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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上元 ...


  •   天气晴,室外的太阳很大;天很蓝,外朝的风很清新;但我EMO。

      本来本宝宝作为皇子之一,被上官皇后钦点,参与今晚天都东市雁湖画舫长岸“上元氏祠大集”的独家内测活动,是非常受宠若惊的。

      第一次远离满腹坏水的母妃、过于全能的青竹、老爱操心的小棋画单独行动,我很期待,也很兴奋,还有一种“官派离家出走”的叛逆快感。

      这次元宵节狂欢策划由父皇牵头,谢凌狄卫四世家大力赞助,参天阁大贤们(听说主要是墨家的)作为技术顾问,甚至还有黑脸大叔“八斗公”耿无刃代杂家友情支援礼、户、吏、工、兵、刑六部尚书,在天都繁华闹市区“赌市赐福”:按当晚各自摊子的客流量、营业额、均流水三项综合排名,就为博父皇一个“内库密藏”的彩头。

      说起来,如此轰动朝堂的大事件,连着大越前两年一起算,都属罕见。

      所以一大早狄四造访琅翠宫,并严辞给想同去凑热闹的海日多兰大泼冷水,然后一板一眼捧着我穿过端华门、路过天地坛,最后停步于外朝,在六部衙门和文武二院前汇入了满是皇亲权贵的熙攘队伍中时,我依然情绪高涨、满目好奇。

      直至遭遇让我EMO的源头——不合时宜的对人(特指因坐在狄四怀里才会被殃及的本池鱼)大发牢骚、一副“老子心情不爽,就非要拉你们共沉沦”的架势、完全颠覆固有形象的暴躁四哥,轻易就破坏了我这难得的松快心情。

      “正要教你狄四知晓,今后有林三没我,有我就容不得他林三!还有那装腔作势的尤二!偏是今日要去林、尤之礼、工二本部,我非得给这‘林礼乐府’、‘尤工灯会’挑上百十来个刺。他二人痴想借此争父皇的内库秘藏?呔,埋汰!”

      “君子正行,当恪守公允。为此‘氏祠大集’,林三勉力借来凌氏书藏,尤二更为用好墨家钜子之伟力煞费苦心,况乎余等之见解攸关今晚百姓之乐,焉能掺杂私愤。林三、尤二既为余同窗,观往日言行又无不妥之处,汝邪火何来?纵其二人有失,与你何干,与此行何扰?倘与你有干,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可尽晓事由因果?若知全貌,何来怨尤?闻之不详,安能擅断?偏又为何非得此时此刻言说?”

      “好个惯会装傻的狄四,你当我是为谁在鸣不平?”

      “………………?”

      长久的沉默,鲜见的尴尬。

      四哥愣是梗着脖子如无事发生般,继续摁头让狄四和丧在他怀里的我吃瓜不要钱似的疯狂吐槽:

      “我今儿个便就要在此揭了他二人的真面目!那谢五,靠仿你狄氏古籍谋生,既非四世家之谢,但惯是在外冒充谢氏子弟玩乐交游。几个颇有才名的同窗,长于高门也被他有心算无心套了画作文章改头换面的变卖,实赚了不少金银。然高门之教养不屑与小人对峙,我当林三颇有风骨,出身平平亦有伸张正义的胆魄,可现下你猜怎么着?却是和那谢五狼狈为奸!哈,最可笑是尤二,往日多么恃才傲物啊,除你之外无人入得了眼,和我说话都没个好声气,我道他才子怪癖,也曾断言耻与谢五为伍,未料如今他那些被说书人盛赞的锦绣文章都在市面上有了新版,怕就是出自那谢五林三之手,嘿,人犯他头上倒安静如鸡?恁的虚伪!”

      “余只有三问予你:可知谢五为何以此谋生?可知林三缘何突然变节?可知尤二因何闭口不诘?”

      “啧,这有何难答,谢五穷困,林三家变,尤二是三哥……等等,狄四你究竟何意?”

      “《易》有言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你今日不妨入礼工二部静心督察观想,若公允视之,你仍做此想,余无意阻拦。”

      “呵,虽知你是在激将,但想来亦无不可。林三面子大,有凌左相援手,在礼部代林忆水解说怕不是好一番夸耀,尤二那犟驴脾气倒对了张钧天的胃口,就是不知会否让堂堂墨家英名扫地!”

      “林尚书和张阁正又何时惹着你了?”

      “一个唯唯诺诺老滑头,一个虚张声势假道学,值得什么敬重?”

      “一者是你父皇钦命正三品礼部尚书,一者是让参天阁各派宗师大贤敬服的话事人,到你口中竟也如此不堪?”

      “………便是欺我辩不过你!”

      分明是四哥你强词夺理,恨屋及乌,带着情绪看人哈。

      虽说作为无辜的吃瓜群众,正常来讲,不知全貌我都不予置评,但介于有四哥你这坏了氛围的始作俑者在,我今天还就非得站人家林三尤二的边不可了。

      眼见这块儿直面兵部衙门的空地上不再有新的面孔加入,这时,一位身着如血般殷红还镶有雪白貂绒毛边的醒目袍服、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的阴柔男子,正对众人端肃一礼后随即凉凉开口:

      “在下刑部安雅正,叨问诸皇子公主晨安,见过众位公子女娘。此番‘氏祠大集试演’由我代行导引。首站便在我刑部本部司,是为同狄氏共筹之‘安刑夜游’;次站为在文院内部搭建之‘礼林乐府’、‘李户杂伎’、‘尤工灯会’三者,分别由凌氏书藏、耿公杂家、墨家钜子为援;末站为在武院内部搭建之‘郑吏百膳’、‘姜兵搏戏’二者,分别由卫、谢二氏帮扶。除我刑部外,其余五部机要重地,诸君不宜涉足,若有违者,在下绝不因诸君身份之贵重而有所姑息;然文武二院,为今岁蚕月会试重地,旦有所失,亦有损国体,望诸君慎行。此刻诸君若有垂询,在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此刻之后,还请诸君静心以观,不讳直言以为公心评断。晚间雁湖长岸,若有愿为我夜游之集赌市赐福而出面宣导者,在下还有大礼奉送,一全上元之庆。”

      这条理清晰面面俱到的介绍宣讲和那平淡却透着锋锐直教人细品之下不寒而栗的语气,只能是鼎鼎大名“能止小儿夜啼”的“玉面阎罗”刑部安尚书了。

      众人很是切切私语了一阵子,突然有个清亮的女声发来灵魂追问:

      “夕娘好奇,莫非安尚书眼中,刑部竟不比其余五部得称‘机要重地’邪?本来叔父允夕娘来此,即为着好好观览一遭我大越六部府衙之风采,焉能想到只瞧得一刑部便要归家了哩!”

      安阎罗还未作答,又被一轻灵女声精准抢断:

      “凌六娘此言偏颇,六部之要岂有高低之分?便是那文武二院,于吾等而言亦难有得见之机。这般断章取义,莫不是故意找安尚书的茬?”

      “凌六娘子、祁五娘子稍安,且听在下细言。”不愧是凶名在外安阎罗,一旦插上了话就好似开启全场禁言,瞬时的沉默衬得他声线更添一抹寒凉还附赠了个让人悚然的浅笑:“刑部之机要全系在下心念之间,自不惧多方窥探。况乎诸君来我刑部夜游,当做好必要之准备呐!”

      “……我说狄四,那祖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里面莫非还有你狄宗子的手笔?”

      “无非惩恶扬善,寓教于乐,叩问正心,笃循天道而已。”

      ……该说不说,能把“重口沉浸恐怖演绎密室”概括得这么灵性,玩弄文字游戏这块儿属实是被你狄四完全拿捏了。

      配合灯火光烛、工笔丹青、真人和皮影交杂的戏幕,是细节异常丰满的“阴曹地府”大全景和色香味具全的“十八般狱具陈列”展览,可去TMD寓教于乐吧!要不是本宝宝面瘫惯了,怕是要被吓没了形。里面参观的人少说有七成和我感同身受,好些小女娘们甚至是直接呕了出来。

      我在想,天都百姓们上辈子是做了多大孽,今生才会在上元佳节付费体验这种毫无人道不讲武德的感官刺激。

      “…莫非你们真心觉着凭此便可与其余五部在人声鼎沸处一道争锋?”

      四哥煞白着脸的吐槽相当犀利,但狄四的回答却让我俩一时哑口无言: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几息间尽收百态于眼底;体悟之丰沛,回味之无穷,实可谓雅俗共赏,老少咸宜;不为彩头,亦为启民智之大善举也。”

      行吧,你帅,你说的都对。

      好在经此一吓,四哥在文院看表演时倒又恢复了平常心:

      “到底是累朝世家的底蕴,一方世间绝迹的上古曲谱,竟能配合不同的演乐之器,奏出风格如此迥异之音韵来,林三倒花足了心思。”

      “你亦是通晓音律乐理之人,余有一问,若那林三当真表里不一,可能排得出不辱没凌氏古谱的乐府来?”

      奇了,一路叨逼叨没个停得四哥竟突兀闭口不言。

      在看尤二张罗的灯会之前,是“李户杂伎”作为过渡。

      显而易见,局虽是四哥外祖户部李尚书攒的,但四哥本人确实一点儿没参与。因为观赏“兽面滑稽戏”、“吐火踩高跷”、“火树银花舞”、“幻术大串烧”和最后一个互动节目“驭兽套圈”时他的连连惊叹目瞪口呆太过真情实感,大越“民间百戏”之丰富让我这现代来客都大为感慨。

      然而它们都不及有“墨家黑科技”加持的“机械变形灯”展会那般“巧夺天地之造化”。甚至有些灯像是“定格动画”一样几秒一变,有几十来个连续不同的形貌,还有各种花哨的奇妙玩法,什么“移步换景”、“动态捕捉”、“光影挑逗”等等等等,高低都有着远超本时代“赛博朋克”式的未来感,让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胡大贤和工部竟愿配合他尤二的异想天开!”

      “不说张阁正的秉性,也不论尤尚书往日之为人,只论你我但凡一睹此灯会之神妙,便识尤二必已与胡大贤相交莫逆,即便如此,你仍觉他装腔作势、道貌岸然?”

      “哟,狄贤侄抱着九皇子躲在这么远的地儿,竟还未被那些个爱俏的小女娘们围着,倒叫耿公好找。原是在陪四皇子扯闲篇呐!”

      “岚/涯见过凌左相。”

      “说吧,姓安的背着我们憋甚坏呐?”

      “左相要是好奇,我刑部大门可拦阻不住,何须垂问宗子。”

      好家伙,这就是被“大越F4美男子天团”包围的感觉嘛!

      近距离看,凌左相潘安之貌更甚初见,安阎罗似是那姣若好女的兰陵王,狄宗子当得起一句看杀卫玠,咱四哥相较那传说中的宋玉估计也是不遑多让,实让吾辈颜狗如坠天堂。

      “行了,你跟我打哪门子的马虎眼儿。林三小子不错,林美人的事不当牵累他一稚子。”

      “何须左相提点,我刑部手下从无断不清的是非曲直。我倒羡慕尤山易,竟能凭尤二拐来胡大贤和张钧天,可怜我刑部,独木难支啊!”

      “狄贤侄呐,可瞧清了此人嘴脸?偏是皇上刚有意,竟叫你先选了他刑部,如今得了便宜倒卖起乖来。”

      “安尚书勿忧,墨家钜子虽有伟力,却未必能与刑部相容。”

      “宗子言之有理。走罢,再耽搁下去,还拘在武院的郑世嘉和姜清源怕又要背地里大骂我‘阴险狡诈之尤’,没个新意。”

      “我去叫耿公与李锦年一道,唔,也把林三和尤二带上。”

      “凌左相稍待,安尚书留步。岚有一言,不吐不快,否则今日定同狄四与林三尤二一道割席!”

      行吧,我原以为狄四排好了四哥的雷,居然完全是想岔了。

      “哦?如此趣事,当听四皇子细细道来呐。”

      “在下亦洗耳恭听,勿须拉上宗子。”

      “你心中有何疑虑未解,余愿详闻。但割席之事,怎好代行?望四皇子慎言。”

      “不为你狄四我生得哪门子闲气?八斗宫学子谢五在坊间的声名,安尚书想必有所耳闻。这般行径,若非宫学没有除名的先例,那谢小人何能恬为我等同窗!可他林三,先放言要为被其坑害之人讨回公道,转头就和此人沆瀣一气;他尤二,亦曾不齿小人之所为,三哥劝他莫要锋芒太过,岂是姑息养奸、纵容包庇的借口!凡此桩桩件件,凌左相与耿公素有私交,定能明察,实是我看不过眼!”

      “在下听来,四皇子此前当是对林三尤二颇为欣赏?”

      “确是如此。林三家世不显却有风骨,尤二虽有清傲但才华横溢,可他二人现下这般,倒不知是否当我错看。”

      “四皇子爱恨豁然,倒很对我胃口。可吾仍有一言相赠,所谓:金无足赤,过刚易折。谢五之事我早有耳闻,但你可知为何无人向他问责?一者他以寒门之身考进八斗宫,实可谓天纵奇才,是故惜其禀赋;二者他所行之事,从来不为虚名,倒是只为糊口,可也算不得聪明。因他仅靠博闻强记拼凑兼润色之古籍,却只贩卖给那些小有余财的平头百姓,是为家中稚子开蒙启智;而那些画作,多为装点贩夫走卒之陋室。虽则他用小人心机套来你那些才子同窗的书画,手段下作,有损君子之风,不过说到底,此乃小节,当可求同存异。林三尤二何故与谢五同行,此刻四皇子当有所明悟。”

      懂了,人谢五干的活儿,可不就是咱现代所谓的“二创”么?是因为咱大越整体的版权意识强,“要当君子”深入人心,所以四哥才这么眼里揉不得沙子?

      “……原是我一叶障目,狭隘了。多谢凌左相教我。”

      “四皇子嫉恶如仇,想来定是满腔匡扶正义的侠者心肠,倒很适合我刑部。”

      “呜呼安尚书呐!您可饶了岚罢,今儿个分明是上元佳节,可我自打踏出了您刑部的大门,就仿佛被鬼厄冤瘴缠身一般,怕是几夜都难得安寝哩!”

      谢天谢地,别扭了一天的四哥总算是恢复原样,到了武院,先是大吃特吃,又在各式搏戏赌场上大杀四方,可谓遍赢天都俊彦而无敌手。本以为强运也有到头的时候,未成想轮到四哥,好似今儿个他就是锦鲤本鲤,鸿运不仅当头,都要漫溢出来了。一代宗师级大赌圣就此正式出道。

      “余此刻相信,你定有好好治学。来日八斗算科大比,若你不是魁首,我自会亲去向三皇子细细分说。”

      “好个恩将仇报的狄四,可敢上桌与我一斗!今日偏要教你输出个服字不可!”

      天都东市,雁湖长岸。纱云掩月,流波碎鳞。炊烟曼歌,燎炬照地。

      金光明空,一霎间,似有少女们旁若无人的肆意娇笑,循着良夜香风,飘飘然醺进了那双风流的桃花眼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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