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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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朔看着已然长成少年的莫时雨，眉眼俊秀，凝眉抿唇的时候像极了将军当年的模样。
“时雨……太凶险了，你不能去！”
他的声音似是有些沙哑，他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脸上带着几分凄然，说不出的违和。这些习惯了冲锋陷阵、刀口舔血的汉子，向来看不起别人婆婆妈妈，哭哭唧唧，他们眼里容不下怯懦和恐惧。
可他此时却害怕了，他怕将军唯一的孩子，也要留在战场上。
“李叔，我想去战场，不光是想要为母亲报仇，更是要守住母亲当年拼死保卫的万里河山。”莫时雨喉头哽了哽，“她曾说过，‘若得安乐生，谁愿戎马死’。我知战场凶险，我也贪生怕死，可若没有将军百战，黄沙埋骨，如何能有万世的海晏河清？”
李星朔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在他身侧朝着政和殿方向跪了下来。
“是我将军的好儿子！这次，李叔带你上战场，好好杀一下那北莽的威风！”
莫时雨看着边上高大的汉子，三年不见，他的眼角添了些许皱纹，背也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直了，可他此时跪在他身侧，依旧如山岳般挺立。
他喉间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背挺得更直了些。
政和殿内，靖安帝坐在龙椅上，按着抽痛的额角。
“陛下，莫小公子已在外面跪了一上午，连李将军也跪着了……”伺候多年的掌事太监福顺小心翼翼道。
萧寄风眉心敛得更深了。
从前莫挽的忌日，莫时雨祭奠完母亲，总会来长宁殿同他一起用膳。
昨日，莫时雨却是将近亥时才来，未用膳食，只同他对坐闲聊了一番，讲了这些年在外游历的情形，只是后来话锋一转，便又要请命去北莽。
结果当然是叔侄俩又吵了一架，莫时雨这次却意外地不肯服软，吵到靖安帝都摔了杯，他也仍旧坚持己见，后来总算闷着声地回去了，不想今日一早就跪在了政和殿外。
“让他们跪着。”
萧寄风冷冷吐出几个字，福顺公公便识趣地不再说话，侍立在了一旁。
傍晚，萧寄风从政和殿出来，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跪着的人，他的手习惯性地捏握成拳，却是不发一言，径直走了过去。
身后的福顺抱着一堆奏折快步走在后边，他生得矮胖，走起路来却是很快。路过跪着的两人，似是想说点什么，顿了顿足，只低低叹了口气，小跑着赶上了靖安帝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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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萧寄风放下手中的奏折，问福顺：“他们还未回去？”
“回陛下，还在那跪着呢！”福顺恭敬道，“小公子一日水米未进了，怕是身体吃不消，我方才看他嘴唇都白了……”
萧寄风捏着奏折得手紧了几分，叹道：“朕不该太纵着他。”
福顺抬着一点眼皮，小心地瞧了瞧这位陛下的神态，见他心有不忍之色，方又小心道：“陛下，老奴斗胆多一句嘴。小公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十来年了，他从未向您求过什么……”
萧寄风闻言怔了怔，微微偏头抿着唇，像是陷入了回忆。
从北莽战场回来后，时雨就从一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莫小公子。他不愿留在宫中，执意要住在将军府，也不愿侍女仆从陪伴。
他说他不要那么多人，只想和以前一样。
可哪里还能回到从前呢？
他给这孩子找最好的老师，文治武功，一样不落，而时雨那些年也十分乖顺，每样都学得很好，从来不叫苦，也从来没哭过。
自回到洛阳后，也再没问过莫辞，却不想在三年前，突然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去找师父，便再没了音讯。
他堂堂一国之君，派人上天入地，找了一个孩子三年，却没能寻到一点踪迹。
时雨这孩子，从来没跟他要过什么，就连那次离开，也是不告而别，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可现在他开口求他的第一件事，他却不能答应。
“福顺，你下去吧。”萧寄风手按在额角，低声道。
福顺躬身点头：“那小公子……”
萧寄风却拧了眉：“他要跪就让他跪着。”
“老奴告退。”福顺看了眼靖安帝的脸色，恭顺地退下了。
萧寄风又狠狠地揉了揉额角，他的偏头痛近来越发严重。烛火映照下，他半个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出神情。
他的眉目俊朗，年轻时气质儒雅，如今染了霜华，脸上多了些刀削斧刻般的凌然威严。许是现下面色有些凝重，眉心微微蹙着，让他看起来越发深沉冷峻。
“这么多年，你倒是变了许多。”
清冷的声音传来，萧寄风猛然一怔，双眸倏然抬起，看着重重帘蔓后走出的身影。
“是你？！”
萧寄风右手依旧按着额头，深幽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是我。”
那人微微一笑，梨涡浅浅，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艳色，正是云辞。
他今日穿着一身雪青色的广袖长袍，外面罩着一层云烟般的薄纱，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地绑着，吊着一枚天青色云纹的香囊，端的是风流随意，却并未露骨。
凤眼天然带着几分柔情妩媚，眼瞳却是清冷纯净，唇淡如水，浅浅地勾出几缕笑意。还是当年一般的眉眼，在这番穿着映衬下却显出别样的风情。
萧寄风仍有些怔愣，他从未见过云辞这般模样。
“阿辞，你怎么这副打扮……”
“怎样？风流倜傥，风华绝代？”云辞笑得很是不要脸。
“阿辞，你终于回来了，时雨也回来了……”萧寄风声音里透着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
“我不是，我没有，别这样叫我。”云辞轻笑。
萧寄风方要说些什么，却见云辞往前走了几步。
“说到时雨，萧寄风，你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让他跪在那里？”云辞凤眼微眯，带着几分怒意。
“你见过时雨了？”萧寄风叹了口气，“我不过是……不想任由他胡闹，可这孩子却倔强得很。这脾气，跟挽儿倒是一样。”
“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照顾师姐留下的孩子的？”云辞冷笑一声，语气越发冰冷。
他这话说得诛心，萧寄风梗着脖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愣了几瞬，心内却莫名生出一股有些幼稚的火气。
“我如何照顾他？我掏心掏肺、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么多年，他还不是一声不响地去找你了？那你呢？你这些年从未管过他，又凭什么在这质问我？”
他顿了顿，神情又有些哀伤：“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当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解释一句就离开，为什么……十年了，才肯回来？”
云辞只是站那静静看着他，昏黄的烛火映衬下他的脸色依旧泛白。
“我没必要，和你说。”云辞语气淡淡。
“当年之事，我知道你定有难言之隐。可时雨……他总该知道真相，那是他的母亲。”萧寄风语气不由软了几分，“他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你希望真相是什么？难道你心里就没有猜测吗？萧寄风，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云辞的话，字字句句都莫名带刺。
“阿辞，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说？”萧寄风站起身，语气急促起来。
“这些事，我没法跟你好好说。”云辞有些强词夺理。
“你为何不能替自己想想？你知道当年之事，天下人都怎么说你吗？”萧寄风眸色深深，“就算我是一国之君，也没法堵住悠悠众口。”
他看着云辞，声音又低了下去，“我不是不想知道真相，我只是，不想逼你……阿辞，你就这般不信我吗？”
云辞不说话，只看着前方，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他就那么清清冷冷地站在那，仿佛无边黑暗中一簇微弱颤动的火苗，随时都会熄灭。
萧寄风蓦地心里一沉。
“好，好……那我们不说这个。”他收敛了神态，转过话题，“你这次来是为了时雨的事？”
云辞低垂了眼睫，抿着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萧寄风觉得，他此刻的神情，竟有几分少年的模样。看着眼前十年如一日容颜的人，他虚放在身前的手又紧握了几分。
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想让他去北莽？”
云辞闭了闭眼，摇头。
“那你便该去阻止他，而不是来阻止我。”
云辞睁着眼看他，觉得无法反驳，点了点头。
“你究竟想要怎样？”萧寄风被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不知道。”云辞老实回答。
萧寄风觉得自己差点就被他气笑了。
“你既然回来了，便也不急在一时，明日……”
萧寄风话未说完，就被云辞一口打断：“做梦。”
他说着转身便要走。
“阿辞！”萧寄风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挽留。
云辞闻言却真的顿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只说道：“萧寄风，你有没有觉得，时雨有些不一样？”
萧寄风闻言愣了一瞬：“这孩子这些年确实变化不少，小时候风风火火、爱哭爱闹，那件事之后，他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也越发沉默少言……“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回来，更是装着不少心事，只是少年人这个年纪最是敏感细腻，有很多话也不愿和长辈说……”
云辞抿唇不语，许久后又说了句：“他身上有伤，让御医给他看看。”
萧寄风尚未反应过来，云辞宽大的袖袍一抖，身影翻飞，已如飞蝶一般，扑进了浓浓的夜色里。
黑暗中，两条人影落在帘幕之后。
靖安帝闭上眼，摆了摆手：“罢了，你们跟不上他的。”
他若不想回来，便没人可以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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