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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非他 ...

  •   橘色的光在室内越来越少,黎渊长君捡起小水镜,踱步走出锦堂,心中仍有几分不畅快。他该是一个旁观者,所有的情情爱爱都是属于黎渊彧的,他只是感同身受而已,怎么能倾身代入。

      等他出门再回头,锦堂依旧被封住了。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长老院拼命想要压住黎渊长君和黎渊氏决裂的消息,然而都域已经收讯,甚至还写了一封邀请信被长老院截下来了。

      黎渊执当着诸位的面念信,大意就是都域五大都统之一的袁枭愿意延揽黎渊长君成为盘锦的座上宾。末明气得拍桌子:“真当我黎渊无人了,光天化日敢如此撬墙角!”

      黎渊执放下信:“我找过黎渊长君谈过,他听不进我的话。看来这次家主真的踩到长君的底线上了。”

      伯仪抚额:“你还能进浮生阁,黎渊长君叫护卫拦着我压根儿不让进。”

      看黎渊执和伯仪都很为难,末明道:“我跑一趟吧。他若是记得大长老的恩情,应该会念在我与他先师是故交的份上,听我一句劝。”

      伯仪点了点桌子上的信,道:“此事能劝则劝,不能劝也罢。毕竟他早已不是原来的黎渊长君。”

      ……

      浮生阁六楼,黎渊长君单手撑着额头,斜倚在贵妃榻上。倦懒地对五步远的人道:“我可不是三八六,莫要在我面前提什么世族章义。那套对我不管用。”

      末明怒不可遏地吼道:“黎渊彧!世族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怎可如此轻贱塞责!”

      “二长老,请您睁大眼睛,好好瞧清楚。”黎渊长君收拢摊开的外袍,坐端正了,“黎渊彧是你亲手入殓的,我可不是他,一院之师怎能蠢到相信世间会有死而复生一说?”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末明眼神慌张,赶紧扭头转向明窗,假作自己在看窗外的风景。内心却无法说服自己逃避真相,几息才勉强使自己的神情镇定下来,“你是黎渊长君,理应承担世家责任,快快随我归族!”

      黎渊长君似乎被二长老的固执打动了,敛衣站起,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到他面前站定,如春风般和睦轻笑,却字字诛心:“二长老连幽居世家十几年的人都分辨不出,我若是黎渊彧,怕是下了九泉都得寒心呐!”

      “你!你!”末明后退一步,心中擂鼓。苍白的面孔透露惭愧和无法反驳,但骨子里的矜傲叫他不愿意向眼前人低头。即使他早已认同现在这位“长君”说的实话。

      “你是想骂我吗?”黎渊长君微微侧首,薄西的暮光照在白皙的半张脸上,明暗交错呈现出正邪难分的玄谧感,“就像世人对黎渊彧和白若黎那般的辱骂、甚至是唾弃?我以为你起码会知道,从长老院出来的好学生为什么最后会选择自戕。如今看来……呵。”

      黎渊长君后退一步,转过身,漫不经心地走回软榻边,靠坐在镂花椅背上:“你终究与本心背道而驰,回去罢。”

      末明顽固地只剩一句倔强的话:“你还没跟我回族。”

      “二长老很闲吗?”黎渊长君挑眉,“你若是有心,就遵照黎渊彧的遗愿,封了东风冶华院吧。”

      伊人已逝,梨花也全数谢尽不再盛放。一座空院,也没有人再有资格居住,不如封藏还能得个安宁。

      带不回黎渊的长君大人,便是对不起自己苦心维护的家族。带回这个黎渊长君,则是对不起黎渊彧。末明站在原地踟躇,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握紧拳头,甩袖离开了。

      那一刻,末明在心中想:大长老,我也算对得起你了。

      “腐月。”黎渊长君仰头逆着光,轻轻唤道。

      一个女子立刻闪身,单膝跪地:“主子。”

      “听说宁谷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地方,我还没去过呢。”黎渊长君摩挲下巴,眼中兴味浓厚,大有一种摩拳擦掌的冲动,准备亲手揭开流放之地的面纱。

      腐月眼帘微垂,询问:“可要我去备车?”

      “不用。”黎渊长君拽住腐月的衣领,血红的折扇一开一合,两人便出现在冰天雪地中。狂傲的风雪迫不及待给二人一个下马威,几个呼吸腐月的鬓发已然堆雪成白头。

      黎渊长君松开腐月的衣领,一甩手血玉扇变成一把红色的玉伞,远看如流朱溢彩的云朵悬在二人头上。

      腐月用力拂掉头上的雪,仰看伞柄:“可要属下来打伞?”

      “不用。这把伞沉,你拿不动。”黎渊长君将目光投向远方,黑漆漆的平房在雪景中尤为突兀,一间连一间成封闭的环形圈势,深藏在这片雪谷里。锁住了严寒,也困住了所有流放于此的罪囚。

      黎渊长君极目远视:“腐月,你说罪囚——囚的到底是人,还是罪?”

      两个人共一把伞,不疾不徐地款步在积雪之上,在大雪覆盖之前脚印都未留下半分。

      腐月:“宁谷里的人都是因罪而拘囚于此地。以罪为名,生囚活人。”

      “世族曾说你犯罪了,你犯了什么罪?”黎渊长君轻轻笑着,询问腐月。随口一问,黎渊长君倒也不期待答案。他依稀记得初见这个姑娘时,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活像会喘气的尸首。

      “站住!什么人敢擅闯宁谷!”

      黎渊长君闻声望去,两个带着毡帽,套着黑色兽毛背褂的人隔着风雪帷幕指着自己和腐月大吼大叫,藏青色的藤条一圈一圈盘在他们手里好似盘踞的绿蟒。

      腐月看清人后道:“是宁谷里押粮奴的领队。”

      两个巡逻粮仓回来的领队见素白的世界里两个穿玄色长袍的人仍在走动,便跑动起来扬甩鞭子,咆哮:“不要再走了!”破空声噼啪一响,两个领队往这边越跑越近。

      黎渊长君抬起左手,轻轻一挥。那两个穿马甲的领队被灵力震退。在雪地里滚了十几里远,落地的冲击力才堪堪止住,洁白的大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二人身上。待到二人狼狈不堪地从雪海里爬出来时,眼前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走吧。”黎渊长君拍拍衣袍,沾染的晶绒簌簌落地,抬起头接着道:“好玩的都在屋子呢,我们去看看。”

      黎渊长君踏上檐廊,手指轻点伞柄,血玉伞重新化作血玉扇展在长君葱白的指尖。

      黎渊长君轻车熟路地打开门:“进去吧。”

      “主子来过?”腐月跟在后头,忍不住问道。

      黎渊长君鸦色睫毛上下扇动,神色不变地答:“他来过。”

      嘈杂的吆喝声,在门“哐当”打开的一刹那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新进来的两位身上。男子淄玄长袍,广袖飞云,端的是世家公子的风范。女子窄袖黑衣,青丝高束,眉骨上一道细疤。走动间下盘稳健,背后别着一把带鞘的兵刃,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仗着当家的在,一个资深赌徒狐假虎威地扔掉盅蛊,一脸凶相语气也恶狠狠的,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路过。”黎渊长君温和轻笑,合拢的扇子点击掌心,十分有礼道:“外头雪大,进屋避寒。”

      谈及此“屋”,手里抓着银票的赌徒纷纷扭头,看向坐在东面特意垒起的高台上的“屋主”。黎渊长君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那里也有一张赌桌,是底下小喽啰玩桌的两倍大。骰子马吊牌九一应俱全,端的是主人的派头。

      高台上三把交椅:正中坐着一个穿虎皮的汉子,胡子又黑又密,足足盖掉下半张脸。虎目煞气,积威在己,真像话本子里头描写的坐头把交椅的绿林人士。北面坐着一个点牌的,贼眉鼠眼,手指灵活,一看就是个出千高手;南边坐着一个数钱的,斯斯文文,估摸着是个账本先生。

      不用说,中间的黑胡子一定是这里的老大。果然,他一开口说话,底下的赌徒全都放下钱乖乖站好听训了:“小子,这里不是你能随便乱闯的。”

      “随便?”黎渊长君皱眉佯装思考,片刻后道,“我分明是故意闯进来的。”

      空气寂静了片刻,黑胡子冷笑道:“阳间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底下的赌徒没有看到老大发怒,举目看向小公子——一身黑衣。赌徒们再看看自己也是一身黑衣,左右都是一身黑衣。怎么气质就不一样呢?

      哦!是这位小公子太干净了。衣服亮净,面孔白净,眼神也纯净。不沾俗尘的仙人模样,生生将屋子里的赌徒衬成乞丐氓汉。

      这么干净的人,自打他们进宁谷就没见到过了。

      腐月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大部分投射过来的目光。

      黑胡子低旷的声音穿透窃窃私语:“在这里赌赢了就有钱,赌输了——看见那铁笼子没有?”黑得发光的铁笼子覆着油腻腻的一层脏污,笼子上挂着断臂残肢,腐烂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赌徒们看向笼子的眼神惊骇,看向小公子时一个接一个开始心怀恶意地龇牙大笑。恶鬼最爱看活人下地狱。

      同样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回复黑胡子:“如何才算赢?”黎渊长君带着盈盈笑意开口问道。

      啧,年少就是天真无知。有赌徒在心里默想,似乎仅凭自己臆测就能看到这位小公子的下场了,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故作伤感、缅怀地哀声叹气。随着庄家的揭蛊定输赢,又变回面目狰狞,鬼哭狼嚎的样子。哭是他们,笑也他们。

      “初生牛犊不怕虎。”黑胡子沉下目光,身上嗜血的凶煞之气泛上来,“下头有四十七张赌桌,加上我面前这张,一共四十八局。”

      黎渊长君噙着笑意彬彬有礼道:“你的意思是,我要连赢四十八局?”

      “十赌九输。”黑胡子道,“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可输五局。”

      “赢四十三局便可以活着离开这里?”黎渊长君沉吟,“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十赌一输?”账房先生抬了抬眼,而后又低下去,一手数钱一手记账。

      “你也可以拒绝。”黑胡子说道,顺便接过南边人递过来的一沓银票。看也不看数额,卷起一把就往怀里揣。

      “我答应,但我有一个条件。”黎渊长君将手搭在腐月的肩上,将其轻轻推至一边:“既然是男人的战场,美丽的姑娘守在一旁观战即可。”

      赌场里有人在晦暗的角落里发出“嘿嘿”两声笑,接着笑声便像传染了似的,满场充斥不雅的哄笑。

      腐月拧起眉头,握着腰中剑的手不断收紧,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见血。

      黑胡子也笑了笑,毕竟见过大场面,很快就收住了,冷静道:“没问题,但是——”

      黎渊长君扬起脸,在等那厮的后半句话。

      “你得为你的美人加注。”此言意有所指,腐月横眉冷对,这分明是坑人。

      黎渊长君按住腐月欲要拔剑的手,问道:“如何加?”

      “四十三局变为四十七局,往年输了的人只要手脚,今日改一改——”黑胡子俯下身子,沉声说,“要命。”

      这帮人都是浸淫赌场的老手,只能输一局,如此明目张胆地坑人。腐月完全压不住胸中不平之火,愤怒的喊道:“主子,他们——”

      黎渊长君安慰道:“莫慌。”

      腐月放下握着剑柄的手,黎渊长君应下赌局,“没问题。”

      黑胡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守在赌桌上的赌徒不淡定了。一边赌钱一边分出注意力望着小公子怎么对赌。

      黑胡子进来都几十年了,熬成赌场头子都不敢打包票百无一失。赌场存亡关系性命,赌徒都是拼了命在玩输赢,庄家和赌徒之间持半的稳定局面已经僵持很久了,久到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默认输赢之间存在一个定律。由此可见,这里的赌徒和庄家的赌术要比外头街市赌场里的技术精湛得不止一星半点。哪怕是出千,也要比谁的出千水平更高、更有本事让人知道却抓不到。

      就算庄客两方的输赢率偶有参差,很快也能追平动荡的局势。

      一个走错地方的小屁孩大言不惭要扛四十七局输赢。屋子里有人痴狂,没见过全胜渴望目睹那样的辉煌;有人老沉,磋磨于现实在心里暗暗衡量成败;也有人自甘堕落且满怀恶意,想要看着这如玉的小公子与他们一样陷入泥淖。但他们心里的想法更偏向于:这场赌注更趋近小孩子玩过家家——自娱自乐到头还是自我编织的假象。

      四十七场,不输才怪。

      所谓赌徒,不过是明知胜率很小,偏要与气运抗衡,在一线两域之间赌自己能够逆风翻盘成为得意洋洋的那一个赢家。可事实不断敲打人的胜负欲,“那一个”又是“哪一个”呢?

      平素最沉稳的庄家们难得也分出两分心思落在小公子身上。不论输赢,平淡的日子总需要一些打破现状的刺激和波澜。谁管结果如何,大多数只想借机躁动一回,哪怕多一个饭后谈资,去隔壁青楼吹吹牛皮也是个新潮事儿。故而都期待小公子的第一局能选自己这桌。真切体会比旁观更能绘声绘色地描述故事并且方便自己合理地添油加醋。

      黎渊长君的目光梭巡一周,落在了西北角上的一张小赌桌,玩的是牌九。

      腐月领会到长君的意思,举起剑鞘为主子开出一条路来。黎渊长君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前。巧的是庄家与黎渊长君恰好是一般的年龄,若非他衣衫灰朴,头发蓬乱,就凭那清秀的五官,倒也像个普通氏族里出来的公子。

      小庄家年纪小,心态却是不轻浮。见长君首局挑了自己,没有激动也没有慌张。冷静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自顾自开始理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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