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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落霞山 ...

  •   莫时雨兀自在雨中站了一会,秋雨渐停,他一路缓步往东穿过东巷,晚市依旧很热闹,一直持续到宵禁前最后的一片灯火熄灭。

      “小公子,怎得这么晚才回来!”赵伯忙过来迎他,“可用过晚膳了?”

      莫时雨只点了点头,抱着画册往前走了几步,转头问:“赵伯,我师父,他从前有留下什么东西吗?书信,或者字画……对了,可有他的画像?”

      “画像?”赵伯想了想,“这倒是没有的,公子和将军那容貌啊,画像都画不出那么好看嘞!将军府向来也没什么字画,书和画册倒是有一些,都在书房收着呢!”

      “嗯,我去书房看看。”莫时雨说着便径直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莫时雨掌了灯,在书架上细细翻看着。

      诚如赵伯所言,府里是没什么字画的,书籍除了四书五经等典籍,也都是一些兵书。但其中一格,整整齐齐排着的,是一摞画册,和他带回的有些相似。

      他随手翻看了几本,每一本都已被翻阅无数次,里面还留着手指油印和面饼的碎屑,封皮破损后,又被小心粘好,显是十分珍惜。

      莫时雨微微蹙起眉心,他记得小时候确实常常会看这些画册。

      莫挽第一次出征时,他不过是个奶娃娃。

      他们要上战场了,便把他栓根绳子绑在军营的大帐里,面前放上一碗米粥,等再大点,就多放一个面饼。

      再后来,他已经可以徒手解开那些复杂的绳结,帐篷便困不住他了,好几次偷偷跑出来。

      后来莫挽便在帐篷里摆上一壶水,三个饼,再加一本习武的小画册,他能熟记几页,莫挽晚上回来便给他演示几页的内容,还会带着他去跑马猎鹰,斗草放鸢。

      几番激励下来,一本册子,往往十几天便能记得烂熟,虽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也学得十分起劲。

      不对……不是这样,不是娘亲。

      莫时雨觉得脑中刺痛。

      他记得自己不肯乖乖待在营帐,就跟娘亲哭闹,她一气之下将他丢在了马厩里,下令谁都不能放他出来。

      他很少在外人前哭,可那次,他扒着围栏,哭得昏天暗地,声音也哭哑了,打着隔一抽一抽的,像只半死不活还要打鸣的公鸡。

      是有人半夜偷偷摸到马厩里,哄了他半个时辰,跟他一起数星星,说悄悄话,又抱着他睡了一晚上。

      那天之后,他有了师父。

      这些画册,都是当年师父给他的,每本上都有他写的批注,还歪歪扭扭画了许多逗他的小记号。

      娘亲去世后的那些年里,他将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每个符号都烂熟于心。等他再长大一些,这些功法就显得太初浅了,他便找娘亲留下的剑谱和枪法自己跟着学,去军营里找李叔学。

      可这些画册,他总还会时不时拿出来翻看。

      只是如今那画册里的内容他还记得分明,而看画册这些事本身,却回忆不清了。

      像是某次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后,那记忆里的一块,被生生挖去了,而他自己浑然不觉,如在水中溺亡的人,不知道挣扎,慢慢任由身体渐渐下沉。

      阿泠说,他是缺失了对某一个人独有的记忆,那应当是他十分重要的人。

      可若是重要的人,为什么会被忘记?

      她说,或许就是因为太重要了,才选择忘记。

      她又说,没了这些记忆,他依然能活得好好的,可心空了一块,喜怒哀乐就都淡了。

      回到洛阳后,他确实回忆起了许多模糊的片段,可依旧想不起那个人具体的样子。每每想要再顺着记忆进一步细想,脑中便开始剧痛,胸口也闷得慌。

      莫时雨喘息着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指尖便触到了衣襟里那个白色小瓷瓶。那时枕梦楼的一个小丫头交给他的,她看上去神情很是着急,眼眶也红了一圈,将小瓶子塞到她手里转头便跑回去了。

      瓶子是上等的白瓷,药是上好的伤药。

      他同阿泠学过些粗浅的医术,看的出这是治疗毒伤的外伤药。

      那个人,他早就看出了自己手臂上的伤。

      他叫云辞。

      体弱多病,随性风流。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和莫辞差了十多岁的年纪,行为处事也和传闻中大相径庭,怎么也不应当是同一个人。

      可他却总给他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莫时雨指尖紧攥着白玉瓷瓶,越发觉得心乱。

      这个人若是师父,为何会是现在这般模样?为何又装作不认识他?会是因为,当年母亲之死吗?

      这个人若不是师父,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小公子,明日要用的东西,我给你备好了。”赵伯在门外敲了几声,“明日我就不去了,小公子和将军好好说说话吧。”

      莫时雨压了压纷乱的心绪,应声道:“嗯,我知晓了。”

      *

      翌日午时,落霞山。

      山间小道被红枫铺了满地,在一片秋意中显出难得的明丽。

      小小的坟茔上长满青黄的花草,没有特意清理和修剪,因为娘亲更喜欢万物恣意生长的状态。

      墓碑前有纸灰烧尽的痕迹,他知道风叔前一日已经来过了。

      早些年,风叔会陪他一同前来祭奠娘亲,渐渐地,或许是觉得他们彼此都该有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便不再同他一块前来了,总是特意与他错开时间。

      莫时雨将祭品在无字的墓碑前摆好,解下斗笠,靠着墓碑坐了下来下,将头轻轻抵在了上面。他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衣衫,仍旧是当年莫辞留下的。

      “阿娘,我好些年没有来了,你看我是不是长大了?”

      他站着的时候已经高高大大,可现在整个人缩成一团,仍像依偎在母亲身边那个小小的孩子。

      “这三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发生了好多事情……”

      他缓缓闭上眼睛。

      “可我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找到师父,也没有找到真相。

      “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的额头贴着冷硬的墓碑,睫毛微微颤动着,又低喃着讲了许多话,讲他这三年的经历,讲山川风物,讲世情人心,讲他遇到的那位神医,讲枕梦楼遇到的那个人。

      “阿娘,我遇到一个人,他很像师父,可是我想不起来了。阿娘,我忘了师父……”

      莫时雨动了动睫毛,睁开沉重的眼睛。

      “我该怎么办……”

      他身子轻轻一动,牵动手臂的伤口,疼痛让思绪也回归清明。

      云辞给的药,他终究没有用。

      “阿娘,北莽又要打来了。”

      他低声说着,缓缓站起身。

      北莽之乱,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他跪在墓前,一点点烧尽了纸烧。火光灼灼,将眼睛熏得有些生疼。

      “阿娘,便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为母报仇也好,为护山河也好。

      他觉得自己此生,总要用什么东西,把空荡荡的心装满,让它不至于四处飘零。

      他打开酒壶,将烈酒撒在燃尽的纸灰上。娘亲从前爱酒,千杯不醉,腰间总是挂着这个墨色的小酒壶。也是她当年死后留下的遗物之一,另外两件,是她随身的惊鸿枪,和自制的一枚骨哨,如今,正戴在莫时雨身上。

      *

      从北郊回到洛阳城已是申时,进了城门后,莫时雨牵马走在街上,兜兜转转,将洛阳城都走了一圈,最后不知不觉却来到了城南。

      站在那棵老银杏树下,莫时雨攥着缰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明明是打算回来后入宫一趟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又鬼使神差,鬼迷心窍地走到了这。

      他看向二楼的雅间,那里的窗户如今紧闭着。

      “喂,你怎么又来了?”边上传来清亮的女声。

      莫时雨回头,看到昨日给他送药的那个小丫头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小丫头在他面前站定,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看他,眼神并不友善。

      莫时雨一时间有些窘迫,张了张口又顿住,然后从怀中拿出那个玉白小瓷瓶递还给她,干巴巴道:“这药贵重,我……不能收。”

      小丫头眼圈立时又红了,秀眉也竖了起来,像一只生气的小兔子。

      “白眼狼!”她一把夺过小瓷瓶,“公子就不该给你!”

      莫时雨抿了抿唇,也不辩解,只问:“他,今日在吗?”

      小丫头正扭头离开,闻言顿了下脚步,背对着她低声咕哝了句:“公子身体不适,你别打扰他。”

      莫时雨闻言眸光一颤:“他生病了?”

      那小丫头却不再答话,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跑了。

      莫时雨觉得他这话问得毫无意义。那人本就一身病骨,昨日又受了风雨,想来情况不会好。

      昨日是他情绪不稳定,拂了他的意,扫了他的兴。他心中,本就是有些愧疚的。可他与他,不过一日为友,一日同游,好像也并没有更多的立场,特地去道歉,和关心。

      莫时雨微微仰着头,阳光透过银杏叶落在他的脸上,他半眯着眼看天,忽然觉得心里空空茫茫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那一样,沉得无法迈动脚步。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多久。

      他抱着手臂靠在银杏树下,轻阖了眼睛。

      日头渐渐西移,金色的银杏染上夕阳暖橘色的光。

      “小兄弟怎的一人在此,哥哥请你喝花酒如何?”熟悉的声音传来。

      莫时雨身子一僵,霍然睁开双眼。

      银杏树下,云辞披着白色斗篷,微微偏头看他。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漏在他的身上,在白色的身影上镀上了几片斑驳的浅金色柔光。

      莫时雨站起身,只定定地看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是逗逗你,还当真了不成?”云辞看他局促的模样,率先开口,“今日,难不成是特地来找我?”

      他的神情自若,又恢复了先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仿佛昨日之事从未挂于心上,只是脸色比昨日更白了些。

      “你……”莫时雨搜肠刮肚,想说一些道歉和关心的话,可他低头,看到云辞往前的脚步,半张的口便生生停在了那。

      半晌后,他道:“你难道,不正是等着我来找你?”

      云辞微微一愣,弯着眼睛笑道:“一日不见,阿时怎么突然这么会撩人了?”

      莫时雨面沉如水,开门见山道:“你究竟是何人?”

      云辞顿住脚步,面色却是如常,只淡淡答道:“云辞。”

      “那你这几日故意接近我,又是为何?”莫时雨往前走了几步,与他堪堪对视。

      “我说过,你像我的一位故人。”云辞神色平和。

      “什么样的故人?”莫时雨步步紧逼,目光中却是压抑着难言的期冀。

      “早该,生死两相忘的故人。”云辞望向莫时雨,眸中波澜不惊,他的瞳色浅于常人,此刻透着霞光,仿若琉璃。

      莫时雨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泛起薄薄的雾气,他压下鼻尖和心头的酸楚,半晌后,才用看似平静的语调问他:“那你今日,为何会去落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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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白月光杀我之后》连载中,年下师兄弟,双向救赎 预收《病秧子神棍非要收我为徒》,腹黑绿茶神棍x傲娇神情小鸟 球收藏QVQ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