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等》蕉原

1、第 1 章

　　“高数是最重要的一门课，我希望所有同学都能好好听讲。”
　　程秉抬眼看了一下，讲台上的老师终于结束了他半个小时对高数课程的长篇大论。看着旁边专心记笔记的陈星，程秉突然觉得自己坐在第二排看了半节课手机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不是陈星执意要坐第二排，程秉绝不会主动选择除最后一排以外的位置。但这位室友似乎要延续他高中的学习习惯，和许多看起来壮志满满的其它同学一样。
　　手机震了两下，程秉扫了一眼。是胖虎那小子。
　　“下课了。你睡醒没？”
　　程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认真学一小时了，勿扰。”
　　“真行。”聊天框那边传来一张教室照片，程秉没点开。“你看我这专业，女生真是多。”
　　“不错。”程秉敷衍地回答。“我听课去了。”
　　最终胖虎的聊天以他的一串省略号结束。程秉瞥见同桌颇有仪式感地翻开高数书，才意识到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步入正题了。
　　程秉拿起书翻了两页，又迅速合上，再重新翻开。
　　一句都看不进去。
　　果然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和数学沾边的东西他都一点兴趣没有。本来自己高中学理科已经算是误入歧途，大学再调剂个工科只能说是雪上加霜。
　　手机屏幕亮起来，一条新信息程秉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暂时逃离数学的理由。年级的通知群里发了条消息，关于新生篮球赛的。
　　无聊。
　　程秉刚想退出，就看到体育部部长的下一句。“请各班文体委员及时向班级同学转告，并及时上报参赛名单。”
　　程秉这才想起来，好像自己就是这个班的文体委员。
　　啧，谁知道文艺和体育居然会被合并成同一个职位。早知道还要管这么多，就不在昨天竞选班委的时候上台了。本来他只是想随便混个什么活少的班干部加点综合分，谁知道辅导员直接安排他做了这个。
　　理由是：“看你挺高的，体育应该很强”。
　　和高中的班主任如出一辙。
　　不是什么好事，程秉一想起来高中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程秉随手把这条长得不想看的信息转发到班群里。又想了想，加了一句“请大家踊跃报名。”
　　虽说程秉绝对不可能不参加，但如果凑不齐一个队估计还是自己背锅。
　　“这英语老师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胖虎这家伙又在发牢骚了。“怎么这群人一个个回答得这么快？只有我跟坐牢一样。”
　　程秉嘴角稍微扬起一个弧度。“自己选的专业，坐牢也得听。”
　　虽说叫胖虎，虎子其实早就瘦下来了，只是沿用了初中时期的绰号而已。一个理科生，偏偏非要考一所偏文科的大学，还义无反顾地选了英语专业。虽然多半是因为他妈妈在这里任教的原因，但程秉总觉得夸张的男女比例恐怕也是伯虎做出这个选择的其中一个因素。
　　毕竟是七八年的老朋友，他那点心思总还是能看出来的。
　　“下节我妈的课，不说了。”然后是一张非主流的表情包，退网，886。
　　程秉随手回了一张表情包，抬头看了一眼在讲台上认真讲课的老师，还有他深蓝底明黄字的PPT，还有在认真抄每一句话的同桌。
　　出于陈星工整笔记所带来的压力，程秉突如其来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这种离奇的不安感在听了五分钟后发现老师只是在念PPT之后结束。
　　尤其是在问了陈星老师的PPT会不会发给他们之后，程秉更加心安地拿起了手机。映入眼帘的几条好友申请着实把他惊了一下，都是报名参加篮球赛的。
　　怎么，原来都不在听课？程秉回头看了一眼教室，果然认证听课的基本都在前排。抬头率放到他的高中估计会被教导主任放到晨会上点名批评三十分钟，并且还能再被班主任唠叨一节课。除了抬头率，程秉还意识到计算机系的男女比例是胖虎他们英语系的另一个极端。
　　嗯，估计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程秉连着同意了这群人的好友申请，群发了句“收到”，然后无聊地看这群人的头像和昵称。两个脍炙人口的动漫人物，一个篮球明星的背影，一个托着脸的小狗，还有一个看起来伤感忧郁的黑白照片。当代男大学生的头像多样性。
　　虽然昨天大家都已经见过面了，但这几个名字倒还是一个都对不上号。程秉回复着“收到”，默默算着离报满还差几个人。
　　“这是这节课的作业，大家拍一下。”程秉看向占了半个屏幕的题号，心想着PPT真是造福老师又造福同学们。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早上没吃早饭的程秉终于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一丝迟来的饥饿感，问坐在旁边的室友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陈星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继续整理他三种颜色的笔记。
　　好吧，有这样一个室友在压力还是有的。程秉去班群里下载了一下这节课的PPT，试图缓解他带给自己的压力。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来加好友报名，程秉惊奇地发现居然没有一个自己能想起来长什么样的同学。或者说，没有把自己观察到的人和他们的名字组合到一起。
　　下课铃终于响了，虽然绝大多数时间并没有在听课，但程秉还是觉得大学的第一节课居然如此漫长。
　　程秉迅速地把课桌上孤零零的课本收拾好，站在一旁等着还没整理完笔记的陈星。顺便还能不经意地观察一下这些大概率要和他同班四年的同学。
　　程秉这个习惯已经有两三年了，观察其他人总是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提前看出哪个同学即将转校，或是在复杂的关系网里捋清楚人物关系。不过现在有了个新用处，可以给他的小说积累一点灵感或者素材。
　　他站在走廊旁边，看着教室的门口。没有高中校服的约束，这些同学千奇百怪的穿搭都让程秉有些应接不暇。
　　这个背红色双肩包的男生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在走廊上还在不停瞟着刚刚黑板上老师写的框图，估计和陈星一样是认真的学霸；那两个女生虽然挽着胳膊，但彼此对话的表情还是有种明显的距离感，大概是刚认识还不算太熟的室友；这个男生在短袖外面套了件十三号的球衣，刚刚那几个报名的估计有他。正当程秉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穿球衣的男生甚至配合地跳起来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
　　突然和一个人的目光对上的时候，程秉还是猛地吸了一口气。这个人程秉倒是有印象，昨天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还看到前面两个女生在笑着议论他。短发，五官轮廓很好看，大概剑眉星目说的就是这种长相。身高好像很高，估计和自己差不多。不过，刚刚报名篮球那几个好像还真没有他的名字。
　　没观察出什么，程秉的脑内总结了一下。
　　挺好看的。
　　对上的目光在一秒后以对方的偏移结束，程秉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跟着他出来的就是刚整理好笔记的陈星。
　　看来程大作家本次对于人类的观察就到此为止，希望对自己下午写稿有点用处。
　　跟着陈星前往食堂的路上，程秉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个“挺好看的”男生正背着一个挎包往前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格外突出。正午阳光滚烫地映在他的肩膀上，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大概有的时候，自己观察别人的能力也会被什么东西屏蔽掉。

　　程秉坐在桌子前，胃里的烤肉饭撑得他完全不想动。
　　他看了一眼课表。好消息是开学第一天就喜提一个没课的下午，坏消息是每周只有这么一下午是完整属于自己的。
　　程秉瘫倒在椅子上，环顾着可能要生活四年的宿舍。昨天打扫的时候，程秉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把自己的生活区域打扫的还算可以接受的程度。他环视了一下其他人，另外两个室友下午有课不在，陈星正坐在他桌子前面看书。程秉特意坐起来看了一下，他应该是在预习明天专业课的知识。
　　这么一大把的空闲让程秉突然有点不习惯。
　　他打开手机，这才看到胖虎一个小时前给他发来的消息。
　　“吓死了，上我妈的课差点没把我上过去。可算知道你高中怎么过得了。”
　　“至少你不会挂科。”程秉回复。他顺便回忆了一下高中的时候上自己妈的课的时候的具体的心情。家人突然变成自己的老师，心里难免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奇妙感觉，尤其是她还恰巧教到自己最讨厌的数学的时候。
　　很巧合的是，恰巧在这个时候程秉收到一条妈妈询问高数学习状况的信息。简单敷衍两句之后，程秉收到了来自胖虎的三个感叹号。
　　“我去！猜猜我看见谁了！！等等我给你拍一下”
　　程秉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张随之而来图片很快验证了他的预感。
　　这应该是胖虎他们学校。路上的人流量非常大，但程秉还是在半秒内锁定了这张照片的焦点。很显然，胖虎即便手抖都要拍下来的照片就是想让他看到这个。
　　如果没有其他原因，这两个人其实更像是偶像剧里赏心悦目的学生情侣。男生侧过头看着女生，一条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女生稍稍向对方那边侧了侧头。照片看不清脸，但谁都能想象到这样类似于热恋的情侣脸上会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
　　程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这种感情同时也体现在胃里的烤肉饭开始翻江倒海似的往上涌。
　　“真想给这傻X脸上来一拳，操。”胖虎又补了一句。
　　程秉抓起旁边的水瓶，给自己灌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终于将干呕的感觉压了下去，但心里的厌恶倒是一点没消减。张棋，作为程秉高中小说百分之八十的主人公原型，现在成为程秉最不想看见的前任。
　　成功让程秉对“回忆高中时期”这件事产生了巨大的芥蒂。
　　陈星的声音传过来。“程秉，我要去图书馆了，你一起吗？”
　　“不了，我有点胃疼。”
　　陈星关切地走过来。“没事吧？要不要去一趟医务室？你脸色都不太好了。”
　　程秉这才从漆黑的电脑屏幕上发现自己映出来的臭脸。“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陈星这才半信半疑地走了。程秉又喝了几口水，短短半分钟居然已经不知不觉中喝了一半了。
　　阿秉今天的好心情从13；23分结束。
　　“你没事吧？？？”胖虎的关切突然出现，虽然今天的添堵就是从他那里开始的。好吧，准确的来说也不是来自于他，他只是无辜的直球。
　　程秉正要回，电话铃声就传了出来。是胖虎特意让程秉给他设置的来电铃声。
　　程秉按下通话键，胖虎的声音立刻从扩音器里面传了出来。
　　“老程，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程秉无语。“咋，我还能不在人世？”
　　“那我确实是有点担心。”听着胖虎稍显认真的声音，程秉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不是，按照你暑假前些时候的反应，我真的会担心没我你会从你们宿舍楼跳下去。”
　　程秉想了想，说了句：“那我室友不就保研了。”
　　胖虎沉默了一会，憋出一句“不愧是你。”
　　“但是我还是挺担心的。说实话，那个女生不怎么样，我们班比她好看的多了去了。而且那个男的也是真特么……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你能找到更好的，说他只会给咱们的程大作家添堵。”
　　“你还知道发这个会给我添堵啊。”程秉有时候真想剖析一下胖虎的大脑，看看这样的一个大学霸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哎！那我不是……算了算了，我的。”胖虎顿了一下，“好好活下去吧，大学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放心，我肯定努力到参加你葬礼。”程秉把手里的空塑料瓶压扁，随手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胖虎又沉默了。“那我相信你没事了，挂了啊，我快该上课了。”
　　“嗯。”程秉挂断电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玩意确实是给自己没少添堵。他长按了一下这个图片想要删除，犹豫了两秒又退了出去。
　　不如干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程秉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学习？不要。写文？没灵感。睡觉？没必要。
　　又一个好友申请加了过来，程秉决定正好去整理一下篮球比赛的名单。
　　程秉打开电脑，把这群人的信息一个个打了进去，顺便把这些人分别拉了个群。统计完之后，居然还是少了一个，跟程秉预料的有点不太一样。
　　那个篮球群里已经开始聊天了。这些男生们好像都有点自来熟，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的了。程秉对于这些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一个小熊头像的男生在篮球群里发了一句“太好了，我们人也已经齐了”。
　　程秉回了一句，“没有，还差一个。”
　　看着连着出现的三个问号，程秉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估计是把自己也当成是参赛队员的一个了。
　　——我不参加
　　程秉回了一句。
　　——体委不参加？你个子这么高，没你我们怎么扣篮啊
　　——你怎么可能不参加啊，体委不得带头啊
　　——我不会打篮球
　　程秉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应付这个问题，他甚至能预判接下来这些同学会说什么了。随即弹出来的四五个问号印证了他的预判。
　　程秉一时语塞，决定放弃解释。
　　——我再去班群里问问
　　顺便把篮球群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篮球队还缺一名同学，请大家踊跃报名。
　　思考了一下，程秉在后面又加了个“谢谢”。
　　与此同时，程秉收到了刘姐发来的信息。这个编辑姐姐虽然人很不错，但一谈到催稿这件事程秉还是只想逃避。离截稿日期还差三天，目前还有五千字没写……问题不大，也就是一下午的事儿。
　　当然，妨碍程作家交稿的最大原因不是速度，而是拖延。
　　程秉打开了文档，发现还是卡在了两个人分手的情节上。分手后到底还能发生什么，程秉完全没有头绪。除了毫无灵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写这种情节，总是能把程秉拉回到几个月前刚和张棋分手的时候。
　　有点矫情，程秉这么想。自己都多大人了，怎么还会因为这种不怎么值得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感情。难过倒是很早就不难过了，但还是觉得有鲠在喉。
　　如果让我程写手来写，肯定把这种渣男写死。
　　在面对着文档发呆了十分钟之后，程秉终于意识到今天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程秉环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宿舍，切到播放器随手点了首歌。
　　舒缓的英文歌让他稍稍定了一下心神。程秉很喜欢这首歌，来自一部他和张棋过去很喜欢的一部电影。
　　程秉索性闭上眼睛跟着唱了起来。
　　很多事情从脑海里闪过，程秉捏了捏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