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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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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被于袭文下药,这会儿萨然还没完全恢复,桂喜将嘴撇得老高,斜眼瞧着于袭文,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俩单独说话。
萨然抬头看了看天,斜阳西坠,眼瞅着又是一天过去了,便招呼桂喜到身边:“他现在捆着呢,你不放心就再捆几道。也不是让你们完全避开,可以远远地看着,我可是会功夫的,我俩要是真打起来,指不定谁吃亏呢!”
桂喜垂头寻思了片刻,一拍大腿,指着于袭文吓唬道:“你要是再敢害她,我砍了你喂狼!别说全尸,让你连骨头渣都不剩!”
于袭文冷哼,瞧也不瞧桂喜一眼。
桂喜看天要黑了,安排着生了堆火,才和众人远远避开,让于袭文和萨然单独说话。
于袭文终于拿眼看向桂喜,见他伸着脖子,支棱着耳朵,做了偷听的打算,便朗声喊道:“再后退五十步!”
桂喜不依,高声回怼:“你以为你是谁,这都够意思了,还退?没门!”
萨然无奈摇头,向桂喜摆手,高喊着商量:“你可得有点儿大兄的样子和气魄,别小家子气,让人耻笑。退五十步你就怕了?他不过一个书生,你怕他作甚!”
桂喜冷脸,当即后退,嘴上却不认输,嘴硬地喊着:“我怎么会怕他?但他一个下药的小人,防着点儿总是没错的。”
看桂喜等人终于退得远了,于袭文才看着萨然,轻声开口:“何若风是罪有应得,你何必要去救他!”
萨然蹙眉:“他救过我很多次,算是还他吧。你这样恨他,难道你阿爸的事查清楚了,确实和他有关?”
于袭文闭目默了片刻,再睁眼时眼角微微发红,声音冷得如一道冰锥,听入耳中,让人不禁直哆嗦:“当然与他有关,他手上沾满了血,不止我爹,还有大泽和北荒数不清的官兵、百姓,都被他算计着枉死。”
萨然看他的神色,那样笃定,一时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只是凝神看着他,听他细说原由。
篝火闪烁,映在于袭文的脸上,是跳跃的明灭光影,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听着清冷的声音,带着不灭的恨意一字一句地传来:“那封信暗文的信息,何若风其实早就知道了,是宫家和北荒联合,要从东西两侧同时出击大泽。但他为了战功,不但没有第一时间上报朝廷,甚至还封住了消息,只自己私下里部署安排。
“亏他一番筹谋,两场大仗他赢得漂亮。可若他第一时间上报了朝廷,也许这两场仗根本就不用打。我爹不会死,将士们更不用死!”
萨然忽然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她回想过往,才发现正如于袭文所言,何若风是早早就知道了宫家和北荒的动向。他知道塔力吉和芙蕖教勾结,偷偷潜入了大泽,也知道宫承义暗中与塔力吉的联合。那个萨然被曹珩拐去的小镇上,何若风并不是为了救她而去。
无论是西疆的平叛,还是北荒的臣服,看上去是少年将军的杀伐决断、力挽狂澜,实际上不过是请君入瓮、算无遗策。
于袭文看着萨然,神色变幻,显出一丝悲悯:“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原本也可以不死。伊玛的黑赫部本不应该灭族,你们牧鹿部也一样……”
萨然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地看向于袭文,顾不得身体虚弱,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于袭文的领口,颤声追问:“牧鹿部的事,是何若风做的?”
于袭文被绳索绑着,不能动弹,任凭萨然拽着,也不反抗,语音虽轻但语气笃定:“虽不是他直接动的手,却都是因他而起。为了让北荒各部落因贪念起纷争,他散播了牧鹿部守护王族宝藏的谣言。而黑赫部灭族,你也有一份。”
“我?”萨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手上用力,将于袭文的领口勒得更紧了几分。
于袭文被勒得难受,忍不住咳嗽,萨然见状惊慌地松了手,但眼神无主,一时无法接受:“怎么会与我有关?”
“你把伊玛的金刀给了何若风,他又把金刀给了依图。而依图用那把刀离间了黑赫部和塔力吉,让塔力吉误以为黑赫部和依图暗中结盟,背叛了自己,一怒之下敲山震虎,灭了黑赫部。”
于袭文的话说得极轻极慢,萨然却听得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在于袭文的前襟上,满目殷红。
她艰难开口,语气比于袭文还要寒上几分:“牧鹿部的事,也有依图参与吗?”
于袭文看着衣襟上的血迹,冷笑着反问:“没有他,何若风能有那么了解牧鹿部吗?”
萨然只觉得头顶“轰”地一声炸了,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心口砸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得她五脏六腑撕裂地疼痛。
“是我!是我!是我!!”泪水喷涌而出,虽然身旁是熊熊的篝火,萨然却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她失魂落魄地无助嚷着,“是我把牧鹿部的标记告诉了依图,是我把金刀给了何若风,是我害了他们!”
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萨然的神识却渐渐清明,她想起了依图坦然地看着她,说让她信他,也想起了何若风笃定地说不会做让她恨他的事情。他们俩个若是都在骗她,可既已成事,现在骗她还有何用?
她掀眸,目光晦暗不清地看向于袭文,也是极缓地开口:“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何若风既然能做下这许多事情,定然不会轻易让人知道。”
于袭文轻笑,语气竟然有几分释然的轻快:“不是我知道,而是顶上的那个人知道。何若风这次出征,那么多人,却偏偏由我来做这个监军御史,就为了今日。”
“顶上的人是谁?”萨然不懂。
于袭文神色冷淡:“你不必知道。”
萨然冷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莫不是你们大泽的大汗,不对,你们叫皇帝。那他为何不堂堂正正将何若风捉住治罪?”
“这其中的牵连甚广,你不需知道。但现在的这个死法,对何若风,对何家都是最体面的,也是对大泽伤害最小的。”于袭文没有否认萨然的猜测,只是面上显出一丝不耐烦,似乎不愿再多说。
萨然不再追问,垂目喃喃自语:“大泽的皇帝,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那几百个跟着何若风一起被围的士兵,也一并都枉送了性命。”
于袭文半眯着眼,向远处桂喜和灵闻静候的方向瞥了一眼,慨然道:“何家上上下下,哪个死得都不冤,他们谁的手上没有几条枉死的人命!那边躺着的那个何平,他杀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无辜的?之前他因杀了同僚的遗孀被关进了镇府司,却仍能被何若风颠倒黑白地放出来。今日他才死,简直是便宜他了!”
萨然记得何平曾在镇府司被审问,她还被叫去做证人。思忖片刻,她迟疑地开口,向于袭文求证:“你说的那个遗孀,可是叫何张氏?”
于袭文冷笑着点头:“她叫张瑶,丈夫叫何达,也是何若风的副将,在战场上因故被何若风军法处决了。那个何平色胆包天,见何达死了,就惦记上了他的遗孀,那何张氏不从,他丧心病狂地把人给杀了。”
萨然一瞬间明白了何平临死前的遗言是什么意思。“瑶儿……何……达……合葬。”萨然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从何平身上拿到的那个小瓷瓶,掀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里面装的是骨灰。她从小在牧鹿部长大,部落以烤肉为食,烧成灰的骨头是什么样的,她最清楚。
原来何平是让她将张瑶的骨灰与她的丈夫何达合葬到一处。
他将张瑶的骨灰一直带着身边,一定不是因为色胆包天,而是因为念念不忘。他应该是很喜欢张瑶的,叫她瑶儿,在那个萨然被泼了一身冷水的小院里,他看着张瑶的眼神是宠溺容让的。
萨然再看向于袭文时,神色渐渐镇定,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这个被仇恨裹挟的少年,眼中的世界似乎也变得偏激狰狞。他的话也许是真的,却不一定是事情的全部。
她撇下于袭文,跑向桂喜,牵过之前骑的那匹马,一跃翻上马背:“我要回王部找二兄,你去找何家军求援,救何若风。”说完也不等桂喜答复,头也不回地策马向王部飞驰而去。
沐着月色,萨然奔进了王部,值守的侍卫认出了她是大巫,也知道她是大汗的妹妹,没人上前阻拦,由着她掀帘进了大汗的帐子。
夜已深,依图却仍未睡,肩上披着厚厚的皮裘,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眉头紧蹙地看着什么。王妃并未在他的帐内,整个寝帐简单清冷,简朴的不像是一个王者的住处。
他抬头看到萨然,愣了一瞬,随即展颜,笑着起身,将身上的皮裘脱下,披在了萨然的肩头:“终于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到?算了,快去歇息吧,有什么话等天亮再说。”
萨然迟疑中带着浓浓地忧色看着依图,她不敢开口,怕听到的答案正如于袭文所说的那样,她的二兄是个狼心狗肺的坏蛋。
依图从萨然惊疑不定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试探着问她:“你是听到了什么吗?”
“二兄,你见过伊玛的金刀吗?”萨然终于颤声开口,望着依图的眼中有莹莹泪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