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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清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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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而论道,辩理清谈!玄月廿八揭题:人,当从欲否。若从欲,谓君子否。若不从欲,君子患之否。凌氏子衿邀皇九子抗辩,攻守入席!”
清谈堂的赞者嗓门之洪亮,恐怕我人在三百步开外的名辨堂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和宫里的专司唱名内侍们都有的一拼。
上书“天、人、地”的三闾门旁,两个时辰前刚给我下了战书的凌子矜面无表情踏入了“天闾”门栏,再没有施舍给我一个眼神,我也只好跟着进了“地闾门”——天其实相当于辩论比赛的甲方,地指代的就是乙方,人闾门,是观战者走的。
这场清谈闹得这样兴师动众,同窗中有好事者早就入场抢座占位置去了。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大概是因为我昨天没有辜负七哥和八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给我攒得“名器双绝”局。
自凌子矜和七哥八哥都离开之后,我便打定主意要放飞自我任性的好好享受一把。
并且我确实很想知道,睡花魁和睡琴书,我体感上真会有不同吗?所谓名器,男人和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当我进入内室时,那褪去了“伏羲”妆造的绯衣男子正枕靠在月白深衣的“女娲”膝上。
两个姿容绝色的男女如此缠绵偎依,画面唯美温馨,愈发衬得我这破坏美感的闯入者十分多余。
“娘子唤作秦婠,这位公子便是楚楼了?”我缓步走近,索性开口调节下气氛:“能演人欲而通神,此等精妙之舞,是我生平仅见。”
“观天人交尾而目无淫邪者,贵客与那三位公子也是我兄妹二人入瑶池台仅见。贵客看着又如此年轻——”楚楼闻言起身,竟冲我一笑,妩媚又轻佻:“莫不是还未通人事?”
试探?调情?或者在激将挑衅?
他绯色深衣松垮在身上既薄且透,稍有动作那白皙的胸膛便半露不露地撩人心神,近距离看比他穿深V在台上跳舞时更具性张力。
而他身后的秦婠无悲无喜沉默着,白衣端雅,不动声色。
真是手痒,很想撕碎这对兄妹身上碍眼的衣裳。
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接着便有和风摇颤霜雪落,烈阳灼照化春江;再有赤地千里,盘桓茧溃,锐刺破蛹,振翅翩飞舞蝶鳞。
这对兄妹很是殊异,他们配合默契,一直在床笫之间和我博弈主动权,花谷二道还各有奇绝销魂之处,似乎是能激发人的潜能,爽感倍增甚至自带异香,显然用秘法特殊调教过。
但最教我好奇的是,楚楼作为兄长看向秦婠这个妹妹的眼神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想来别的恩客,若也如我这样先经楚楼食髓知味,再目睹哥哥对妹妹行止间的些微异样,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膈应吧?
可惜我也许是会叫楚楼在心里疯狂吐槽很没有下限的那类人。
如此新鲜又刺激的体验,我怎么可能错过。不然岂不是叫凌子矜白憋一肚子气,而两位皇兄也没了吃瓜观察的乐趣。
后来我趁着“娥皇女英”一左一右枕在我臂膀上酣睡的时候,乘着星夜离开,上了雁湖长岸边,七哥八哥提前为我备下回宫的车架。
回程路漫长,足够我静心思考剖白——我对只有恭顺琴书,对仅是露水之欢的楚楼、秦婠,对别扭的凌子矜,甚至对睡梦中产生过性幻想的关姝,该如何看待。
睡琴书和睡楚楼、秦婠有什么不一样?
可能是我不足够在乎他们的体验和感受。
我更想让自己爽,所以行事粗疏大胆,而他们热烈的回应教我酣畅淋漓。
我愿意花钱买这种服务,也不会觉得这是践踏折辱。
可我永远不会这样待琴书。
我接纳琴书,不仅因她是过了明路的床伴,更是我划在圈里的“自己人”。
以前奢求她的爱,因为这会让我觉得精神上更满足。
之前负气赌气,现在尝到了“禁果”,结论是:禁果虽然很好吃,但可有可无。
而琴书……我还是希望她好,她快活。无论是在床上,还是日常生活中。
但把她当成对象或者妻子?也大可不必勉强。
关姝呢?她更像是长在我审美点上的少女。
对味的脾性,青春的颜色,有趣的魅力人格。
会被吸引,很正常吧?
只是现在,已是纯粹的欣赏了。
毕竟她也到了要定亲的年纪,还接受了我之前的避嫌。
就当个密友挺好。
凌子矜…………
我觉得他喜欢我。
但他不够了解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也许甚至没弄清楚要怎么继续才好收场。
我呢?
在意他的程度,大概是宫学同学之中的特别关注吧。
有多喜欢,也讲不好。
睡么是愿意睡的。
能和琴书区分开吗?
唔,如果有一天,我真睡到他了,我大概,不愿意再碰琴书了。
但这不是还没睡到吗!
啊呸,人连白都没表呢,只要他一天不捅破,我就一天当我自己是个Hitui瞎YY!
很快想通了这些,格局打开,眼界放宽,我简直通体舒泰,周身隐隐发热,神台立时分外清明,好像打坐修炼了一整夜似的,心念通达,直接突破了积攒很久的修炼瓶颈,瞬间进阶完人境大圆满。
等今天去了名辨堂,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凌子矜,直接把我臆想中的摊牌表白局质变成辩论赛了。
他原话是:“今日酉初清谈,我欲邀九皇子抗辩,安敢应否?”
所以果然是我在普信自作多情吧。
那就顺杆爬。
“子衿之约,琰不敢相负。只是,子衿欲与我辩谈何题?”
去八斗宫清谈堂和上天都西市辩经社里的论道台,实际都是性质差不多的语言类竞技活动。
当初文华表姐和狄四一辩成名,各自在名家内部声望疯涨,也是当时,文华表姐就有了第一批拥趸死忠粉。
不仅如此,后来天都遍传他俩绯闻,那次论战就是万恶之源,大概是她俩CP粉疯狂卖安利的核心洗脑包。
后来,他俩各自的毒唯都发展到宫学内部了。
于是清谈堂上大部分都是这两波人的骂战。
当然,这些八卦都是我道听途说兼加油添醋总结来的,但至今没踏入过腥风血雨的清谈堂去实地求证一下。
没成想机会这就来了。
“人,当从欲否。若从欲,谓君子否。若不从欲,君子患之否。”
辩题听着显然是预谋已久。
这人一向帅的不接地气,此言一出,更像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冰,再是剔透夺目,也只余肃杀和森冷。
我觉得他话里话外都是讽刺,针对性强到几乎是在报我身份证号。
可惜他选错了方式。
“琰先谢子衿相赠论题。酉时相会,琰定不负子衿厚望。”
我之前这么回他,想的是吹水扯皮么,说些故弄玄虚似是而非但貌似有逼格的话,剩下的靠观者脑补和想象就足够了,绝对能查漏补缺,说不得他们还会自我攻略顺滑拜服。
刷名望的美事,谁会拒绝。
和我撕逼都还要给我搭好在人前显摆的梯子。
凌子矜,还不承认你就是喜欢我?
只是看见他刚才那副气定神闲架势,是真心想要大发议论骂醒我吧。
看来我得端正心态认真应战了。
“天闾起议,肃而正听!”
迎头便是凌子矜褪去温柔表象的尖锐逼视:
“人,自不当从欲。万物天地生养,人为众生灵长,行走驭物,能借地利天时,开化启智,遵礼循仪,贵在克欲。有欲而纵之,禽兽之行也,是以生杀无忌、贪欢无状、存身无羁也。恶之大者,在贪在淫,盖因从欲而不自省也。”
意思骂我是禽兽呗?
这我可就有嘴要回了啊:
“欲行德济世,是谓欲也,欲治学闻道,是谓欲也,欲庇护弱小,是谓欲也,欲孝敬尊长,亦谓欲也。欲有善恶,恶欲虽损身,然善欲可明志,自不当一概而论也。人从欲也,是以直立而行以利生息,是以造物用器以图便宜,是以参天祭神以问得失。从欲者,盖从有利之欲以求道存身者也。”
“彩!未料九皇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机敏!”
“凌九起议已是精妙,九皇子竟能抗辩转圜,当真不俗!”
其实我是在混淆概念和凌子矜诡辩来的。
我比他年纪小么,看客们天然就对我更宽容。
还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他们都会觉得我能说出来就很不错了。
和正经辩论不同的是,一个辩题不会反复被双方阐述,一是时间有限,二是没有裁判。
谁输谁赢全凭看客心证,我和凌子矜只要做到把想表达的观点一次性说清楚就行了。
不过先手权是要轮换的。
“地闾起议,静而笃思!”
我顺着之前的话口开腔:
“吾以为,有诚者,堪谓君子。人从欲,爱憎分明,有善欲以明志,是以对外不欺行,有恶欲虽损身,概莫对己不欺心,皆不可谓不诚也,是以吾有论:若从欲,可谓君子者也。”
不料凌子矜淡着张天人似的脸,开口就是毒舌诛心之言:
“若令诚行入我大越典律法度,人人奉诚,人人皆谓君子,则天下再无君子。吾以为君子当德行有彰而服人,从恶欲者,公德无彰,私德有亏,实令君子二字蒙羞也。”
很好,我又觉得他在指着鼻子骂我了。
最后一辩,自由决定发议顺序,没有播报环节,这人也没跟我客气就接着往下发议:
“君子何患不从欲。持身正行,几无外物扰其心,克欲渡人,合三才大义,是以脱俗不群,卓尔雅致,得入清明之境,能成不世之功者也。”
全是假大空的虚话啊。
“不从欲者,君子当患之。有欲乃人之常情,是为人也,必有欲之索也。人不从小欲,君子当患其所图大欲者也;人不从大欲,君子当患其人非常人也;人从无欲求,君子当患其人深有城府者也。”
围观群众的喝彩之声再次到达顶峰,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冲谁喊的。
我只关心凌子矜的反应。
他要是被我刺的变脸了那才叫爽。
可是我看见了什么……是我眼花了?
那双初见时温润的眉眼一瞥,隔开了熙攘喧闹的人群,竟是一笑如凌霄花开。
洒然不见月,是天上人间。
这可啥也没有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