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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喜帖 ...

  •   吕瑶能看出端倪,知晓个中详情的二长老和五长老自然也看出来了,但他们没办法将既存的黎渊长君变成和黎渊彧一模一样的人。末明想到的主意就是将黎渊彧读过的书、写过的策论全送去东院,让黎渊长君重新学习。

      学书中大义,体会黎渊彧的学识与智慧。不求完全一致,但求这位长君能与已逝的黎渊彧有同等的仁慈与豪义。

      煎熬着成为黎渊长君之后,白日习书,入夜成眠。偏偏梦中全是黎渊彧的过往,起初还能抱着好奇心旁观,后来厌烦与不可言说的情绪掺杂着月色萦怀不去,除非醒来,否则不想看到的画面永远像皮影戏一样呈现在脑海里。

      黎渊长君渐渐地不愿靠近床榻,盘腿打坐通宵。后来喜欢独坐于风雨连廊,直至日出。半缘多次大着胆子劝长君回房休息,皆不得回应。

      半缘退而备好披风和热茶,放在黎渊长君伸手可及的地方。

      末明推拒了还乡的恩典,守在长老院。明明对东风冶华院的事十分在意,可潜意识里却不愿去见现任黎渊长君。他对五长老说:“我问心有愧,思故人而不敢见眼前人。劳烦伯仪代我去东院探看,待回时与我细说其中情况。”

      五长老很好说话,没有任何推辞便答应了。一路走来,婢仆见他无不心虚,行近阔道末尾便没有人了,光景也算是清朗。风骨玉堂对“死而复生”的流言严令禁传,但不代表仆侍们私聚时不会七嘴八舌地议论。

      伯仪在九曲回廊里稍站,爬在花架上的藤蔓叶子已经变得金黄,时维九月,秋香满廊。五长老带着不可言说的萧瑟苍凉之感迈步进东院,半缘守在主屋门外禀说:“长君在安睡。”

      伯仪望了一眼天色,道:“此时安睡,未免过早?”

      半缘:“昨日长君彻夜未眠,直到用了午膳后,才在软榻上小憩。”

      风雨连廊里滚落的酒壶虚虚封口,伯仪问:“他喝酒了?”

      半缘不敢欺瞒,颔首:“是。”

      伯仪沉吟,片刻间无话。在半缘屈膝快坚持不住时,才道:“也罢,你好生照顾长君。”

      半缘答应,送五长老离开。期间伯仪想问半缘,长君可是回忆起什么,走到门口也没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坐镇北堂,他坚信大长老和家主的决断都是为了这个家族的荣耀与利益,寤寐时良心却告诉他此事不公。白若黎从未行差踏错,黎渊彧一生功绩显赫,这样的两个人却因为相爱而死。

      情之一字,发乎于心,如何能被顽固的教条禁锢?圣人也是人,人皆凡夫俗子,岂可随意批判他人?男子相恋在成为过错之前,是无人界定的存在和生活方式。

      他此时算是明白陶先生说的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情爱于此,何尝非也?

      也许当真是世俗错了。

      ——都域·南垣
      “确实是世俗错了!”阎殊左腹插着一把小刀,双腿跪地,一步一膝行地慢慢靠近阎昭,“我决意来南垣寻你,便没想着再瞒你。阎昭,我心悦你。是‘携手等欢爱,夙昔同衾裳’的心悦,是‘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的心悦,是‘愿言捧绣被,来就越人宿’的相……”

      怒不可遏的阎昭扇了阎殊一巴掌,而后又将打人的手背于身后:“你疯了,越说越放肆!”

      阎潦坐在梳背椅上,放下茶盏,翘起二郎腿道:“啧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阎昭抿唇不语。阎殊慢慢将被打歪的脸转正,也不管腹部沁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我是疯了。白若黎被悄无声息地处死,黎渊彧被严惩罚入宁谷时,我就疯了。如果在孤苦终生与玉石俱焚之间做一个选择,我宁愿此时此刻彻底疯掉。”

      “非是无情,实则与师兄之凄怆相比,我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心中所爱,我不惧世人目光,我亦不拘于世俗。我只要你我心意相通。”

      阎潦撑着下巴:“瞧瞧这叛逆劲,和你当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反正这里是以武为尊的都域,没那么多破讲究。我既是你弟弟又是阎氏家主,哥哥不若便答应他的要求吧。择日不如撞日,本家主今日便为你们举办婚事,你们也不必再回益州了。”

      阎昭把桌上的茶杯砸倒阎潦的脚下:“他因疯而胡言乱语,你道此言莫不成也疯了?”

      阎潦踢开茶杯的碎瓷片,一个丫鬟立马清扫地面。阎潦:“这小子为了你闯都域,在南垣的城主府门前叫了九天八夜,也算精诚所至。”阎潦拨了拨茶叶,望着阎昭说,“纵使铁石心肠也该金石为开了。”

      阎殊捂着腹部,哀垂眉眼,可怜兮兮地叫唤:“师父——”

      阎昭按住胳膊上生出的鸡皮疙瘩,呵斥:“好好说话!”

      阎潦十分善意地开口:“你们是师徒确实不太好解决感情问题,这样吧,阎殊改个姓,娶师父也方便。”

      阎殊知道阎潦在帮他说话,很有眼力劲地接话:“改什么姓?”

      阎昭拍桌子,竖着眉毛问:“我允许你改姓了?”

      阎殊苦唧唧地蔫头巴脑,不敢说话。

      阎潦摩挲下巴:“阎殊,阎改姓……严!形变音犹在,甚好!”

      阎殊立马点头接台阶:“好!”

      阎昭瞪小徒弟:“好什么?!”

      严殊仰头:“师父叫惯了阎殊,改严殊也不会拗口。甚好!”

      阎昭站起来,指着徒弟的鼻子大怒道:“你放肆,尊长赐的名字岂能由你随意更改?”

      严殊看向阎潦,阎潦立马接茬:“我也算是他的尊长,这名字由我做主给他改了!”

      阎昭指着阎潦的鼻子臭骂:“混账!我是你哥,你哥的徒弟需你来改名?!”

      阎潦摊手,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那你来?”

      气急的阎昭口不择言:“理当我来!我来!我来?我来什么来!一个两个统统给我滚蛋!”

      门嘭地打开,又嘭地关上。严殊透过窗户纸看屋内情形,阎潦上下扫视紧闭的朱门,“啧”一声转身走了,边离开阎昭的院子边阴沉脸吩咐手底下的人:“给益州黎渊发一封喜帖,告诉他们阎昭将在南垣城主府大婚,从此再不离开都域。记得言辞恳切,定要让黎渊汉广那个老匹夫死心。”

      南垣城主府的办事效率很高,阎潦发话不到半日,喜帖与请柬便八百里加急送到二长老的手上,工整的隶书让末明的眉毛直跳,他问送帖人:“我在都域并无亲眷,是何喜宴要请我?”

      送帖人将怀里的南垣令牌掏出来展示给二长老看,道:“何时、何人与何地,请柬上写得明明白白,二长老一阅便知。”

      末明的眉头慢慢皱起,送帖人抱拳告辞了。

      伯仪道:“不妨打开瞧瞧。”

      末明展开红纸厚本的喜帖,内里的字皆是蘸取金粉所写。末明照本宣读:“益州黎渊氏启鉴,天公有意与南垣做媒,促成当世良缘。阎氏感念上苍厚德,特敬邀黎渊氏前来观礼,庆贺阎氏家兄阎昭成婚大喜。阎氏现任家主阎潦谨书。”

      末明读完此信犹不可信:“阎阁主要成婚了?”

      伯仪倒是习以为常,他在益州也见了诸多婚嫁喜事,对嫁娶早已司空见惯。道:“果真如此帖言,我们确实要祝贺阎阁主了。”

      末明打开请柬,言简意赅并未提及新娘是何人。“大长老在世时与阎阁主交情最深,我从未听大长老说过,阎阁主有喜欢的女子。”

      伯仪观阅请柬后说:“阎阁主回都域才结亲,莫非这位姑娘是南垣中人?”

      末明思索,说:“也有可能,说不定是青梅竹马久别重逢才把良缘结。”

      伯仪:“只是这帖寄‘益州黎渊’,并未指定具体何人,二长老看谁去观礼参宴才合适?”

      末明:“黎渊世家能为阎昭座上宾的仅三人——大长老、家主和族长。”

      伯仪:“家主与族长,谁会去?”

      末明纠结:“阎昭向来不敬家主,家主不见得会为了阎阁主亲身奔赴南垣。老族长倒是与阎阁主有点交情,但是老族长德高望重,携阎氏家主的喜柬长途跋涉委实纡尊降贵了。”

      最好的人选其实是大长老去观礼,长老院与浮生阁在黎渊氏勉强算是并驾齐驱,且大长老是院主身份,也不会辱没阎昭的阁主地位。末明捏着信叹气:“大长老在,我总像是有一颗不怕风不怕浪的定心丸。大长老舍我而去,去时挨一阵生死别离的痛,去后日日都感怀世事无情。”
      “老天真的太残忍了,怎么能给好人一个这样的结局。”

      伯仪轻拍二长老的肩:“家主镇宅,族长镇族。不若由我和四长老、六长老提请您升为院主,代表黎渊出席阎阁主的喜宴。”

      二长老吐出一口气:“我与大长老年岁相近,自他走后,我感觉自己的修为停滞,恐怕行将朽木,终也逃不开生老病死。与其将院主之位给我,不如给你。”

      二长老将未来的希冀寄托在五长老肩上,伯仪心中一惊,道:“我资历尚浅,处世能力不及大长老和二长老,何德何能担此大任。二长老的修为高深,再活五十、一百年也不在话下。”

      末明苦哈哈一笑:“你别拿好听话哄我了,我跟在大长老身边操持长老院,一月里头有半月不在修炼,如此这个境界也就保我无病无痛,寿数仍是捏在天道手里。你性子沉稳,向来管着族中财政。外人不知其中弯绕磋磨,我是知晓的。管钱不比管家简单,你能做到臻至完善,足可见你的才干扛得起长老院。”

      伯仪被二长老的理解感动,他略略开怀地望着末明长老。

      末明:“江山代有人才出,长老院以后就是你的主场了,你也别小瞧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在世家你要平衡风骨玉堂、宗院和庶院三方权势。家主为尊,亦不能任由黎渊氏发展失控。在世族你还要平衡上四家之间明里暗里的较量,还有下四家蠢蠢欲动的野心。这个担子看着荣光无限,坐到高座上才知道无限风光都是给外人看的,酸甜苦辣才是自己受的。”

      伯仪见二长老决意将长老院托付给自己,掀起袍摆,跪地作揖:“谨遵二长老谕示。”

      末明:“阎昭和阎殊都不在,四长老要在浮生阁和长老院两头跑,都受累。明途是我的学生,奈何书生稚气未脱。我且再撑段时日,帮你把明途教好,届时予你一个有力的左膀右臂。”

      伯仪拜谢:“多谢二长老体恤!”

      翌日,二长老书写长篇表文陈情,大意是自己年迈昏聩,处理族中大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决意举荐五长老继位新一任的长老院院主,自己从旁协助。

      黎渊家主阅完,稍加思索,便道:“允。”

      前任院主早逝,传位仪式无人主持,便从简而举。四长老和六长老为伯仪念祝词,二长老观礼。也无宾客,只在北堂加冠授印便算完成院主大任的更替。末明嘴上没说,心中还是怀念曾经高朋满座、锦绸簪花的仪典。

      式礼毕,黎渊执便誊写批文,告示全族。半缘也将此事禀报给长君。这几日黎渊长君越发不爱睡觉了,半缘看着他每日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风雨连廊的柱子旁出神,放空的猩红狰目也不吓人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哀凉。

      前几日,宗长夫与宗长女突发兴致,来东院探望黎渊长君。姚柏无心言说:“梨同离,不吉利。不会开花结果的梨树更是不宜植于院中,何不请人将梨树移走?”

      黎渊长君当即将姚柏赶出东院,黎渊芄兰为此大动肝火,在宗院里连骂好几日,唾黎渊长君目无尊长,不懂规矩。风堂主位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闻若未闻。

      半缘站在廊外:“主君,六长老托我问,您的策论是否书写完毕?”

      黎渊长君转动眼珠子,将神游天外的心思抽回来:“何?”

      半缘垂首:“二长老嘱咐您写的关于诸世家兴衰的策论,六长老催收。”

      黎渊长君收回目光:“世家兴衰是世家的事,他想知道就去问世家。”庭院呈环抱之势,梨花树便栽在庭中。无论站在何处,他都无可避免地看见它。

      半缘擦掉头上冒出的汗,道:“这是二长老给您布置的功课。”

      黎渊长君:“你转告他,我也给他布置了一个功课,名为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半缘犹豫,道:“主君,这……是否不太好?”

      黎渊长君侧首看她:“本君觉得甚好。怎么,你是要悖逆我吗?”

      半缘屈膝跪地:“不敢。”见主君不生气,便从地上爬起来去寻站外东院门外的六长老,将黎渊长君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他。

      明途一愣,没想到黎渊长君会如此说。他也不好为难面色不佳的掌事姑姑,径自离开东院,回去禀报二长老了。

      末明听后也是一愣,垂首许久同伯仪说道:“此非彼,到底不同。”

      伯仪斟酌道:“再送《治安策》和《教战守策》给长君。他如不爱写,便多读吧。”

      末明无言颔首,伯仪吩咐明途去办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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