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一日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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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茶摊上，莫时雨摸出两枚铜板，要了一碗最普通的茶。粗茶仰头灌下，胸中淌过热流，心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熟悉的声音传来。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已十分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镶了银丝镂空雕花的玉扇缓缓展开。
莫时雨被茶水噎到，霍然起身。
“怎么就要走？”那人虚虚地伸出手臂，玉扇挡在他的面前，“我昨日请你喝酒你不喝，那你今日请我喝茶，如何？”
这理由好不荒谬。
可莫时雨犹豫再三，却还是是坐了回去。
“小二，来两壶最好的茶！”那人毫不客气地点了单。他一身天青色锦衣华服，在这简陋的茶肆里属实有些扎眼，却是毫不在意，坐得一派风姿娴雅。
莫时雨默默按了按腰间钱袋。
“共饮一场，便是朋友。在下云辞，小兄弟怎么称呼？”云辞朝他一礼。
云辞。
莫时雨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将这两个字在心中转了转，垂眼压住眸底的神色，淡淡道：“洛时。”
“原来是洛小兄弟。”云辞脸上神色自若，折扇轻抵下颌，一双狭长好看的凤眼打量着莫时雨全身上下，“你今日这身衣服……”
莫时雨闻言动了动眼睫，将目光瞟向了别处。他今日穿着莫辞的黑色窄袖对襟衣衫，尺寸略有些宽大。
“这身衣服倒是好看，只是略旧了些。”云辞笑吟吟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莫时雨面沉如水。
“相逢即是有缘，不过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为何是我？”
“在下从小仰慕江湖侠士，一直想有幸结识。”云辞说得慢条斯理，似是十分诚恳，“小兄弟年纪轻轻，功夫却是一流！我自幼身体不佳，但痴迷武学一道，见着新奇的路数，不免便有些好奇……”
“你要拜我为师？”莫时雨不动声色地喝茶。
“咳……”云辞像是被茶水呛到，顿了片刻才道，“岂敢岂敢。”
“茶已饮过，既无他事，那便告辞了。”莫时雨放下茶盏，作势要走。
“等等！”云辞忙道，“那个，我确有事相托。”
“何事？”莫时雨表现出了一点并不可观的耐心。
云辞倒转折扇，对他轻轻一礼，郑重其事道：“我有一个遗愿……”
莫时雨眉心微蹙，听到此处似是忍无可忍，起身便要离开，却被对面之人一把拉住。他今日一身窄袖束腕，没有袖袍，这一下便被抓住了手腕。
凉意从腕间传来，他不禁一愣，低头看着那只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比常人冷上许多，从宽大衣袖间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而清瘦。他的手法快而准，并没有携带内力，却如同昨日那次一般，让人一时间无法挣脱。
“我身体不好，现下已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云辞淡淡一笑，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将死之人，总有些未了的执念。”
莫时雨闻言心中蓦地一紧，手腕翻转，顺势探上了云辞的脉搏。
脉象窒碍，体质虚寒，气血两亏，确实像有沉疴在身，只是以他的医术，却也诊不出其他来。而他也借此机会查探，发现云辞体内并无内力，只是他那身法精妙，非常人可及。
云辞一手支着下巴，仍由他探脉。仔细看来，他面容苍白，唇上干裂，眼下也有些乌青，似是比昨日气色差了许多。
明知此人说的话半数客套，半数不真，可莫时雨却松了手，鬼迷心窍地坐了回去，想听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你的遗……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莫时雨看着他，沉吟道。
“我无父无母，流离半生，如今虽金玉锦绣加身，却无一旧友至亲在旁。”云辞收回手，脸上依旧带着笑，“久居洛阳，却未能得一知己好友，把酒同游，共赏繁花。”
身旁茶客高谈笑骂，边上行人往来匆匆。
他就那么一个人清清冷冷地坐着，身后天地广阔，人间繁华，都与他隔了半个红尘。
“花开有季，我或许等不了花期，但等到了可以赏花的人。阿时，能不能交我这个朋友？”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静柔软，只是方说完，便俯下身低低咳起来。
“咳咳……咳……”云辞蜷着手指抵在唇前，又咳了一会，才将手拢回了袖中。颊上因方才的咳嗽飞了红，倒是衬得气色好了不少，眸含春水，面若桃花。
莫时雨眸色一动，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是心底的寒冰将要融化的那个瞬间，带着细碎的痒，酸涩得疼，和难以抑制的躁动。
他沉默半晌，缓缓开口：“一日为限。”
云辞的神色松了松，唇边梨涡轻陷，淡淡笑道：“好。一日看尽洛阳花，不知人间别离苦。”
*
止观书院的桂花是洛阳城内开的最好的，只是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已有些零落了。
两人随意游走了一圈，经过集市时，云辞在书摊前挑了几本话本，又拣了本“武功秘籍”小册子扔给莫时雨。
小册子纸张粗糙，印得也不怎么清晰，但上面的小人倒画得十分生动。莫时雨翻了翻，像是突然有了些兴致，忍不住看了起来。
“喜欢的话，都买了。”云辞递了银钱给摊主，示意他一块包起来。
“不过是小孩子看的。”莫时雨忙合上了书。
云辞也不戳穿，把手上的一摞话本也尽数丢给他，懒洋洋地说了一个字：“沉。”
莫时雨抱着一堆话本在旁边跟着，不自觉地当起了苦力。
来到天香楼时已是午时，云辞点了一大桌菜，却只吃了几口。
“有些清淡，你若喜欢，便多吃些。”他笑了笑，支着下巴，像是说得随意。
莫时雨看了眼满桌的菜，发现都是浙、豫美食。娘亲来自川蜀，喜好吃辣，而他在江南和洛阳待的时间多，更喜欢豫菜和浙菜。这天香楼几位大厨对各地的菜式都很擅长，将军府惯来清贫，小时候偶尔来这吃一顿，总是念念不忘。
莫时雨迟疑了一会，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人吃了大半桌的菜。
饭后去的是西街，相比东巷集市，多是较为高端的商铺，莫时雨记得小时候风叔带他出门玩时偷偷来过的一家首饰铺。
在他出神间，两人已走到了这家“琳琅记”。
“公子，您这边看！小店的珠钗首饰，绝对是全洛阳城最新式的。”老板笑脸相迎，“不知公子是送人还是？”
“唔，送人。”云辞低头翻看着，“有没有银簪？低调素雅又有内涵的？”
“送银不如送玉，想来公子的心上人是个温婉娴雅的闺秀，玉更养人。”掌柜很是会察言观色。
“玉太脆了，还是银的好些，耐摔。”云辞说得十分认真。
“……”掌柜看着他一身琅环玉佩，心里默默翻了几个白眼，又问，“不知公子要送何人？”
莫时雨倚在门边，看着两人对话的身影，眼前却是浮现出另外一幅场景。
“阿辞，挽儿真的会喜欢银钗？宫……家里上好的翡翠金珠多得是，随便拿一件都更精致……”玄色衣袍的公子犹豫着问。
“这些俗物哪能配师姐！她从来不戴金钗珠翠。”
“那送玉簪吧，玉石最能养人……”
“玉经不起磕碰，还是银的好，低调雅致，又很耐用。”
“不知公子是要送何人？”掌柜得前来招呼。
“自然是心上人。”白衣人语气中带着戏谑。
他转过脸去瞧那玄衣公子，那脸却在一瞬间融入了光中。
莫时雨从眼前的白光中晃过神来，抬手挡了挡眼睛，原来是店里学徒刚刚打开了窗，光便突然照了进来。
“阿时，你过来。”云辞招呼他过去。
莫时雨走近，见他手中拿着一根镂空云纹的银簪，正要往他头上比划，不由往边上避开了两步。
“怎么？不喜欢？”云辞有些疑惑。
莫时雨并不答话，转身走到了门外，站在门口等他。
“生气了？”云辞忙走了出来，一脸无辜道，“好好的，是谁惹到你了？难不成是我？”
“不用给我买这些。”莫时雨淡淡道。
“你陪我一日，我自是要有些谢礼的……”云辞解释。
“我不需要。”莫时雨面上平静，心里却涌出莫名的烦躁。
“那便不看这些了，前面就是万菊园，今日的花还没赏完。”云辞哄小孩似的轻轻推搡了他一把，朝西边走去。
万菊园的菊花开得正好，各色品种一应俱全，只是两人都意兴阑珊，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出园时天忽而下起了小雨。
莫时雨打着伞，走在云辞侧后方。两人挨的很近，莫时雨能够闻到云辞身上有些浓烈的熏香味。云辞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清清冷冷的，与笑起来时候那种明艳风流迥然不同。 而这香味就和他的一身锦衣华服一样，浓重得和他整个人那样不相配。
细细的雨丝打在伞上，闷闷地声响。
雨势渐大，两人便租了马车。
云辞靠着软垫闭目许久，忽然双唇动了动，低声道：“陪我逛了一日，是不是，挺无趣的？”
莫时雨偏过头，只道：“没有。”
一日下来，莫时雨觉得，更像是云辞在哄着他四处玩乐，而云辞对城内各处都十分熟悉，显然需要他陪同之语，也并不是真话。
“你不喜欢这些吗？”马车一路震动，云辞低垂的睫毛也似微微颤动着。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那你为何不开心。”
莫时雨顿了顿，才道：“不是你的缘故。”
云辞缓缓睁开眼睛：“那是，因何？”
“或许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莫时雨避开他的目光，并没有说下去。
他今日走过那些地方，不知为何，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只是再想继续回忆，脑中便开始抽痛，情绪也跟着不受控制起来。
“想起来，会很难过吗？”许久后，云辞缓缓开口。
不是，不是难过。莫时雨眼眸半垂，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又带着隐隐的刺痛，但不是因为那些想起的事情本身让他难过。
那些其实，都是应该觉得开心的事。
他可他不知道怎么同人说，他也觉得不该再同别人说。
于是，马车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回到枕梦楼，天色已暮。
下马车时，莫时雨伸手扶了云辞一把，他的手依旧冰凉，在车内捂了一路，也没有热一些。
“一日为友，一日同游，多谢阿时，了我此愿。”云辞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笑意。他从里面拿出画册塞在莫时雨胸前，又顺手，替他拂了拂肩头沾着的雨丝。
莫时雨低头看着怀中的画册，和方才被那苍白手指轻拍过的地方。
“为何是我？”他望着云辞，问了同早上一样的话。
“因为阿时，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云辞看着他的眼睛，坦然道。
故人……
莫时雨垂眸轻轻抿了唇。
他当真，是把他当成了别人，还是，别有所图？
“我找了他很多年。”云辞微微偏了头，看他的眼中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但或许有些人，有些事，该是忘了比较好。”
他转身往楼内走去。明明穿着厚厚的锦缎华服，却能看出清瘦的骨架，走路的时候带着肩背微微一动，衣衫贴着肌肤，勾勒出若隐若现的一双蝴蝶骨。
莫时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一动，又觉得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
云辞走入枕梦楼，便有一个容貌清丽的小丫头迎了上来。
“公子，您怎么才回来？”小丫头神情快急哭了，“晚姐姐让您这几日不要出门的！”
云辞一根手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冲她淡淡一笑。
“小容儿……将这瓶药，送去给外面那位黑衣的小公子。”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递给小丫头。
“是。”容儿拿过小瓷瓶，触及他的指尖，发现他手冷得厉害，“公子，您脸色好差，是不是……”
“无事，你先替我送去。”云辞拍了拍她的肩，“我去……沐浴。”
容儿拿着药踌躇着道：“公子，北边来消息了，晚姐姐还在忙，您要不要先看看？”
“嗯。”云辞接过她手上的纸卷展开，眉心急蹙，眼瞳霎时转为幽蓝，而后便猛地咳出一口血。
“公子——”小容儿惊慌失措地去扶他。
“咳咳……咳……”云辞捂着唇，血从指缝间流出，“去找……小晚……”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一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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