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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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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清河住在了首知府,带着孙予扬,姐弟二人自从住进来就很少见到靳怀安。
府中下人将二人当成正经主子,想来是靳怀安吩咐过的。可管得了人言管不住人心,孙泽光的审判一出,别说首知府的下人,全国百姓都无法原谅他。
孙泽光犯的是什么事儿?贪污军饷,没了军饷,饿肚子的是前线作战的战士。克扣赈灾粮,秋收大旱,九州百姓收成甚少,年前收的粮食,如今还是得给发下去,不然数百万人难以度过这个严冬。光是他这两条罪名就足以引起众人的愤怒。
孙予扬到底是小孩子,经历了这般劫难,虽难过,却还不知意味什么。
一天,他满身污泥地进门,正在练字的孙清荷看到了他,放下笔,坐着没动。孙予扬像只让人啄了毛的雏鹰,站在那里,垂首不语。
“怎么了?”
孙清荷平淡得出奇。
“……他们骂父亲!”
握紧拳头的孙予扬眼眶通红,犹如被困的小兽。
孙清荷敛下眸
“所以,你便与他们动手了?”
“他们骂父亲!”
孙予扬抬起头。眼神像要喷出火来。
孙清荷看着弟弟。他正是无忧无虑嬉戏玩耍的年龄,可是他不行。他必须得知道痛,知道难,知道折断翅膀,做那笼中的雀。
“孙予扬,我告诉你,你今年六岁,我十一。”
“孙家人自幼聪慧,父亲十九岁便坐上了那户部尚书的位置,哥哥十四便在太学扬了名,母亲未嫁之前,乃是名满京都的才女。”
“本不应同你说这些,可我也还是无能稚子。”
“现如今,你我二人没了爹娘,往后的路,每一步都是刃上作舞,你若不早些明白,姐姐又该如何?”
孙予扬沉默了,他还太小,单薄的肩上扛不起太多东西。可是他明白,自己是阿姐的底气,若他不成器,阿姐往后的路更是难上万倍。
孙清荷见他沉默,唤了侍女带他去清洗。门外,香菱扣了扣门,孙清荷扬声让她进来。香菱是靳怀安给她的侍女,她沉稳妥帖,孙清荷很满意。
“姑娘,”
香菱行了礼。
“太后娘娘请。”
孙清荷顿了顿,面色如常。
“换衣。”
宫门口,孙清荷下了马车。
高高的宫墙,肃穆冷清,孙清荷走在官道上,牵着她的弟弟,遮天蔽日的墙内是天下最富贵的人家,墙外是众生的繁华。孙清荷走在其中,心底是无限的凄凉。
太后宫内,宫人们做事有序,轻言轻语。整个宫内井井有条,庄严肃穆。
来到门外,姑姑见他二人走过来,面上一片和蔼。
“太后娘娘近来睡不安稳,如今好容易睡着,奴婢不敢打扰,还请郎子和小姐见谅,待娘娘起身,再唤二位。”
她说完行了一大礼,站在门口,不再作声。
孙清荷带着孙予扬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站着等候。
冬日里本就严寒,前几日刚下了雪,寒气未散,孙清荷的脚已冻得没了知觉。孙予扬年幼,更加经不住这寒气,可他仍旧不敢动,孙清荷身上的冰冷远远不比上心里的。孙予扬有些站不住,偷偷唤了声阿姐。
孙清荷紧紧握了下他的手,孙予扬不敢再说话。
良久,在孙予扬快要忍不住倒下前,姑姑终于从门里走了出来。
“哎呀,看奴婢这记性,忘了招呼郎子和小姐避避雪了。”说完忙撑着伞给两人打上。
“太后娘娘醒了,只是今日有些犯咳,无法召见郎子和小姐了。还请您与郎子体谅,待日后太后身体好些,再选二位进宫来。”
孙清荷冷的已经没了唇色,她轻柔地笑笑。
“太后娘娘德宽福厚,小女不敢叨扰。姑姑,还请您多照看娘娘,冬日本就易寒,望娘娘保重身体。”
姑姑连连应是,撑着伞将二人送出太后宫门,将伞递给宋清荷。
“二位路上小心。”
孙清荷行了一礼,牵着孙予扬一步一步走向宫外。
姑姑送走二人,进屋便见太后已坐在金丝雕纹檀木美人塌上,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走了?”
太后抬了抬眸.
姑姑上前递给太后一碗蜜枣牛乳酪,伏了伏身。
“走了,奴婢见小姐脸上有些病样了,郎子也是。”
太后轻轻瞥了她一眼,姑姑立马跪下认错。
“我看你是心疼他们。”
太后用帕子拭了拭嘴角。
“奴婢只是看他们年幼。”
姑姑不敢抬头.
“行了,起来吧。”
太后放下碗。
“哀家不罚,担不住在皇帝那里诺下的’教其礼法’,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回去病上一场,孙家的担子,他们就能放一段时间。”
姑姑扶着太后起身,太后站在窗前,看着漫天大雪。
“冬天过去就好了。”
孙清荷牵着孙予扬,孙予扬小小的身子走得踉踉跄跄,可孙清荷不扶他、也不抱他,握着他的手冷得让人心疼
“阿扬,今天这路,阿姐陪你一起走,冷吗?”
“冷.”
“脚疼嘛?”
“疼.”
“那便记住这冷,记住这疼,今日这一场,只是今后路上的开始。大灾大难淬炼意志。阿扬,冬天过去就是春天。”
大雪飘扬的官道上,一身青衣的孙清荷和同样穿着青色小袄的孙予扬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得坚定,身后的脚印被雪覆盖,伞向低的那边偏,这条长长的路他们走了很久。
出了官门.孙清荷便倒下了.孙予扬也昏了过去.香菱带着首知府的下人急急往回赶.当夜.孙清荷便发起了高热。
灌下几碗姜汤又喝了汤药的孙予扬出乎意料地坚强,只是打了几个喷嚏便好了不少,孙清荷还在睡,靳怀安把他叫到书房,坐在那褐漆浮雕桌后,桌上摆了一套笔砚
“先生。”
孙扬见了学生礼,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靳怀安看着似乎一夜长大的孙予扬,眸里染了几分柔软。
“阿扬,先生还未告诉过你,今日你所受的苦,只会比你阿姐少,你父亲的事,我不提,你自己去探。”
孙予扬沉默地点点头.
“阿扬,孙尚书为你取‘扬’字,歇彼飞隼,载飞载扬。他想要你像鹰一样高飞,而今我要你成雀,你羽翼未丰,万事做不得先。切忌心浮气燥,沉得住气才可成事。”
戍时,靳怀安闭目坐在外厅。内室里香菱忧心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孙清荷。
只一会,孙清荷眨开眼,哑着嗓子喊水,
香菱伺候她起身,低声提醒。
“首知大人在外厅。”
孙清荷披上外袍,正欲下床,靳怀安踏入,对她拜手示意不用行礼。
他大步走向窗边,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对面的水墨画。
“先生。”
孙清荷还有些头昏,便行了个学生礼。
“你今日做得不错。”
“只是忍着了。”
“就是要你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太后今日是在帮你们,年关将近,人们难免会想起孙家一案,她出面罚一罚,你们病一场,稚子无辜,群臣也不再说什么。”
“那改日要去谢太后娘娘。”
“不必”
靳怀安目光难测,像是有万丈深渊。
“你欠着的,她会让你还的。”
孙清荷送走靳怀安,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窗外雪落无声,除夕将近,府里早早挂起红灯笼。红影斑驳之间,又是一年。
孙清荷盯着床外,她此刻才知晓,今日,是靳怀安教给他们的第二堂课。
叫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