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夜梦生

22、没有希望，徒余失望

　　那天跟柏言谈过之后，徐敬萧终于是收敛了很多。柏言喜欢他，却不肯跟他在一起。因为柏言很清醒，徐敬萧给不了他想要的。
　　柏言想要的，是一场完整的恋爱。
　　有坚定的爱人，陪他一起无视世俗的目光，相知相爱共白首。
　　有开明的父母，真心祝福，接纳他成为亲人。
　　过程可以有苦涩与波折，但结局要平凡而甜蜜，就像世俗中其他相爱的人一样。
　　徐敬萧可以给他坚定的爱恋，陪他迎接一切非议，一生只爱他一人，与他白头偕老…
　　但有一件事，徐敬萧现在还办不到，那就是真心祝福的父母。那天柏言很平静的跟他说：“敬萧。我想要一个真正的爱人，我会把他正式介绍给我所有重要的人，他也会把我带进他的世界。我会跟他结婚，或许还会领养一个孩子。就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
　　世俗是否接受都不重要，但家人…如果我们的爱情会受到父母亲人的阻挠，以后的生活一定会不得安宁。我们的爱会因为这些难以跨越的阻碍生出间隙，慢慢消耗掉所有的热情，最后仓惶收场。我还挺看重自己的人生的，不想把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局中。我就算喜欢你，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因为你的家人是不可能接受同性恋的。”
　　徐敬萧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柏言说得对，他的父母绝对不会同意的，就算他有为了柏言终身不娶的决心，也确实没有权利要求柏言为自己受委屈。
　　柏言那么好，他值得世上最好的，我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把他拉入深渊呢…
　　徐敬萧觉得十分无力，有时候甚至有些怨，怨柏言为何要如此理性。既然互相喜欢那就豁出去轰轰烈烈一场不行吗？未来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他又很理解柏言。明知道结局极大可能会是悲剧，那就在尚未丢失本心的时候及时止损，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他们甚至可以不谈恋爱，保持着朋友的交流，就这么平淡的生活下去，暧昧到死或许也是一种永恒。
　　可是柏言不会等他。总有一天，柏言会找到那个满足他一切要求，能够与他相伴一生的人，甚至那个人有可能就是萧序。而自己，在还未荡平阻碍的时间，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柏言把别人拥入怀里。
　　现在萧序已经不是最大的威胁了，而最大的威胁他甚至想不出办法解决。事情仿佛已经走到了绝境。
　　离校的那天，柏言开车送徐敬萧去机场。徐敬萧看着柏言，鼓起勇气跟他说：“小言，过年你会回C市吗？”
　　“不会，我家人在国外，等年三十我哥工作结束就直接过去。”柏言说。
　　“…。那…我的生日你来吗？”
　　徐敬萧问的小心翼翼，他的生日是二十八，时间上是不冲突的，他想知道柏言会不会为了他再次踏上那块伤心地，可是柏言并没有回答他。徐敬萧苦笑了一下，轻轻抱了柏言一下。“我会想你的。”说完就进了候机室。
　　回到家里的徐敬萧跟柏言一直保持着联络，他几乎没有出门，整天待在卧室里查资料，写文章，徐妈妈见他这么用功很是欣慰。一天，徐妈妈拿着一封快递邮件敲响了儿子的房门，顺便还给他带了一盘水果。
　　“学校寄来的，是你这学期的成绩单，荣誉证书还有推荐信。”蔡琦很自然把开封了的文件递给了徐敬萧，面对母亲的随意，他没有说什么，接过文件就放在了一边。
　　“儿子，你怎么不看看呢？你们导师说，下学期有一个国外交流的机会，学校愿意推荐你去！”蔡琦满脸自豪，甚至有些激动。
　　“妈，我才大一，自己这边的东西还没学明白呢，不着急。一般做交换生大二或者大三比较合适。”交换生的事导师跟徐敬萧提过，机会确实很难得，可是，他总觉得这次去了，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所以一直没给个准话。
　　他知道，他放不下柏言。
　　听他这么说，蔡琦却不乐意了。“你少糊弄我，学校推荐的留学机会，别人想要都求不到呢。你现在拒绝了，能保证下次机会还给你？”
　　“学校不推荐还可以自主申请嘛。”
　　蔡琦坐在徐敬萧身边，准备跟他严肃讨论一下此事：“你以前不是挺稳妥的吗。我记得你说过：能保送干嘛还要自己考。你现在就是这矛盾样。你给我说说，你在顾虑什么？是不是担心钱？只要你将来有出息，妈妈舍得花钱！”
　　徐敬萧沉默着，蔡琦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为难。她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松懈。很多人都是在大学里拉开差距的，你要是以后有个好前程，要什么样的女孩儿没有！”
　　救命的电话铃声把徐敬萧从蔡琦的絮叨中解救了出来。来电显示是刘颖，他拿起电话走到阳台接通，还随手关上了阳台门。
　　“你今年生日在家里过？”刘颖问。
　　“嗯，就几个要好的朋友。”
　　“柏言来不来啊？”
　　“不知道…还没定呢。”
　　“那行。他要是来你提前给我说一声。”
　　徐敬萧也说不好他为什么想要柏言来，要是柏言真的来了，他还得在家人朋友面前隐藏自己的感情。柏言来过他家几次，他的父母都挺喜欢他的，可是只从发生了变故后，也不知怎么的，他没有再提过柏言，他家里的人也没再提过，就好像柏言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父母知道当年的事吗？他们要怎么对待柏言？如果要出柜，自己准备好了吗？要怎么做才能让家人朋友认可这一份感情…
　　徐敬萧的脑子里其实非常混乱，他没能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他是家里的未来的顶梁柱，父母对他寄予厚望，如果他真要有什么话语权，那也是在他成就了一番事业之后。可是自己又要多久才能攀上那样的高度？
　　人心是最难预测的，徐敬萧只能先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整天整天的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写文章，最后在生日的前一天发给了柏言。同样在家赶稿的柏言收到了他的文件，还附有一条信息：我们的故事，写给亲爱的小言。
　　文章里把徐敬萧这几年的心思，剖开碾碎了摊开给柏言看，一字一句都是深情。柏寒跟着看了一会儿，眉宇间充满了不屑。
　　“空有一腔热情。以为写写散文，多说几句爱就可以战胜阻碍吗？天真！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就想着撩拨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早就过了为爱付出所有的阶段了。”
　　柏言笑了，自己也就19岁不到吧，成年尚不足一年！正是容易冲动的年纪！就要看透世间炎凉了吗？
　　“明天他生日，我想回去一趟。”柏言说。
　　“你说什么傻话！言言！你忘了当初他家人是怎么羞辱你的吗？臭小子别说当初背弃过你，他连他家人都搞不定，你跟他不可能，我不允许我的宝贝弟弟受这种窝囊气！”
　　“哥哥。”柏言放下手机，一本正经的跟柏寒商量。“我只是去给他送个礼物，当面对他说声生日快乐罢了。”
　　柏寒并没有被柏言的软话所迷惑，无情的拆穿了他：“礼物快递给他不就好了？你还想再给他机会吧！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你跟他，时机不对。”
　　“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柏言定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他没跟徐敬萧说，上午九点多，柏言就抵达了C市。徐敬萧这边好像有什么感应似的，一上午都握着手机魂不守舍的样子。蔡琦看见他无数次拿起手机编辑信息又删除的纠结样子，不动声色的收拾起钥匙出了门。
　　她推开离家不算太的一家饮品店门，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见了正做着喝茶的柏言。她径直走到柏言面前坐下，而柏言也像是正等着似的。
　　“呵，我就猜到你要来。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你这会儿该到我家门口了吧。”
　　“偷看别人的手机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即使那个人是你儿子。”
　　柏言表面没有一丝变化，这已经不是蔡琦第一次私下找他了，最开始那次他才初三，当时面对她的辱骂与讽刺，年幼的柏言确实受打击比较大。
　　还好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他已经学会了反击和保护自己。
　　“你还跟我讲人权呢？我跟你说，你谁搞同性恋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你要是跟敬萧牵扯不清，就别怪我不跟你讲人权！我以前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跟敬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家有钱，随便你怎么玩儿都行。我们家就指望着敬萧一个人呢，他以后是要干大事业的，你能行行好，别在这儿耽搁他行吗？算阿姨求你了行吗！”
　　柏言突然回想起了几年前蔡琦对他说过的话。“…长得挺周正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变态…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从今以后你不要再靠近我儿子…”他轻轻笑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也还是有些改变的，至少，她会说，算我求你了这种话不是吗？
　　徐家父母生徐敬萧的时候年纪不小了，对他寄予厚望，他何德何能，需要这白发苍苍的老妇对自己说求字呢…
　　“阿姨，我们只是朋友。”
　　“不用了，我家高攀不起。”
　　柏言望着蔡琦的背影，决绝的背影充斥着年老的颓丧，步履阑珊，渐渐消失在巷口。他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掌心四道月牙形的血痕正在缓慢回血，玻璃窗倒影里他愁云惨淡的脸，像幅被雨水泡皱的讽刺画。
　　茶水彻底凉透时，喉结终于动了动。吞咽的动作牵扯出更深的饥饿感，不是胃囊的空虚，而是某种被岁月腌渍过的钝痛。他想起心理学课本里说人类创伤记忆会有生理性味觉存档，此刻舌尖泛起的却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那年，徐家独子与同性恋纠缠不清的消息传来时，徐父一气之下心梗住院，当时蔡琦抓着他的手腕怒喊"你要让他被戳一辈子脊梁骨吗"，尾音劈裂成锋利的瓷片。此刻这些碎片突然全部扎进太阳穴，他抬手按住突突跳动的血管，发现自己在笑——原来人痛到极致真的会笑出声。
　　暮色漫过窗棂时，他终于解锁手机，给柏寒发了信息，他们今早是一起坐飞机走的，只是他飞C市，柏寒飞阳城，柏言想也知道他去找谁，只是，现在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C市的冬天太湿冷了，他扛不住。
　　哥哥，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