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等》蕉原

2、第 2 章

　　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把程秉从沉浸的情绪中拉了出来。程秉摇了摇头，怎么又开始莫名其妙地伤感起来了。
　　他拿起手机，看到的是胖虎的信息。“谁能想到我英语演讲小组只有我一个男生。”
　　“嗯嗯加油。”程秉敷衍地回了一句。
　　然后胖虎就没再说话，可能是跟其它组员聊天去了。程秉退了出去，，篮球群消息已经满了。转念一想，他们聊得多了就没自己啥事儿了，倒也挺不错的。
　　程秉大致地扫了一眼，这些男生从喜欢的球星聊到食堂的饭菜，又从对辅导员的评价聊到什么时候夺冠后出去吃烧烤团建，顺便把队长选了出来。
　　程秉一时语塞，这帮同学还真是自来熟啊。
　　“咱们班两个大高个怎么一个都不打。”一个叫郑戴的篮球明星头像说了句。他就是刚刚这群人里选出来的队长，虽然程秉对这个名字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什么疑问，这个所谓的大高个肯定指的是程秉。另一个，多半是今天在走廊上见到的那个人。
　　那个只看得出来很好看的人……确实，他也没来找自己报名。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程秉在昨天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注意到过这个人，大概能和他的名字对上号。
　　程秉翻了一下班群列表，那个男生应该就是这个叫任明宇的……粉粉嫩嫩的派大星。
　　好吧，有点跟自己的想象不太一样。
　　“也不一定个高就一定要打篮球。”另外一个人回了他一下，程秉对此真的会表示感谢。
　　“体委，篮球队还没满吗？”班长突然来了信息。程秉倒是记得班长，一个看起来很开朗的漂亮女生，竞选班委的时候得了全班最高的票数。
　　“没有，差一个。”程秉如实回答。
　　“那我帮你们再找一个。”对方回答，带了一个可爱的猫猫表情。
　　程秉一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谢谢了。”
　　“没关系，应该的嘛。”
　　好了。这下什么事都被不用干了。程秉关上手机，对这种大块大块的闲暇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事实证明，人在无聊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干得出来。程秉拿起了本专业课的书看了起来，边看边为自己报志愿的时候脑子里进的水感到无语。

　　电话铃声打断了任明宇看小说的思绪。是大哥打来的。
　　“喂，明宇。”电话那头传来大哥的声音，相比任明宇的声音稍微更沙哑了一些。
　　“哥，什么事？”任明宇躺在床上，盯着出租屋的天花板。这里的条件不算多好，但至少环境还算整洁，附近住的也都是退休的老人，挺清净的。
　　“没什么，我刚跟他们开完会，想着问问你怎么样。”大哥笑了笑，“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任明宇用手指挡了一下吊灯的光。“还能有啥感觉，马马虎虎吧。”
　　“出租屋还行吧？”电话那头传来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估计大哥还正忙着。
　　“嗯，挺好的。不用担心，到哪都能活。”
　　“那就好。”大哥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欣慰。任明宇知道，大哥估计还把他当成小孩子看。“明宇，十八岁生日快乐。”
　　“……”任明宇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手机，九月十五号。“我都忘了。”
　　“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连你嫂子都记得你生日。”电话那头的语气明显有一丝无奈，“我给你准备了个好东西，等会让人给你送过去。”
　　“什么？”任明宇慢慢撑着坐了起来，“超过一千我不要。”
　　“得了吧，最后一次了。你才多大，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还靠爸妈养着呢。”大哥顿了一下，“我又不是没钱给你，再说了，十八岁多有纪念意义……”
　　“哥，你有钱那也是你的。”任明宇听见外面下棋的几个老头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从床上站了起来。“我靠你靠的还少么。”
　　“行吧，最后一次了。也没啥，就是个摩托，你一直想要的那款。都上大学了，该潇洒也得潇洒一下。”说完，大哥对身边人交代了两句。
　　“……对了，咱爸今天也跟我提到你生日的事情了。”大哥稍微压了一点声音。
　　“……”任明宇沉默了一会，“嗯。”
　　“没事，我知道你不想提这个。”大哥又变成平常的温和语气，“在大学多交点朋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完爽朗地笑了几声，“不说了，你等着礼物吧，我去忙了。生日快乐啊，明宇。”
　　“嗯。”
　　任明宇挂断电话，坐在书桌前。如果不是大哥，他可能高中都读不完就辍学打工了，欠他的够多了，不能再欠下去了。
　　任明宇打开手机，打算把刚刚没看完的剩下的几页看完。虽然这个作者写得实在是越来越烂了。任明宇心想，如果他做了编辑，一定会把这种写分手写十章的作者披头盖脸地骂一顿。
　　来了两条新消息，任明宇决定选择性忽略掉。
　　终于把最新更新的那章看完了。得了，分手十一章了，一点进展都没有，那个破男主还在为那个好死不死的渣男死去活来。怎么前面写得还挺吸引人，突然跟换了个人写似的。任明宇决定，下一章如果还是这样就果断弃坑。写得好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点开评论区，果然读者都是这种想法。
　　“生活都够难了，谁看文是重温苦楚的啊？”
　　任明宇给热评点了个赞，退出去看了看新信息。
　　“任同学，在吗？”
　　“我们班篮球队差一个人，希望你能来参与一下。”是班里的那个班长，今天上午高数课间的时候还找他核对了一下学籍信息。虽然任明宇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的信息需要核对，也不知道为什么班长直接看到他就叫得出名字。
　　不过这种事见得多了，大致还是能猜出来点的。
　　任明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屏蔽了的班群里面有好几条关于篮球赛的消息。他点开看了一下，体委已经在群里催了好久了。有意思，这个头像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任明宇刚想拒绝，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个快递员装扮的男人站在门口。“任先生吗？您的摩托请签收一下。”
　　任明宇往楼下看去，另两个人正从货车上小心翼翼地把一辆摩托搬了下来。任明宇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之前跟大哥提过的那辆。
　　任明宇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已经料到是这款，但看到真的的时候还是狠狠心动了一下。
　　把摩托车停到楼梯口之后，任明宇发现这样炫酷的摩托放在一群老式自行车里显得多少有点格格不入。那几位坐在楼梯口的老奶奶们往他这边看来，任明宇尴尬地朝着她们笑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了上去。
　　关上房门后，任明宇欢快到忍不住吹起了口哨。他给大哥发了条信息，“谢谢哥，收到了很喜欢。”
　　当然，大哥这钱以后肯定还是要还的，任明宇心想。不单是这个，还有高中那时候来自他的接济。反正现在上大学了，自己又不是没有赚钱的办法。
　　手机震了一下。“考虑得怎么样了？”又是那个班长的消息。
　　“真的希望你能来，凑不够人体委真的很急。”
　　虽然任明宇很想就这样把她晾在那，但是想了想倒是不能这么没有礼貌。任明宇并不想参加，倒不是觉得因为自己篮球水平不行，只是高中的时候参加篮球赛之后对此留下了些不愉快的印象。
　　在大学多交点朋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任明宇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大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算了，要不试试吧。反正是大学，当成一个新的开始也没什么不好。

　　这书再看下去程秉真的要吐了。
　　如果说看的这一个多小时给他带来了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那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尽早地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是编程的这块料。
　　要是编程能像写中文一样那么简单就好了，程秉心想。突然他又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太对，毕竟现在自己连文也写不出来了。
　　他打开手机，发现在自己溺死在知识的海洋的时间里，篮球群又发了上百条消息。程秉无心看他们都聊了什么，但群人数的变化倒是让他颇有些在意。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班长，还有一个……粉粉嫩嫩的派大星。
　　他这才发现班长半个小时前的消息。“拉到人了，我直接让他进群就行了吧？”
　　“谢谢。”程秉回答。
　　程秉简单地看了一下他们都聊了什么。他们居然已经约好了晚上打队内训练赛，说是先熟悉一下彼此的打法，到时候配合起来更舒服一点。虽然程秉几乎完全不懂篮球，但这个队长说的这话倒是肯定不错。有这个看起来很热心的班长和感觉很靠谱的篮球队长，程秉觉得有没有自己这个体委其实无所谓了。
　　不过，很难不注意到派大星没说过一句话。虽然队长和班长都没少提到他。
　　程大作家上线。嗯，这个任明宇外表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接近，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却用这么闷骚的头像……
　　你丫装啥呢。
　　程秉最终总结出了五个字，自我感觉一针见血。

　　跟其他三个室友吃完晚饭之后，程秉觉得头昏脑涨的。除了刚从图书馆回来的陈星，还有一个长得非常白的二次元游戏宅男徐越，以及三句话不离自己女朋友的孔宣。通过程秉这两天的观察人类的习惯，这几个室友恐怕最多就是室友而已，跟自己的共同话题甚至都只有“同一个大学”。
　　并不奇怪，要想遇见像胖虎这么三观重合的臭味相投的朋友的概率比自己走路上突然被摩托创飞的概率还低。
　　吃完饭之后，其他三个人决定先回宿舍。程秉觉得心里一直闹腾，决定先不回去。
　　至于闹腾的原因，估计跟今天发生的这些糟心的事有点关系。
　　胖虎的生活好像还挺多姿多彩的。他上完课后好像还要去他们学校的什么戏剧社团继续忙，还要去学生会面试，这会儿肯定没空。程秉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前几天来报道的时候还觉得很大，逛了这两天之后觉得也就那样吧。
　　S市相比程秉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城市要潮湿很多，更多的是气温要稍微高一点。这个高中时候约定好要去的城市，现在真来了之后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估计也不是因为别的，程秉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学校实在是太——偏远了。刚到学校附近的时候，程秉一度觉得这里其实和自己的老家没什么区别，跟另一个坐落在市中心的校区完完全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一想到自己专业四年都要在这个地方窝着，程秉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
　　程秉走出了校门。校门旁边就是一条大学城标配的小吃摊，附近这几个大学的各种情侣和朋友聚会都在这里。程秉刚吃完晚饭，闻到这些小摊上特有的香味无动于衷。他迅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大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街道两边基本都是为大学城服务的各种店铺，还有各种看起来价格很实惠的小宾馆。
　　不错，大学果然爱情圣地。
　　程秉又在这附近转了很久，同时也在不停观察与他擦肩而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确实，比高中那群连校服都是统一的同学观察起来更有意思。
　　不知不觉，程秉已经把自己学校绕了一周了。总结一下，就是没什么好看的，感觉比自己生活的地方还要破。
　　有点饿了，程秉随便找了个卖麻辣烫的店里坐下。
　　“不要你离开，距离隔不开……”
　　胖虎自己特意设置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什么事？”
　　“真好，你还活着。”胖虎听起来居然真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程秉简直是无语得想笑。
　　“废话，我特么有那么脆弱吗。”程秉回答，“你忙完了？还有空打电话呢。”
　　“别提了，差点没把我累死。”胖虎回答，说完讲了一大段他在社团怎么怎么跟他们熟络起来，又说屁股都没坐热就跑去参加下一个学生会面试，还遇到了面试的学姐巨刁钻的问题。
　　“不过那个学姐真的很有气质。”胖虎最终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
　　“不愧是你。”程秉认真地回了一句。有时候，胖虎要说什么话只需要跟他稍微熟悉一点点就能预判出来。
　　“对了，你们学校离海好近啊。我看了一下地图，差不多骑车十多分钟就到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你怎么比我还了解我学校。”程秉把最后一串海带吃完，起身走了出去。走之前，隔壁桌那几个一直在聊说唱的嘻哈纹身青年还抬头跟自己对视了一眼。

　　挂了电话，程秉走在路上消食。刚刚胖虎提到的海边让他有点在意，他知道学校离海很近，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近。他打开地图软件，发现还真是，并且就是自己走的这个方向。
　　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是老妈。
　　“喂，妈。”程秉站到旁边给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让了一下路。
　　“小程，感觉怎么样啊？”电话那头传来妈妈轻松的声音。程秉看了一下时间，估计学校刚结束晚自习。
　　“挺好的。”程秉敷衍地回答。其实不怎么样，程秉心想，感觉还没有高中门口更像个大城市。这句话程秉憋了回去。
　　“那就好，多学习，多去图书馆，别成天在宿舍捣鼓你那不务正业的事情。”王女士语重心长地说。
　　不务正业，大概指的是程秉暑假整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写文的事情。读高中的时候，身为老师的老妈就已经对写小说这个爱好表达除了巨大的不满。
　　想想也是，高中的时候连上个厕所都会被老师们觉得是浪费时间，更不用说写成篇成篇的小说了。
　　“我之前有个课代表在你们学校读大二，要不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人家拿了一等奖学金了，你去找她讨教一下……”
　　“不用，妈。”程秉回答，“我自己知道该干嘛。”
　　“行吧，那你自己看。”王女士又叮嘱了几句，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了。“你们学校离海那么近，有空多出去走走。多拍几张照片让我跟你爸看看，别整天……”
　　“好，知道了妈。”程秉环顾四周，这会儿已经没多少人了，旁边是居民区，有很多老人坐在树下乘凉，嘴里说着程秉听不太懂的当地方言。
　　“好，那你早点休息吧，挂了。”电话那头顿了顿，“多跟同学交流，别总自己一个人。”
　　“嗯。”程秉挂了电话，站在红绿灯路口。
　　按照路边的标识，这里离海只差不到两千米了。程秉随便扫了个共享单车，朝着地图的方向骑了过去。

　　很快就能闻到一股海水的味道了。其实在这之前，在内陆生活十来年的程秉一直都没怎么接触过海，这种所谓海的气味多半只是那种潮湿的气息。
　　大海应该就在前面了。程秉走上楼梯，昏暗的海面映入眼帘，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非常压抑。四周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可能是因为真的太晚了。
　　潮湿的咸腥味一下子灌满鼻腔，让程秉有一点点不适应。说实话，这其实不算是什么壮阔的海面。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程秉很难把这个给自己的感受像是家乡的水库一样的地方和“海”联系到一起。
　　好压抑。他想起来以前那个“毕业了一起去看海”的小纸条。他拿出了钱包，皱巴巴的还躺在最里面的夹层里。
　　程秉突然烦躁起来，抓起纸条就扔了出去。
　　海风把那张纸卷了起来，但很快就落了下去，沉寂在海面上，被哪朵浪花拍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大喊几声但张开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程秉想唱歌。面对这个不能算是海的海，他需要一个方法将压抑的情绪如河流一般倾泻到白色的泡沫里去。
　　那是一首他过去最喜欢的一首歌，高考之后没再唱过。

　　过了一段时间，程秉被海风吹的有点清醒了。他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鼻腔都快结出盐结晶了。不早了，要回去了。
　　他在过马路的时候，身边传来了一阵摩托发动的声音，然后一个戴头盔的黑色的身影从他身边掠过。程秉感受到了一阵风的呼啸，他看不清摩托上的人，但看得出来摩托的造型极其炫酷。
　　操，好帅。程秉不禁发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