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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刘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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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竞篇
恒帝自己就是极年轻的所以更喜欢任用年轻人,成业十四年二十九岁的刘竞就已经是掌宫殿掖门户的光禄勋了。当年先帝的遗诏传入宫时首先被他截了下来,初一看就是大惊失色:新君由皇后教养,皇后代掌朝堂一切事物!新君究竟是哪个,意思是……?皇后摄政?
缘何失色呢?原来是恒帝登基后第一次出征西北,皇后代政的那年也就是成业十年,刘竞就狠狠的得罪了这位崔皇后,自此以后皇后永远是用鼻子看他的。以致将来的每一次见面,皇后总是面露不屑,眉梢吊起,嘴角轻挑,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偏偏刘竞当时作为未央卫尉还不得不经常碰见崔望北。
未央宫的大太监陈乙当时曾暗地里递了个消息说是叫他灵醒点,皇后在恒帝归来后天天缠着要求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将那未央卫尉杀成八段,泡在马奶里下酒。恒帝也算的周朝史上的一代有为明君了,自然是不会同意这等胡搅蛮缠的事,瞪了皇后让她不要造次。
大太监陈丙表示这枕头风吹多了难保哪天恒帝就点头应了呢,因此让刘竞以后还是加倍小心奉承着皇后。
刘竞表示很无辜,因为他只是在秋狩那天皇后想一展骑射技艺时善意的让手下准备了好些死兔子死鸡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很不幸的被崔皇后发现了,可是谁叫皇后明明骑射一塌糊涂却还偏偏玩命的要进围场,没有些许猎物成果怕是不会轻易放弃,不这么做当天他们就得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还有,其实以前春狩秋狩皇后的那些猎物,也都是刘竞奉命弄了些死兔子,死野鸡来骗骗她的,她不是不知道,可就是喜欢这样的小把戏。她不愚蠢,但是任性。这样妄为的女人真能处理好国家政务?虽说成业十年时的那半年,周朝一切确实都平平稳稳,但这都是霍安,刘御史,以及季云卿那小子的功劳罢。
看到那封传来的密信时,刘竞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又一句:这日子定是要过不下去了。
皇后全权掌握朝政?对百官有选举、黜陟、刑赏的权力的丞相之位从顾老辞官后一直空着,连个能左右一下的旁人都没有!周朝不乱套那是不可能的!
恒帝啊恒帝,你英明了二十多年,怎么偏偏扯到这小崔皇后就糊涂呢?
每每回想当年的事情,思及崔望北得知恒帝死讯的时的神情,刘竞很难形容,一个不到二十的人脸上露出一片死气,面如土色,眼睛里都没有了神采,抓着信的手指不住的颤抖着,惨白的嘴唇哆哆嗦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样子实在不好看。
恒帝的棺柩运进城的那天,刘竞就看到崔望北一直站在城墙上紧紧盯着着远处素衣黑甲的队伍,嘴里还喃喃的说着:“他说过一定会回来的,他要做千古一帝呢,突厥还没定……”得知恒帝死讯这一个月来,这个以前搅蛮任性还有些小孩子婴儿肥的小皇后一下子瘦成了柴火,风稍大些好像就能被吹走的样子。
刘竞在宫里的时间不短了,从侍卫到卫尉到光禄勋,十几年了,比这小皇后进宫还要早,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也颇有些怜惜。
他对后来这位太后的感情很复杂,最初那个疯癫胡闹的小皇后让他当未央卫尉时很是头疼了一阵,后来变成了在城墙头迎风而立似柳如絮的女孩子让他有点心疼。
崔望北也许是天生的政治家,游走在一群耍心眼的文武百官中竟游刃有余。她也同恒帝一样偏爱年轻人,但不偏袒年轻人:年长者见多识广心思细腻,但容易遇事踌躇不定,思前顾后,年轻人虽不及年长者千思百虑,不过有一股冲劲朝气,取长补短才是国之所需。辞官九年的顾老在兴业元年被崔太后从乡下请出山,六十岁高龄重任宰相一职。同年三十的刘竞在顾老的举荐下就任太尉一职,这一老一壮缔造了兴业初的盛世。
官任太尉后不久,刘竞知道了当初恒帝临死前其实还下了一份秘密的暗诏,因为这份暗诏的内容,他对这个在暗潮汹涌的周朝中辟出自己一条路的太后有点痛心又有点说不出口的歉疚。只是之后虚弱柔软的倚在季云卿怀里的崔望北又让他无比轻蔑厌恶,只觉得上一秒还口称“他还说要我一辈子陪着他的,一辈子那么长,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的女人下一刻投入别人怀抱的嘴脸,不管是为权势还是为生存,都让他无法再有任何怜惜之情。
回忆至此处,刘竞不自觉落了眼泪,他想到了真娘——那个用血为他铺就康庄大道的女人。与真娘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没有什么鶼鰈情深可言。他将真娘放在宫里放在霍安眼皮底下就早已料到的结果,可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止不住心痛呢?临终前那了然,看透生死的一眼好像在告诉他:我知道,我都知道!让他一辈子心里难安!乃至于此后的许多年挣扎在歉疚与欲望之间,做不出决断:既无法坦然面对逝去的妻子,亦无法对所爱之人有任何回应。
日日夜夜的愧疚煎熬让刘竞那一日城楼前对崔望北的那一丁点旖旎心思全部烟消云散,就连崔景瑕的示好也没了往常让他琢磨周旋的趣味。
他是喜欢崔景瑕的,不同于对崔太后的怜惜,是真正的喜欢,喜欢她不动声色的聪明,喜欢她天真直白的固执。哪怕是现在他仍旧无法做出回答:当初的铤而走险究竟为了什么?除了权力是不是还有低头时一抹温柔的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