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不留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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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辞微微一怔，神色终于露出一丝松动。
他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沉吟半晌后，只问道：“你如何发现的？”
“你脚底沾的，是落霞山特有的红枫土。”莫时雨目光落在他大半被斗篷遮住的鞋子上，“你今日没有配戴香味浓郁的香囊，身上却有淡淡的茶梅花香，而落霞山脚下，正开着这种花。”
云辞眸中泛起淡淡的笑意，叹气道：“倒是我大意了。”
“今日是平远将军的忌日，你去落霞山，是因为祭奠她，还是跟踪我？”莫时雨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他。
云辞目光沉静，并不答话。
晚霞褪去，暮色渐沉，秋日的晚风带着萧瑟的冷意。
“若是萍水相逢，你为何千方百计的接近我，为何有意无意地关心我，为何要在今日，去落霞山。”莫时雨仍是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心中的弦绷成了紧紧的一线。
“会关注你的，了解你的，不是只有你的朋友，更可能是敌人。”云辞抿了抿唇，梨涡轻陷，似是带着笑意，眼神却是沉了下去，“莫小公子，自你回到将军府的那一刻，无论是朝堂还是北莽，都已经有了动作。”
莫时雨知道云辞定是早就知晓他的身份，可如今他这般不加掩饰地点出将军府以及背后那些关系，他仍觉得有一瞬间被扼住咽喉的紧迫。
“刻意的接近和过多的巧合，总是别有居心。你的居心，又是什么？”莫时雨轻轻吸了口气，一步步向前，几乎和云辞面对着面，一字一句道，“近日种种，是监视我，还是关心我？你希望，我相信那一种？”
他这般步步紧逼，像是虚张声势，又像是想要不顾一切地靠近他。
温热的鼻息几乎打在云辞脸上，他不由后退了两步，身躯靠在银杏树上，轻轻一笑，有些无奈：“那你，信哪一种？我如今空口白牙，又如何让你信服？”
莫时雨湛黑的眼中映着面前人的倒影，眸光颤了颤，不自觉攥紧了手心，他张了张口，道：“你说，我便信。”
云辞半垂了眼，有些自嘲般道：“人心险恶，你如何能信我？”
莫时雨抿了抿唇，声音很低，却很沉：“我不知道，但我信你。”
“少年人总是不听劝。”云辞低低叹息，“轻易相信别人，是要吃亏的。”
“你不是别人，是吗？”莫时雨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期待从那温和平静的浅褐色的眸中看出一点不一样的情绪。
可云辞只是站在那，往日言笑晏晏的的脸如寒潭般沉静，他不笑的时候，那种疏离淡漠感便从眼睛里肆意流淌了开来。
“我给不了你心里的答案。”
他抬起原本一直抓着斗篷系带的手，抵在鼻尖轻轻咳了几声，因苍白而显得有些凉薄的脸上泛起一些薄红。
“莫小公子，我身体不适，便不留客了。”
云辞往边上走了几步，转身背对着他。
就算裹着厚重的斗篷，他的身影看起来也仍是那样单薄，乌发在秋风里凌乱飞扬，全身仿佛带着一触即碎的苍凉。
莫时雨攥紧的手按在身侧，终究没有上去拦住他，只是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哑：“你我之间，当真，没有别的情分吗？”
“我欠莫小公子一个人情，日后，可来像枕梦楼讨要。”
云辞跨步向前，再未回头。
莫时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喉中涩然，却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山河旧地，“故人”再逢，同游一日，又成陌路。
是他忘了一切。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勇气，去追问那个被他忘记的人。
枕梦楼内的听书此时正散了场，楼里楼外人来往，热闹喧嚣。
“今日这场三英战吕布，可真是绝了啊！听得我都热血沸腾了！”
“我还是更喜欢桃园三结义那段。”
“说到这，咱们陛下当年也是临危受命，举兵勤王，在战乱中结识了莫挽和莫辞，三人意气相投，立志开创太平盛世，不正如那桃园结义一般？”
“话说那莫辞和莫挽，两人统领大军，默契无间。而陛下智谋卓越，知人善任，又是皇室血脉，所到之处，尽得民心。短短几月内，佞臣贼子伏诛，莫挽又率领“墨风军”，前去平定北莽之乱，征战一年多，夺下被大半被占城池，逼得北莽退守关外，不敢来犯——”
“说得好啊！”
“王公子什么时候偷师的啊！这枕梦楼以后说书没你我可不来啊！”
……
众人一路说笑，簇拥着那王公子随着散场的人流走向热闹的街市。
星霜荏苒，十年光阴已过。
洛阳城的百姓，年纪稍大的，都记得将军的恩义，年纪小的，也都听过将军的功绩，可真正留在心里的，世间又还有几人呢？
这熙熙攘攘的人世，大家各自艰辛又匆忙。
*
翌日，北莽三千铁骑突袭边关的战报送至朝堂，文武百官一片哗然，又因主战主和以及领兵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而莫时雨的突然回归，又让整个皇城更加鸡飞狗跳。
下了朝的大臣们正向宫门走去，有些消息灵通的已在窃窃私语。
“听说莫家的小公子回来了，现在在政和殿外跪着呢！”
“哪个莫家？”
“就是莫挽莫将军的公子啊！”
“啊？那位不是三年前失踪了吗？”
“是啊，陛下找了这么多年都没结果，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听说是前日刚回来的，现在要向陛下请命去打北莽呢……”
“哟，这小公子左右不过十七八岁的娃娃，如何能带兵打仗？”
“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小公子报仇心切，也是血性男儿……”
“可虽说是莫将军的儿子，但毕竟……”
“毕竟什么？”一个粗犷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是当朝武将李星朔。
正在说话的御史大夫惊得一哆嗦，忙道：“毕竟小公子年幼，陛下又对他极为疼爱，怕是不会让他冒这个险的。”
“这兵家之事，岂能儿戏？这莫小公子失踪了三年，一回来就要领兵打仗，怕是异想天开！”吏部尚书却是直言不讳。
“哼！一群软蛋，整日只知道劝陛下议和，你们的忠肝义胆，怕是也没几斤几两！”说罢也不理会几个文官青红交加的脸，转身折回了宫中。
政和殿前，一条黑色劲瘦的人影直直地跪在那，身上穿着墨黑色的甲胄。
这是莫挽留下的铠甲。
莫时雨现下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将它改了改穿在身上，倒也还算合身。
深秋的天气已然转凉，风吹在脸上有刀削般的凌厉。
莫时雨在大殿前跪了一早上，膝盖已经微微麻木。他的衣衫单薄，冷风从铠甲的缝隙中吹进来，有些刺骨的冷意，可他摸着那冰冰冷冷的甲胄，又觉得那里明明是温热的。
“时雨！”李星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莫时雨认出了这个粗犷的嗓音。
这是当年墨风军的副统领，常年跟随母亲出征，后来便成了墨风军的统帅。
李星硕这些年对他十分照顾。只是他武将出身，也不懂怎么弯弯绕绕对人好，只知道逢年过节来给他送些吃食玩具，见那些老酸腐欺负他时扯着大嗓门跟他们骂娘。平日里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带去集市上买糖人果子，上了校练场又完全不把他当小孩子一样打得鼻青脸肿。
“时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李星朔快步跑到他面前，喘着大气。
“李叔，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莫时雨有些不敢只是他的眼睛，只身子绷得更紧了一些。自己三年前便如此任性，此时又要一意孤行，让这世上关心他的几个人再次担忧。
“你这小子，回来了也不知道先去找你李叔？天塌下来有你叔顶着！”李星朔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臂，“你知不知道战场多危险？”
莫时雨的眼睫动了动，半晌才缓缓开口：“我知道的，我八岁时候就知道。”
李星朔一愣，抓着他的手僵了几分。
当年莫挽和莫辞征战一年多，逼得北莽退守关外。之后靖安帝励精图治，勤政安民，大周日渐恢复生机，可世道安稳了没两年，北莽又蠢蠢欲动。莫挽带兵出征在长平关驻守了将近一年，数场大捷，击退了北莽的攻势，又收复了其余几座城池，方班师回朝。
北莽因连年战乱，不堪重负，有意与大周修好，而大周方兴未艾，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两国便签订了止战协议，约定五年内不起兵戈。
可不到两年，北莽又生变，新可汗图索弑杀堂兄篡位，不顾和约，挥军来犯。
正是十年前，莫时雨八岁的时候。
而那时朝堂议事，气氛越发微妙。皇权稳固四年多，新的朝政格局已然形成。
莫挽向来战无不胜，在军中声望无人能及，此番若是再次大捷，击退北莽，永保河山，此后权势声名便再无可挡。她虽是女子之身，但迟迟不愿嫁人，退居闺中，若说没有图谋，让人如何能信？
自然便有人按捺不住了，变着花样地想要阻挠她“建功立业”。
这大周朝不是只有莫挽能带兵打仗，驻守南疆的陈传将军，马踏西川的白牧舟将军，都是当世名将。
可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南边和西边的土地也需要有人镇守，而莫挽是最熟悉和北莽对战的人，她手下虽有一些副将统领，也是忠勇无双的将士，但还是欠了些作为统帅的经验。
此次北莽来的是图索手下的狼骑，草原最强悍的兵马，两年前他或许是特意隐藏实力，致使北莽连连败退，让他那作为单于的堂兄失去民心。
如此心机和手腕，纵使莫挽北莽缠战多年，此次也未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举获胜。她不是居功自傲，觉得非她不可，而是不愿徒增风险和伤亡。
战事在前，莫挽向来是义不容辞，一马当先。可那时她在朝堂上，却如茕茕孤立，无人回应。
或许从众望所归到千夫所指，不过也是一步之遥。
那是莫挽第一次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和人针锋相对。
然而，短短几年的安稳日子，让朝中的这些文臣只增长了没用的肥肉和胆子，以为这太平盛世唾手可得，人人都能坐这安稳江山。以为区区北莽不过如此，一个女人都能轻易击退。
最终，沉默许久的靖安帝，用御驾亲征，压下了所有的争议。
莫挽和莫辞带了五千骑兵先行出发，临走时莫时雨抱着莫辞的腿不肯放，最后莫挽只能把他挂马背上，一块带了去。萧寄风率三万骑兵于两日后御驾亲征，李星朔护驾随行，与帝王的车马一同出发。
通往城门的路上，皇城的百姓跪了一地。
可这次，他们战无不胜的将军，却没能再回来。连同往日与她形影不离的莫辞，也失去了踪迹。
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所有见证过当年惨烈景象的血和肉，已经埋进了茫茫沙尘里。
那场战役，平远将军陨落，随军赶到的靖安帝只带回了她的尸身，和莫辞那把从不离身的初晴剑。
有人说将军是中计身死，有人说是莫辞叛变所杀。
靖安帝对此讳莫如深，不允许朝中私议此事。
而将军的遗子，从战场中被带回后，不愿接受帝王的恩泽留在宫中，独自和老仆居住在将军俯。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5章 不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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