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影风踪》尚福辣沃

32、第二十九章

　　萨然亦是猎手，懂得他此举的意图，当下学着他的样子，亦是俯耳贴向地面，只听见杂乱且众多的脚步声正在向此处靠近。

　　“牛五这信儿送得挺快啊，救兵这就到了？”萨然不禁感慨。

　　少年冷哼道：“怎么会是牛五，他就算飞着去，也不可能如此短的时间就把人找来。是破云，带人来救我了。”

　　萨然疑惑：“你既安排了破云带路来救你，那为何还许诺让牛五去找人？”

　　少年一边将两人腰间绑着的绳子解开，一边不耐烦地答道：“我说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增加手中的砝码，稳操胜券。”

　　没过多久，两人就看到了远处显出点点亮光，又过了片刻，那些亮光快速靠近，是一团团火把，前后衔接向前奔来，宛如几条火龙，在黑夜的半空中翻飞。

　　少年用手指在嘴里打了个呼哨，片刻后，暗夜中显出一匹骏马奔腾的模糊身型，它腾空越过山寨正门旁的围栏，奔驰到少年身前。骏马驻足，低头用脖颈上柔顺的鬃毛亲昵地蹭着少年。

　　很快，那火把连成的火龙撞开了山寨正门，鱼贯进入山寨，他们虽穿着普通的家丁服饰，但无论是手中的武器，还是行动做派，皆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个领头打扮的汉子，先指挥着家丁散开去拿盗匪，而后疾跑到少年身前，跪地请罪：“属下救主来迟，还请少主治罪！”

　　少年摸着破云的马鬃，眼中寒光凛冽，冷声问道：“罪当然要罚，破云去了那么久，你们为何才赶过来？”

　　汉子的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冷汗顺着脸颊缓缓滴下，他支吾了片刻，才抬头看着破云，不甘地回道：“少主，您知道这破云样样都好，却只有一样，就是胆子小。它带着我们行至距此处约十里，忽然徘徊不前，一步也不往前走了。属下无法，派人出来探路，找寻了许久，直到遇见那个拿着少主玉坠的人，才寻到这荒村里藏着的匪窝。属下念及少主安危，当真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啊！”

　　少年走到汉子身侧，语气依旧冰冷地追问：“你的意思，是破云的错？”

　　汉子浑身簌簌发抖，结结巴巴地答道：“破，破云只是匹马而已，错，错当然在属下，少主英明，属下愿，愿为少主肝脑涂地，甘，甘心受罚。”

　　少年闻言，一把将汉子腰间的长刀拔出，挥手砍了下去。

　　萨然来不及上前阻止，只得将双眼捂上，心中嗔怪这少年过于狠辣无情。

　　待萨然再睁开眼时，却见那破云已轰然倒地，脖颈上鲜血喷涌，溅了汉子满身。

　　“再神骏的马，若胆小，也不配做我的坐骑。宫拜，收起你畏缩的样子，若让我再看到你像现在这般畏死懦弱，你的下场必将和此马一样！”说着将刀抛给宫拜，转身向山寨中心的空地走去，边走边寒声命令，“将寨子里所有人都绑来！”

　　宫拜接过长刀，干脆应下，抹了把脸上的马血，轻舒了口气，转身去缉拿盗匪。

　　半个时辰后，少年斜身坐在空地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牛五五花大绑地跪在他脚边，对面三丈远面向他二人整齐地跪了几排寨子上的其他盗匪，其中还有些老幼妇孺。来救少年的几十家丁，腰间皆别着长刀，举着火把，分列在两侧，身姿挺拔，气势凌人。

　　萨然站在少年众家丁的身后，牵着她侥幸并未被做成驴肉火烧的毛驴，一时犹豫不决，不知是该就此离去，还是留下来看看后续事态。

　　少年看着下面跪着的众人，饶有兴致地用脚尖踢了踢牛五：“你我相识一场，自不会亏待你，今天这砍人头的顺序就让你来决定，如何？”

　　那牛五已吓得半死，此时闻言缓过神来，竟是声泪俱下地嚎啕大哭：“公子，贵人，不不不，祖宗！我们是瞎了眼了，不该打上您的主意，你看在我们没伤您一根毫毛的份上，放了我们吧！”

　　少年轻笑着摇头：“是不该，可你们还是打了我的主意，把我捆了，扔在那满是牛粪、臭气熏天的牛棚里。我生平还从未受过如此欺侮，放了你们？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牛五心下绝望，却仍残存一丝侥幸，他收小了哭声，用膝盖跪着挪上前，欲言又止地挣扎了片刻，才开口向那少年乞求：“祖宗，您可是答应我了，我把你的人带来，你保证饶了寨子上老少爷们的性命。您可是个大人物，那铁定是一言九鼎啊！”

　　少年矫情地叹了口气：“可惜人是破云带来的，你太慢了，这个功算不到你身上。”

　　萨然看不下去，上前指着那少年质问：“这些人有错但罪不至死，你因别人欺侮你，而要生气报仇，却反过来欺侮别人，岂不是比他们更可恶！”

　　少年看也不看萨然一眼，只瞥了眼下首的宫拜，冷声道：“将这个傻子也捆起来！嘴堵上！”

　　萨然反应过来，翻身上驴想逃，却已来不及了。宫拜扬手，带着两个家丁上前，如抓小鸡儿一般轻松将她制服。转眼，萨然被捆成了个粽子，嘴上塞着破布，被宫拜一把推到了牛五身旁。

　　少年不理会萨然，只继续用脚踢着牛五，催促他选出先砍头的十人。

　　牛五已意识到这少年心肠恶毒冷硬，再哀求下去也是无用，他转头瞧着跪了满地、簌簌发抖的其他盗匪，一时犹豫，拿不定主意。

　　“反正都是死，有那么难决定吗？”少年不耐烦地催促。

　　牛五似终于下了决心，抬头望向少年，忽然神色一变，眼神越过少年，向他身后直直看去。

　　少年好奇，亦随着他的眼神回头，见身后远处，一只老牛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顶死他！”牛五声嘶力竭地朝那老牛大喊。

　　那牛似听懂了牛五的话，当即支起牛角，喷着粗气，扬蹄疾奔，向那少年顶了过来。

　　少年回头，依旧斜坐在椅子上，身型不动，只轻蔑地瞧了牛五一眼：“蠢货！”

　　牛距少年还有十余米远，已有几名家丁挥刀向牛砍了过去，有人俯身霎那间斩断了牛腿，有人挥刀划开了牛喉，更有人将长刀直刺入牛心。那牛顺势向前挣扎了半米，却仍是轰然倒下，睁着浑圆黑漆的眼睛，断了气。

　　牛五见他最珍惜的牛，眨眼间被人砍死，当即挣扎起身，发狂了一般向那少年扑去。因他就跪在少年的脚边，距离极近，忽然发难，那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更来不及闪身躲避，眼睁睁见那牛五张着大嘴，像恶狗一般扑来，向着少年的耳朵死命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宫拜飞身上前一脚将少年的座椅踢翻，回身长刀一挑，直刺入牛五心口。那牛五满脸狰狞，口眼流血，却还欲上前，可根本无法再靠近那少年，反而让长刀更深地刺入了他心口几分。

　　少年被家丁扶起，向旁边避开丈余，竟是连滴血都没溅到。

　　牛五垂头断气，宫拜旋即将长刀抽出，抬脚将牛五踢进了跪地的人群中。

　　少年受了此等惊吓，只是面色略白，神情并无过多惊骇，他寒声向宫拜下令：“一个不留！还有在外的寨主，记得去找了，一并解决。”说完，他招手让人牵来一匹马，可翻身上马，立时感到了此马与破云的差距，不禁蹙眉，抬手发泄地抽了牵马人一鞭。

　　路过萨然身边时，少年指着她对宫拜吩咐：“这个傻子带走。”而后扬鞭策马，奔出了山寨。

　　宫拜躬身领命，随即安排兵分两路，一路追去保护那少年，另一路留在寨子里善后。

　　萨然知道满地跪着的皆是盗匪，平日里不知做了多少抢劫杀人的坏事，却仍不忍心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况且还有老弱妇孺，不禁满眼哀求地望向那宫拜。

　　宫拜在少年面前唯唯诺诺，但此时少年离开，他成了这群家丁的领头，神情立时变得狂傲冷酷。他瞟了萨然一眼，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便走过去，捏住萨然的下巴，眯眼细瞧了半晌，阴阳怪气地开口：“害怕吧？少主都发话了，所以你今天死不了，但能活多久，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萨然懒得听他废话，将头向他靠近，示意他拔出她嘴里塞着的破布。

　　宫拜并未领悟萨然的意图，见她向自己靠过来，忙向后退了半步，紧张地摆手：“哎，干什么？你莫要引诱我，我不会上钩的！我告诉你，我相好的可比你好看多了。”

　　萨然翻了个白眼，默了片刻，却仍是不甘心，遂努力用喉咙发声，想说让他拔出布，但实际发出的声音，却只是“呜呜呜”的闷哼。

　　宫拜为难，挠着后脑勺，显得分外纠结：“你喜欢我呀？那也别这么急赤白脸的。说实话吧，你长得其实也不赖，但少主都发话了，我怎么敢动他的人。你就自己心里喜欢我吧，可千万不能说出来，要让少主知道，还不得砍了我！”

　　萨然在心中长叹了一声，那少年总是一口一个傻子的喊她，其实他自己身边的人才是傻子，比如眼前的这个宫拜，简直是令人无语的大傻子。

　　她心下凄然，不忍去看那些盗匪和老弱妇孺被砍杀，却也无法救他们，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然而那一声声凄厉的垂死哀鸣，却如一根根细锥，刺痛着她的耳膜。她生平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凄惨的景象，转眼间几十条生命被屠戮，横七竖八地倒在空地上，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她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些都是坏人，这场杀戮不过是罪有应得的惩罚。但她终是没见过他们到底是如何作恶，忍不住质疑，这生命为代价的惩罚，是否过犹不及？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就算是过犹不及，也没有了追究的意义，因为那屠刀下逝去的生命，已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宫拜让人放火，将山寨和尸首一并化为灰烬。

　　离去时，他转身拎起萨然，将她扔上马背，却见她不舍地望着一头毛驴。他此时难得聪明了起来，一下子就明白了萨然的意图，高声劝道：“你跟了我们少主，就是汗血宝马也有的，还惦记那破驴干什么！你要是有本事，进出都是华丽的马车，可你若是没本事，也许死得比今日里这些人还惨。”

　　萨然心念一动，想清楚自己此去实则生死未卜，让那头毛驴自由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当即收回目光，任由宫拜策马带着她离开了火光滔天的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