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摘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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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来瞧好东西！阿芈冬至伊始便在绸缪这些了哩！”
很久不见的小姑姑来琅翠宫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青流示意几个小内侍把她带来的那三个大箱子从门外一一运到堂屋中央，等那箱笼的筐盖掀开，我从母妃怀里勾头看来，一个四四方方青铜器，一个古拙野趣竹编匣，一个色彩斑斓陶炖锅。谢东珠女士也难得面露疑惑：
“武襄这是作甚？竟还给这炖锅配了炉子从你那公府送来，莫非琅华在你眼中惯是苛待后院女子不成？”
“这话原也只得卿卿敢说。你可知明儿个何日？”
“腊月初八矣，听闻中原有腊祭之俗，莫非便是明日？”
“然也！笼一那冰鉴由谢家墨匠巧制而成，阿芈特调花卉、梅汁、蜂蜜、果糖入朝露甘泉水盛放其中，静置入夜，腊日成冰，敲碎食之，谢氏有童谣曰：‘可抵来年腹痛矣’。笼二那阿芈手编的竹匣内，新碾麦仁、糖腌嫩肉、特制佐料分列，今日便将此诸般食材搅入那‘五色石脂陶锅’，架炉文火煮熬入时，明儿个用作晚膳恰是得宜。”
“奇哉，文华慧黠，此食匣编来自有逸美，然启封闻之更兼异香，当真妙思呐~”
“适逢云飞协黑甲军于‘岩市’周边清剿马匪，携边民相送之肥美牛羊满载而归，与同僚部下及谢氏嫡系分食仍有盈余。恰过冬至，阿芈欲循豫地旧俗制‘腊肉’以贮存。‘麦肉饭’之食谱于谢氏古籍中亦有所载，所用青盐、姜皮、花椒、梅果、豆酱等食料奇香绕鼻，腊月赏味当是一绝。”
说的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可惜刚吃完早膳。
等等，明天腊八？听母妃的意思，咱大越有所谓的“腊祭”，小姑姑介绍了吃“小表姐特调冰沙”和“谢氏麦仁腊肉饭”的新鲜习俗，但咋没有“腊八粥”出来刷存在感呢，蛮奇怪的。
“文华贴心，事事皆想着琰儿。你呀，倒是好福气呐~”
母妃带着笑眼用手来回呼噜着我的胎毛，小姑姑看了也顺势加入揉我脑袋瓜的行列。我被她俩盘着撸，简直像是个毛绒宠物。
“想来卿卿在宫里亦是无趣，可巧我早与皇兄求了‘天都摘腊’的恩典。明儿个‘摘腊祭’所用‘八祀肉’之‘飞禽、走兽、虫炸’三者，皆由我等于雁湖及芒山行野猎以供。我知卿卿骑射卓绝，赴越两载，当是手痒得狠。”
“午时作祭，还需往来东市与越宫间，岂非碌碌？”
“非也，申正于天地坛作祭，先由屠夫放血杀畜宰牲，再有厨者依序烹制八祀，接续大贤三祭先亡诸神，终则跳祀舞唱祷辞作结。卿卿卯时用膳，再从安西门随我至‘天郊黑甲营’边路入芒山，未时快马疾行，雁湖至天地坛沿路皆畅通无阻，定能赶上那‘豕、牛、羊、鸡、鱼’五祀出锅哩！”
“既如此，我这‘汗人蛮夷’来你中原天都大肆行腊一遭亦无不可呐~”
“大善！小九侄儿作证，你母妃可是应下了我这‘安西门之约’，你也要一道同去！我还未有机遇与卿卿一论骑射之短长哩！”
“武襄盛情，我安能却，只是琅华与皇后会允我这般肆意玩乐？”
“卿卿莫急，万事有我，你等着就是！”
这话说完小姑姑又风一样离开，估计是给母妃找领导们开打猎申请去了。而我已经满脑子都是被小内侍们屯起、煮上的“甜冰块”与“麦肉饭”了。
第二天一大早，母妃就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掀被子把我冻醒。海日多兰还在关禁闭，但母妃换骑射服竟然不需要小丫头们帮一点儿忙。而拾掇我的任务已然全权交付青竹大佬，这活儿他干得也是愈发熟练了。
“告曰：新旧交替，腊日冬祭，逐疫迎春。太子妃亲制‘狄氏腊味’传五宫贵人为贺，计‘腊醋’一坛、‘腊蒜’二盒、‘腊面’三碗、‘豆腐’四盅，请诸君慢尝。”
听桂哥儿传话的意思，小嫂嫂也做了好吃的分给大家尝鲜么？唔，所谓“五宫贵人”，莫非是指祁贵妃的璇玑宫、邵珍妃的瑶琼宫、李丽妃的瑕英宫、沈娴妃的琢玉宫还有母妃的琅翠宫？看来我皇姐皇兄们都很有口福嘛！
“想来吾儿当是沾了六皇子的光。冬至带回了汤团汤果，腊日亦有这‘时鲜腊味’。便让青风不必去茶膳房司调膳食了，想来此面还蕴着灶上之锅气呐~”
青竹顺势指挥欢、喜、福、禄、寿、瑞六个小内侍接力将那盛在粹美白瓷器皿里的佳肴端呈于堂前几上。
“腊面”有韭菜叶那么宽，还带着些微赤色，汤底是红豆糊糊，泛着浓郁的葱油香气，我虽吃不了面条，但糊糊的甜糯已然沁人心脾；再开盅盖，那圆柱形的豆腐立在褐色卤子间竟黄润如玉，抿一汤匙，入口松软，味咸带甜，又香又鲜；最奇是那泡在醋中的蒜瓣，竟是通体碧绿的模样，如同翡翠一般整齐码放在那瓷白的盒子里，酸软爽脆，我从未尝过口味如此独到的下酒小菜！
“娘娘容秉，太子妃所酿‘腊醋’乃狄氏独有之风物，此一坛还需窖藏，待正月初来，伴素饺蘸食，当是‘世家至味’。”
“善。此坛合该教茶赋妥善存放才是。”
母妃对这顿早膳是肉眼可见的满意，甚至还特意叮嘱青风将剩下的两碗腊面并一些豆腐和蒜瓣给海日多兰送去，然后点了青竹、棋画、茶赋、诗花和欢、喜、福、瑞四个小内侍就要离宫，却被青竹平缓的语调拦下：
“武襄公主昨日相送之冰鉴，今日或可一道带上，凡行猎隙间，即凿食以怡，娘娘以为如何？”
对了，我怎么把小表姐特地送来的沙冰给忘了！昨天浅听了一耳朵“配料表”，感觉可能比现代的很多冷饮还好吃。
“嘻，吾的琰儿好能耐，竟笼络得青竹为你口里的馋虫煞费思量呐~”
我从母妃怀里抬头，她的手点着我的嘴巴轻笑，才见印在她灰蓝色瞳孔里我那放着光的眼睛…原来我看起来这么馋的嘛？！
“也罢，食色，人之大欲也，纵亦无妨。还有甚吃食饮物，青竹皆可齐备跟来。我和琰儿当先往安西门赴约，莫教武襄心焦。”
“诺。娘娘稍待，臣片刻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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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狍子虽身中数箭，然头部与腿部皆有凹处，定是我这弹丸击打所致。是故伤势之先后既已难断，凭何说是你家的猎物？”
“此兽脖颈腹部要害之处皆为我家主人所伤，如何不是我家主人的猎物？”
是的，母妃和小姑姑于越宫安西门外顺利汇合后抄军营近道入芒山开猎不过短短四刻钟，和我们一行人眼前这位人高马大、脸庞黝黑、眉骨上还带一道疤的凶恶猎户，已经就此前猎到的山鸡、野兔、雀鸟连同那四仰八叉摊在草丛里的傻狍子之归属问题产生多番争议了。
“卿卿，虽说我等身份贵重，但这猎户确是行猎好手，很有些准头。可黑娃他们为我亲卫，战场上抢惯了头颅兵械，此情此景，亦难放过任一猎物。若因此事，致使百姓怨怪圣人治下权贵横行霸道，该当何如？”
“若按我们草原的规矩，早将赌斗起来，从无辩论的道理呐~”
“娘娘、武襄公主容秉，我观此猎户或为一族之人行猎以为腊祭，或可这般…………”
嗯？到底要怎样青竹大佬您倒是别只和母妃还有小姑姑说悄悄话呀！这几个猎物都是母妃和小姑姑同时发现、先后放箭的，哪知道会有个藏在暗处的猎户偷偷发力弹弹弓，他使的箭，粗制滥造得还没那“土弹丸”有击打力呢，怎么就好意思来碰瓷的！听小姑姑的口气，难不成还想任他白嫖？！
这边青竹和母妃她们一番讨论后就直接指派欢哥儿给那骂骂咧咧的猎户传话去了，他俩具体的沟通过程我也听不分明，反正结果是之后那猎户竟光明正大和我们一同行动，好似达成协议和母妃还有小姑姑开始了一场深山老林里的“打猎竞赛”。
而后我终于明白为何小姑姑赞此人“很有准头”了。
他总是能抢在母妃驭马放箭之前，用他那破烂弹弓先手一个泥巴丸就打瘸了野兽狂奔的四肢，然后拿他背上若干削尖的枝杈当标枪投掷，楞靠力度刺得猎物血沫飞溅。而由于母妃和小姑姑用得都是精锐箭矢，射中猎物之后血会缓慢洇出，所以从画面上来看，特别像是那猎户打完一血收割后母妃她们才为拉仇恨蹲爆率而补刀，仿佛她们才是碰瓷白嫖的人。
“如何，三刻作赌已毕，这些合该都入我囊中，你们安有不服？”
那鸡贼猎户的嚣张气焰已经辐射到我这个宝宝的身上了。然后我亲见青竹又去母妃耳边嘀咕了什么，竟突然从母妃怀里将我抱去猎户跟前交涉起来：
“阁下之行猎技艺当是天都闻名，在下区区公府管事，这位是我家小公子。公子现今不满周岁，平日喜怒无定，然今日观阁下行猎，似是尤为得趣。我家主人察之，欲招揽阁下为门客，教小公子亲身观摩以习。若有应，此前所猎之获可尽得之，阁下意下何如？”
“兄台谬赞了，你们权贵家的门客，我这平头百姓可当不起。不过是教这小娃子学打猎么，这活儿简单，我可单独带他入此山深处猎一奇兽相赠，不过之前所有被我弹弓伤到的猎物，我今儿个都得带回家中，你当如何？”
“善，阁下自去，我家小公子之安危，便全权看顾你手，敬告阁下慎行。”
“成吧，你们权贵就是麻烦，小娃子，跟我来！”
我被那凶恶猎户一胳肢窝夹走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听见母妃和小姑姑的笑声化作BGM逐渐远去，然后这人就很快盯上了一条油光水滑的灰毛肥狐狸。
“来，小娃子，今天就教你我独门的打猎要义：匿影如风，眼利辨毫，观想入心，凝力于指，掼如细针，迅若雷霆！”
这人手中的泥丸竟真被捏出一个尖头，自他蹲下身匍匐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除了在我耳边逼逼赖赖，确实完美到没有引发任何风吹草动。他眼睛一路紧盯，非常有耐心得瞅准那狐狸放松警惕打算歇脚的时机，说时迟那时快，直用弹弓使泥丸尖头瞄着它后腿肚儿疾射而中，没一刻喘息再将枝杈贯穿狐狸胸腔扎入不远处那枯树枝干浅表的裂隙上。这一整套下来，简直是行云流水，让我叹为观止。
慕了，我好想也和这鸡贼猎户一样“武德充沛”哦！
“喏，我按约给你猎了奇兽，这就往山外走寻你家人去！哦，看来你很喜欢这弹弓？那我便将我这吃饭的家伙事儿送你这小娃子好啦！”
于是，鸡贼猎户仅凭一头狐狸，一个弹弓，就从我母妃手上换了满满一车的肥美猎物，啊，真亏，这买卖亏大发了。
小姑姑看着我惋惜肉痛的神色直接笑出了声，母妃却将我抱入怀里闲闲喂了一小块甜冰。等青竹将另一车多到几乎堆不住的猎获从母妃身后的森林深处推出，我才终于明白，不论多鸡贼的人，看来都很难将羊毛薅到谢东珠女士头上。
等我们一路策马向东市雁湖而去，竟还有一批人带着一车水鸟飞禽、蝉蝶肉虫并入行在宽敞官道上直通目的地的货运队伍中赶到天地坛。
此刻这偌大的空间里实在热闹非凡。
一众茶膳房大厨片肉、腌制、熬煮是井井有条，我们带来的猎物由专人交接后就直接被拉去处理，它们的血，都在祭坛旁特辟的一块区域刀划现取，和进一个陶钵里搅拌涂抹在已然全副武装花里胡哨的大贤们脸上，一场“古代祭祀全景式展演”正式拉开序幕。
这些大贤们先是依序上呈将将制得的“猪、牛、羊、鸡、鱼、飞禽、走兽、虫炸”八祀肉，再伴着赞者高亢的：
“腊月初八，腊祭天地！
一祭大越先亡祖宗之灵——
二祭神农、后稷、畦、坊、河、虫、兽、鸟之八先神——
三祭门、户、宅、灶、井之五家神——
叩拜弗行！”
传唱声毕，紧接着就迎来了祀舞：“击鼓驱疫演傩戏，赤豆暴打颛顼子”，即赞者所谓的“大醮天官”。
最后一幕，参祭众人异口同声大念祷辞曰：“新旧交替，腊日冬祭，逐疫迎春。祈年丰物阜，嘉祚日延；令所盼从愿，求道必获。”这遭“摘腊祭”才算圆满落成。
等终于回到琅翠宫，那用“五色石脂陶锅”熬煮多时的“小表姐独家麦肉饭”已然异香扑鼻。
“娘娘容秉，九皇子诞生已足五月，当能独坐用膳，娘娘或可一试。”
“善！竟真如青竹所言！琰儿吃得可欢心？想来今日既识行猎之巧技，又观摘腊之大祭，真可谓不虚此行呐~”
行吧，母妃你以后不搂着我投喂我也认了，看在这“麦肉饭”如此醇香的份儿上。
咦，话说腊八一过貌似离春节也不远了唉！好像这5、6个月的时间过的飞快，咱大越这旮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摘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