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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飞花自有牵情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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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我心中始终为以前的千歌月要做的事情担着心,总觉得不妥,旁敲侧击了几次秋桐和紫玉,但是她们二人茫然无所知,我也不敢深问,毕竟我对她们两人还无法深信。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是又无人可问,只得在心中记下,下次如果母亲来探望,一定要问个清楚,免得到时被动受制。
一日傍晚,看书看得双目发胀,便和紫玉去梨花苑散步。九月时节,本早已过了梨花绽放的时期,然此处偏阴,梨花倒是三三两两地依然吐着芬芳。梨花苑,原是先皇为仪贵妃所建,只因仪贵妃的名字中带着一个梨字,便在她生辰之日建梨花苑作为贺礼。想当初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也是一派风光旖旎的场景,只可惜最后仪贵妃却是难产早逝,只余一园梨花寂寞绽放。
忽见远处飞檐亭中,有一女子身着一袭曳地鹅黄色宫装,袅袅楚腰,似乎翩然若飞。走近一看,原来是云嫔。她见到我,轻轻福下。我也点头示意,问道:“云嫔一人在此做什么?”
云嫔指着搁在桌子上的词本,道:“闷得慌,贪此地阴凉,带了本书来消遣时光。”
我翻看了一下词本,道:“青花词,云嫔雅兴。”青花词,我在上书院翻看过,词本清雅禅意,一扫旎然缠绵之味。
云嫔脸微微一红,道:“贵嫔见笑,只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
我回望梨花苑,枝枝叶叶的梨花,恍若盛情绽放的女子脸庞,欺霜赛雪的花朵,盘枝开放,一阵微风拂面,绿茵之上覆上了一层浅浅白色,喃喃自语道:“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云嫔望着我,带着几分喜色道:“姐姐也喜欢梨花吗?”
我拈起被风送至肩上的梨花,轻笑道:“爱她冰姿玉骨,恨它不似人间之物。”
云嫔低头不语,良久,轻道:“梨花香,愁断肠。为情伤,笑沧桑。万行泪,化寒窗。”
我抬头望她,神情真切,并不半分矫情造作。想来她的寝殿紧挨着梨花苑,香风细细,寒雨潺潺,独枕锦被,纵使太淡漠的心志,也是会有惆怅的时候吧。旋而一想,笑道:“妹妹神姿出众,文采见长,皇上垂青也是早晚的事情,何必如此伤怀。”
云嫔神情黯淡,又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怯,轻轻道:“妹妹并不曾多做其他念想。”
她默默望着梨花轻卷,思绪涌动。十六岁那年,她和一群选秀的女子站在未央殿前,工部侍郎的千金,擅诗词,长管乐,偏又生得清华姿色,引得一群富家公子竞相争逐,门槛络绎人迹。被皇帝选中,并不意外,只是她抬头望他时,他的手指正指着自己,目光清淡无波,仿佛只是不经意中,手指正好对着了自己。微微惊愕,一只冰凉的玉如意已经握在了手中。她说不上自己爱他什么,只知那一日,她独立樱花树下,与他相遇,他解下绛紫色披风,道:“夜凉了,早点歇息。”他的态度仿佛只是面对一个萍水初遇的女子,而他的温柔和关怀只是良好的教养,无关男女情爱。他是说完便走,独留她一人樱花满肩,心绪难平。又或者在御书房前,听到他在里面与臣子商议的声音,深沉透着疲惫,她端着点心站在殿外,为谁风露立中宵,别说他,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心性起时,她曾偷偷去看过冷宫里的若妃,她不觉得美,也不觉得好,为何她曾经荣宠至斯。
我微不可闻地叹息,念那首词,本不过是试探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清洁出尘,貌似无心无欲的她,原来也是一个付错情的痴儿。轻道:“云嫔好坐,本宫有些乏,先走了。”
她并不应我,依然痴痴地站着,清妙的双目映着梨花飞雪。
一路回宫,紫玉断断续续讲述宫闱往事,我也只是静着性子听。紫玉与我同龄,打十一岁时便入宫,十年的浸淫和历练,早已不是一般不经人事的宫女可比。
远远地,我便见秋桐站在宫门外探头探脑,有些头痛地道:“不知何时,秋桐才能有你的一半机警和行事。”
紫玉笑得恭谨,道:“秋桐本性纯善,对娘娘更是处处维护,只是有时性子急了些,经一些历练也就好了。”
正说着,秋桐已经看见我了,急着小跑过来,一脸喜色道:“小姐,皇上来咱们宫了,正坐着呢。”
皇上,心中一阵忐忑,脚步也急乱了些,饶是紫玉镇定,道:“娘娘慢走,有着身孕,不急这一会。”
我稍稍定了定,便向内室走去。内室大开,夕阳顺着门槛投到男子的脚边,似乎也是匍匐于他的脚下一般。他只双目微闭,一身家常的墨绿对襟扣的袍子,只腰间的金丝浅色腰带,坠着玄玉,透着天家的尊贵。手指按着乌木的案几,一下一下的轻叩着案沿。记得以前达烨也是这样,碰到头疼的事情,便这样坐着,手指在桌上轻叩。
一刻的恍惚我便回神了,福了一福,笑道:“皇上今日怎么这么得空来看我?”一出口便知自己说错了,要自称臣妾啊。
皇帝不觉,道:“听说你最近喜欢读风俗野志的书籍了?”桌子上正好摆着我刚刚出门前未合上的《凌隋俗情志》。
我答道:“闲来也是无事,看看各地的风情地理,虽然是书中的雄峰峻岭,奇景怪兽,也算是长一些见识。”
皇帝只低头摆弄着拇指上翠绿欲滴的玉扳指,缓缓道:““落了一次水,你的性子也是变了不少,朕觉得你以前是很怕朕的。”
我一味笑得单纯,为了孩子曲意逢迎些又有什么关系,道:“以前年轻,觉得皇上尊不可近,贵不可言,总是小心翼翼,但是现在怀上了皇上的骨肉,每每想起皇上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也觉得皇上可亲可爱。”
“可亲可爱?”只见他扬声失笑,身子探了过来,男子的气息温暖陌生掠过我的面,我一下子红了脸,又不敢侧过头,怕拂了他的意,镇镇心神,抬起头,对上一双探寻味十足的眼睛,那是一双只许窥视别人,却不会让别人瞧出分毫意思的眼睛。我暗暗抓紧了身上明烟色的纱裙。
还好,他很快回身,目光望向窗外,一轮太阳正欲坠未坠,映着漫天夕阳红得如火如荼。
我稍稍松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皇上……“内监尖细的声音适时响起,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策掌,只见他站在门口,恭声道:“六王爷求见。”
他大步出门,迎着夕阳,我抬头看着他的身影,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你现在有了身孕,出门要多带几个奴婢。也好有个关照。”
我低声应答,他一点头,跨上黄色的肩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