有点迷迷糊糊。
一阵刺眼的光袭来，冷风灌入，他一哆嗦，清醒了几分。一声“师父”还未叫出声，脸已贴上了冰冷坚硬的铠甲，被莫辞一把抱了起来。
师父的气息似乎有些重，灼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脖颈间，有些微微的痒。他带着他翻身上马，疾驰着出了军营。
北边的风又冷又干，他把脸埋在师父怀里，只露出一点额头和眼睛，眨巴着仰望他的下颌。
“师父，今天是去跑马吗？”他小声嗫嚅着，“可是你早上是说今天回来带我去抓鼠兔的呀？”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许久后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轻柔的声音很快被硬冷的北风吹散了。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把头全部埋进他的怀中，小小的手指抓紧了他胸膛。腥甜黏腻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他知道那是血的气味，可他还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不知跑了多久，马儿终于停了下来，师父跃下马背，走进了一座城门。
师父只是抱着他，走的很慢很慢，胸口起伏的厉害。
他探出一点脑袋，到处都是浓烈刺鼻的黑烟，呛的人喘不过气，他捂着鼻子，不敢出声，怕吵到师父。
四周的房子破破烂烂的，冒着火和烟，很多人趴在地上，一个叠着一个，有的睁大着眼睛，有的睁大着嘴巴，都已经不会动了，到处都是那种黏腻的血。
他知道这些人都已经死了，可他还不懂什么是死。
师父的脚步有些不稳，走的歪歪斜斜的，他轻声唤他：“师父？”
一开口，浓烈的烟尘就刺进他的胸腔里，他觉得肚子里有些难受。
师父却突然停住，一只脚跪了下来，把他轻轻放在地上。他的脚够到了地面，头却还没有师父肩膀高。师父微微俯下身，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抱住，半边脸埋在了他小小的肩膀上。
他觉得很轻，又很重。
过了一会，师父像是张了张口，抵着他肩膀的下巴微微动着，发出有些嘶哑的微弱的声音：“是我来晚了，没能救下他们……”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天……你看，这都是我的错……”师父的手掌抓着他的手臂，力气很大，他觉得有点疼，但扛着没有吭声。
师父闷闷地咳了几声，他觉得有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脖子淌进脊背上。
“师父！”他抬手去摸他的手臂，脚下有些没站稳，师父高大的身躯便压了下来，把他撞进了尘土里。
他几乎要喘不上气，只有半边脸露在外面，他嘶着嗓子喊叫了几声，泪水就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他止不住地大哭，哭的声嘶力竭，惊天动地。
他不是被压的难受，不是怕周围的那些死人。
他觉得难过，为什么他的肩膀这么瘦弱，没能撑起师父的重量。
他有些莫名的恐惧，因为这个山岳一般的人，第一次倒在了他面前。
后来，师父便再也没有带他去过战场。
这是于他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可或许是太过残酷，太过恐惧，太过悲伤，年幼的他选择了将他遗忘，在之后的八年岁月里，他都以为自己从未亲临过战场。
而这被他两次深深埋藏的记忆，却在此时最先冲破了牢笼。
于是，更多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上来，他的脑袋撕裂般生疼，他双手按着头，面色苍白，冷汗已然浸透了衣衫。
他于尸山血海的战场，想起了一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