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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东风又作无情计 ...

  •   凌卫风送了一把古琴给我,据说此琴名叫流水,灰胎以鹿角灰为主,混入碾碎的金银珠翠珊瑚等事物,极为名贵,难得的是琴身布满浑然天成的流水断纹,似乎不经一握就会断裂。看着此琴我总是想起人心,虽千疮百孔,总是顽强搏起。
      饶是夜津无欲无求,看见此琴也难得眼睛发亮,连连称叹。夜津告诉我,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看流水琴身的断纹,可有上百年乃至千年光阴也不定。
      我只信手拨琴,琴声嘹亮浑厚,宏如铜钟;温润绵长,透明如珠,轻清松脆时风中铃声;明亮铿锵时敲击玉磬。
      夜津问我弹得是什么曲子。
      我答,《阳春白雪》。
      一曲毕,意犹未尽,素手一翻,是《高山流水》。
      夜津尾随着我的琴音而来,弹得也是我的《高山流水》,只是他故意慢了我半拍,两人遂成了双重奏。
      云嫔正好进来,静静站着听了一会,忽而旋身舞动,身姿出众,清绝幽兰。不知是她在随着我们的琴而舞,还是我们在随着她的舞而弹。
      只是记得我最后是开怀大笑,大呼痛快,拉着她们要饮酒,几杯下肚,竟是第一个伏在桌子上睡去的。
      流年偷换,转眼便是梅子青青梨花小小的季节。
      自从那日大闹郁金香花圃之后,我又去看了培育的品种。培育的鳞茎中有几朵开出的颜色比以往要深,暗暗的紫色,但是还不是黑色。我仍旧是挑出更深色的郁金香来培育杂交。
      面容祥和沧桑的花农亦步亦趋地跟紧我,我知道他是怕我又来一次大闹苗圃。
      我只身着天晴蓝的薄薄春衫,双手拢在宽大的广袖中,今年深秋之时,不知郁金香的颜色是否会变成纯正的黑。又或者我是否还有机会再看到。
      转而一想,对身边的花农道:“如果明年还种不出,就给它浇灌鲜血。”血色那么浓,浇灌久了,应该跟黑色也没有什么区别。
      从花圃回来,远远便看到了六王,他依然潇洒俊逸,风流中带着几分洒脱,然而谁知道呢,人心是否如君面一样洒脱美好。他看到我,只微微颔首,道:“娘娘。”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他,也只淡淡道:“王爷安好。”自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去过六王府,算起来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我正欲转身离开,六王清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知娘娘是否有空,听小王讲一个故事。”
      他的声音温润宁静,仿佛是上好的青花瓷,在日光下闪着暖意的光泽,触手却是冰凉入心。我微微恍惚,不待点头,六王已经背对我在湖边站定。
      太液湖上,已是波光潋滟柳条柔的旖旎景色。
      “青霖从八岁开始就是他的随侍,自小与他同吃同住,陪他读书,陪他习武。他的性格纯良,不善争斗,常常是受了委屈,就跑来和青霖倾诉。寂静的宫廷生活,有时就如同一口枯井,了无生趣。名义上他们总是以主子和随侍的身份出现,实际上他们却是一对心心相知的爱人。特别在他被皇叔扶持成为傀儡皇帝之后,那段时间,他几乎不见任何人,只是更加一刻都离不开青霖。可是两年前,当他遇刺醒来时,忽然性情大变,不再依赖青霖,甚至将他遣去镇守漠北边关,若无谕旨,不得回来。”
      六王手掌微握成拳,青霖离去时的那番话还历历在耳,如清晨露水一般新鲜。那夜,夜黑如墨,仿佛是浓重粘稠地化不开的伤口,面对六王的质问,青霖一袭黑衣,面容平静,并没有一丝的痛楚和不甘。只是对他道:“如果他性格纯良,我便爱性格纯良的他,如果他野心勃发,我便爱野心勃发的他,他要我陪在身侧,我就不离不弃,他要我镇守边关,我便为他驰骋塞上,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与他的改变无关。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但是请六王辅佐他,或许他终有一日,强大到无需你的帮助,但是也请你陪在他的身边,他是人,是人总有脆弱的时刻 。”
      六王低头抚摸玉箫,波光盈盈,映着他颀长身影,良久,说道:“我爱的人眼里没有我。那些黄沙是我向他要来的,并不是他要给我的。你只猜中了故事的结局,却道不出故事的缘由。”
      曾经耳鬓厮磨,赌书泼茶当年少,曾经相互扶持,惺惺偎依好韶光,怎料他朝梦醒,天地轮换,旧貌换新颜。即使痴心付诸流水,他竟也让自己的痴心逆水而上,不改初衷。怎样的感情,才会让他能够隐忍宽容到如此地步。如果是我,我做不到,多年的自我保护,在他不爱我之前,甚至在他伤害我之前,我就已经决然离开。
      他的爱与凌卫风无关,与任何人无关,爱,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说得原来是青霖这样的男子,和我真真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我依然经常带着紫玉和秋桐出宫。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越来越幸福,看着隐信出现在我目前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日在街上碰到一个算命先生,他手持一方白布,粗布麻衫,一副江湖骗术的模样,拦住我,眼中精光闪现道:“渡千百劫,虽死犹生。”我笑笑,大步向前,他在我身后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好大的笑话,我的眼前没有人,我的眼前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天色微茫,远处有琴音隐隐传来,夜津又开始弹琴,还是涤心曲。他总是这样不知疲倦地在清晨弹奏这首曲子。
      我起得很早,自己梳洗,穿戴整齐,临走前,又拿起桌上的玉簪别在发间。玉簪是凌卫风特地请工匠打造的,碧绿的玉色,细细看来里面有淡紫流光异彩,阳光下熠熠生辉。玉簪上雕着的是郁金香,打磨的极薄的花瓣,看似脆弱,其实质地坚硬,他在身后把发簪别入我的发间,笑盈盈地说:“我觉得这样的玉簪最适合你。”
      花草又开始孜孜生长,不管人心衰老,只是一味的一岁一枯荣。
      我在宣元殿门口站定,还记得上次来这里是他佯装中毒的时候,仿佛是隔世的记忆,其实不过是去年的冬天。策掌站在门口,远远看到我,便迎了上来,行礼道:“娘娘。”
      我面容淡定,道:“我要见皇上,烦公公通传。”
      策掌踌躇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娘娘,前朝的事情皇上刚处理完躺下,吩咐奴才任何人来都不要惊扰。”
      “没事,我在这里等着就好了。”我依然淡淡的对策掌道。
      “要不等皇上醒了,奴才就禀告娘娘?”
      “不必了。”转身背对着他,我站定在台阶上,望着殿前一览无遗的景色,不再说话。
      策掌也识趣地噤声。
      清晨的风有一股晨露的味道,阳光清浅,投在玉阶上,我伸出莹白的手指任阳光在指间流转,忽觉岁月静好,只是不知现世是否还可以安稳。
      正想着,有一女子娉娉而来。身后尾随着三两宫女。精致的妆容下,不屑带着恨意的眼神正投在我身上。
      此刻,我不想惹事,只是木然的行礼,道:“淑妃。”
      她冷冷哼一声,算是应答。
      我不作理会,只是安然起身站在一边。
      “你不懂宫里的礼仪吗?我还未叫你起身,你一个小小妃嫔就敢起来了。”她的声音里夹带着掩盖不住的妒意。
      又满是轻视和厌恶,道:“你一个罪臣之女,不知皇上为何要压下那么多大臣治你死罪的折子,竟还将你留在宫里。我以前还真是看不出来你的本事,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来迷惑皇上!”末了,想了半天,大概是想不出骂人的话,只是狠狠地道:“你这个女人真是祸害!”
      “贵妃娘娘,皇后有过懿旨……”一旁的小宫女忐忑不安地开口。
      “哼,皇后不是不许我去探视她吗?难道我碰见她,说上几句话还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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