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座妖怪山》鸠枝

11、第十一章

　　光霁将铜镜从土里挖出，一阵浓雾散去，阵破。他又回到了妖怪山上的小道上。

　　叶修齐随意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对着他乐呵呵地笑。

　　他穿件黑色的袍子，随意地系在身上，露出胸前精瘦的肌肉，束好的头发散了一大半，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嘴角还叼了片绿油油的叶子，对着光霁响亮地吹了一声，把四周的各种虫子吓得四处逃逸。

　　光霁刚刚回到现实世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的差点忍不住以下犯上。

　　“做的不错啊小子。”叶修齐可能是生怕自己那尖锐的叶子哨声不够引人注意，还不忘对着光霁挥了挥手。

　　光霁点点头，往他身边找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下去。他累得话都不想说，自然也就忘了尊师重道这种种人类定下来的臭规矩。

　　更何况叶修齐自己现在这模样看着也不像是个讲规矩的，光霁乍一看被他吓一愣，这副邋遢模样与平日里见他的样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叶修齐从腰间摸出了个牛皮做的水囊，递给光霁。

　　光霁接过道谢，轻轻抿了一口，虽然一股子酒味，但里面装着的倒是货真价实的水。

　　“这个阵法，我小时候，在里面待上了整整两个月才从中出来了，一套接着一套的幻境，着实不怎么舒服。你这小家伙，居然四个时辰就出来了，真不愧是元槐教出来的高徒。”

　　叶修齐边说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虽然光霁确实长得矮矮的，又一脸稚气，一眼便能看出年纪尚小。但由于不俗的实力以及冷清的性格，很少有妖怪将他当小孩子看待，更别说用这种哄孩子的方式对待他。

　　因此光霁被他摸懵了。脑袋上猝不及防多了一个温热的触感，这双大手随时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但他只是轻轻在自己的脑袋上揉了两下，将光霁软软的头发揉乱。

　　“我的真身是什么，你有看到太阳下我的影子了吗？”光霁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人的狐狸爪子从脑袋上摇下去，才开口将心底的困惑问出。

　　叶修齐收回手，正色道，“正打算看的时候，被你一刀给捅懵了，啥都没看到，亏的很。”

　　光霁叹了口气，自己也说不准升上心头的这股情绪，到底是失望还是心安。

　　“总之，恭喜你的试炼合格了，接下来你就跟着我们一块学点妖术吧。元槐虽然道术厉害，但论起妖术，还是我们几个妖怪更懂行。”叶修齐站起身，顺手将光霁拉起来，“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破阵的？我这幻境按理来说没什么破绽吧？”

　　“不是很难，心中有很多秘密的人才会不自觉地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幻境之中。你不应该拿这种阵法对付我，毕竟我年纪不大，涉世未深，不爱惹事，没有故事。”光霁本着实事求是的想法同他说明，说完之后又实在是忍不住，极小声地补充一句，“这种阵法应该给老槐树那种家伙试试……”

　　叶修齐哈哈大笑。

　　“明天这个点，还是我的课，讲妖怪文字，早点起，不要再像今天一样满身破绽地在路上跑了，小心又掉进陷阱里哦~”

　　光霁气呼呼地转过头打算下山回家，他的下半句话被风给带了过来，“要不然我教你怎么腾云驾雾吧，省得你下次又迟到。”

　　谁学你的腾云驾雾，光霁边走边想，自己好歹是个学道术的，御剑飞行不比腾云驾雾帅多了？这妖怪就知道哄小孩，妖怪修行不易，想学会腾云驾雾怎么也要个千八百年，有这么漫长的时间，都足够人类修成大能问鼎仙界了。

　　他慢悠悠地走回家，跟着老槐树学道术的时候，他就是个半吊子，又懒，断然不肯多学一点东西。这会儿跟着叶修齐开始学习妖术了，还没学，就先被这漫长的修炼时光给打败——要是这世界上有躺着不动的修行，那倒是挺适合自己的。

　　再拐个弯就能望见自家那小小的藩篱了，老槐树一直爱侍弄这些花花草草，之前两人一起住的时候，院子里被他塞满了一整个四季，无论什么时候，总有繁花盛开。

　　光霁侍弄不来这么多的花草，尽着本分浇浇水，松松土，没想到这些花都还挺倔强，除了少数品种特别金贵的，居然活下了一大半，开得气宇轩昂。

　　藩篱外面种满了蔷薇，顺着院子的墙壁一直往上爬，现在是仲夏时节，花开得正娇艳。

　　太阳一点点向着地平线沉下去，暖黄色的光将自己家整个院子都镀了层金边，远远望过去，那只有着雪白皮毛的小狐狸，趴在自家门口，有光在她的身边上下翻飞。

　　雪白的狐狸和爬满花朵的藩篱，背后一轮滚滚红日，光霁心里轻轻一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小狐狸五感敏锐，光霁本还想吓吓她，蹑手蹑脚地凑近，但还没靠着她，小狐狸便敏锐地回过头，看向他的那一刻，金色的瞳孔瞬间放大，“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还不去上课！”

　　光霁被抓个现行，尴尬地挠了挠头，“出了点意外状况，大概老师怕我跟不上进度，特地帮我补了堂课？”

　　小狐狸扑进他的怀里，她全身的皮毛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光霁心里倏地一动，不由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这是除了老槐树之外第二个会对自己表示关心在意的妖怪，这也是——将自己从无尽的战斗里拉出来的妖怪。

　　第二天光霁准点来到学堂，正式同学堂里其他几位学生——黑熊家的儿子熊二哥，驼鹿家的儿子鹿筠，斑羚家的儿子林然以及蛇妖家的女儿柳青烟认识了。

　　几个妖怪里面熊二哥年纪最大，也是这几个人里面唯一一个能保持着人类外表的妖怪，其他几个，柳青烟还有双蛇腿，鹿筠脑袋上的小小鹿角怎么都化不去，林然从前面看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屁股上还藏着条小尾巴。

　　因此这几个人将光霁围着看了又看，确认他的变身是真的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完完全全就是个人类小孩的模样之后——

　　柳青烟最为心直口快，“你是不是其实是只老妖怪化成这副模样在这里装嫩呢，哪有你这样的小妖怪，这么小就会化形，还会讲话本！像你这么大的妖怪不应该像小狐狸那样一天到晚就知道满山头到处乱跑，妖怪的文字看不懂，作业从来都写不完，化形也一直学不会……”

　　小狐狸无端被内涵一通，气得跳起来用爪子挠柳青烟，她蛇尾一甩，看着粗笨，实际上敏捷得很，轻轻巧巧就避开了小狐狸的攻击。

　　光霁一把捞起还在跳脚的小狐狸，对着这几人或质疑或好奇或友善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确实还是只小妖怪，之前是跟着学道的妖怪生活的，所以学过点人类的文字。”

　　鹿筠站在一旁轻轻提醒，“叶老师快来了，大家赶紧坐好，他昨天留了作业，你们写完了没？”

　　柳青烟惨叫一声，熊二哥面露难色，只有林然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他的不屑。

　　小狐狸本来舒舒服服地窝在光霁的怀里，听完这话，想起自己昨天早早跑去光霁家守株待兔，早将作业给抛到九霄云外，此时连作业是什么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尖叫一声，迅速从光霁的怀里跳到自己的桌面上，“鹿筠给我借你作业看看，光霁你和我一块坐，坐我边上。”

　　光霁乖乖坐在了她身边，但预想之中的作业却并没有出现。

　　小狐狸抬头，见柳青烟站在鹿筠的身后，火冒三丈，“柳青烟你别和我抢作业，有凶别人的时间你怎么不把作业给写完？”

　　“你身边不是有个专门讲故事的小帅哥么，问他借作业去。”柳青烟头也不抬，反唇相讥道。

　　小狐狸气呼呼地拿起书，见老爹在上面划了个圈，这应该就是他布置的作业了。

　　上面鬼画符一般的妖族文字把小狐狸给看傻了眼。这是翻译题，口述就行了，但关键是，小狐狸一个字都不认识，除此之外，还有抄写作业以及填空。

　　叶修齐讲述的这门课程全称应该是妖族古文字，是一些特定的咒语文字，除了用一些比较复杂的妖术要念两句之外平时一点都用不上。

　　咒语文字妖族内部认识的妖怪也不多，每个字的样子都及其奇怪，而其中最为令人讨厌的是，这种文字本身自带妖力，经常会发生变化，一旦有一处写错，整个文字本身就认定为不合格，文字就不再是文字，而变成单纯的鬼画符。

　　这门课程对于这几个年纪尚小，化形都不利索的小妖怪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哪怕是心高气傲表面镇定自若的林然，每次在学起这门课时，都化了十二分的功夫。

　　相比起来，妖怪们更愿意学普通的妖术。见效快，直观感受很强大。而这种无聊的识字科目，不能变强就算了，还没半点实际意义。

　　毕竟这早已失传的古文字，就连他们的爹妈，修为高深的大妖怪，也认不得几个。

　　这门课程，是叶修齐自身一意孤行要开设的，他不希望妖族的传承就此断绝在此，不希望以后妖族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文字，可实际上妖族的历史就连他自己都一知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