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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相见 ...

  •   黎渊长君站在东风冶华院的庭院中,手撑着拱门边沿弯腰低笑,那笑意怎么都止不住。他万万没想到,再见黎渊彧竟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幼态的小长君。

      月上柳梢头,院里的仆侍都在后院歇下来。黎渊长君缓缓走进主屋,刚关上门,熟悉的血玉剑就抵在自己脖颈上的脉搏。

      二十多岁的黎渊长君轻笑:“别这么紧张,我是你啊。”挥手点燃蜡烛,黎渊长君的面容在烛光下清晰,十来岁的黎渊彧看着他问:“你是何人?”

      黎渊长君慢慢蹲下,视线与黎渊彧齐平:“你看我的容貌就该知道我是谁了。”少年黎渊彧能清楚地看到眼前人头顶束起的金冠。

      黎渊彧犹豫不决,半刻钟后才底气不足地喊道:“爹?”

      黎渊长君心中大乐,面上故作沉稳:“诶!”

      直觉令黎渊彧心存怀疑:“你真的是我爹?”

      黎渊长君:“要不然我们滴血认亲?”

      轰隆——一道巨雷乍响。黎渊长君挑眉,背对天地向黎渊彧道:“这个恐怕天道不允。”

      “为什么?”黎渊彧握紧剑,“你在骗我!”

      黎渊长君忍俊不禁:“倒也没有骗你,是你先喊我爹,我可什么都没说。”

      黎渊彧手下用力,剑尖沾血:“你到底是谁?”

      伤口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血竭在血脉里涌动,黎渊彧眼睁睁看着自己划出来的伤痕消失了,大惊失色:“你是妖兽!”

      黎渊长君捏住剑:“别闹了,我是你。”

      “胡说,你怎么会是我?我是人,不是妖兽!”

      黎渊长君靠近黎渊彧,看着他瞳孔因紧张而不断放大:“骗你有钱?诓你有灵宝?”

      黎渊彧被唬住了,语无伦次:“你……你……”

      黎渊长君松开血玉剑,长身玉立张开双臂道:“我就是你,另一个你。”

      黎渊彧低垂脑袋,杀气溢出眼眶:“你不该出现在这儿。”

      “果然,你认得我。”黎渊长君盘腿左下,打量此东院主屋和彼东院主屋的区别,“啊,原来那个烛台被你藏起来了。”白若黎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剪烛,用的就是矮几上的烛台。而此时的白若黎才刚进府。

      黎渊彧挥刀劈向黎渊长君,血玉剑在伤及黎渊长君一寸处停下来,变回扇子本体。

      黎渊长君手肘撑着膝盖,托腮道:“我是你,血玉扇认主,自然不会伤害我。”

      黎渊彧扔掉血玉扇:“你不是我!”

      血玉扇在地板上消失,复归黎渊彧的丹田。

      黎渊长君眸光忽明忽暗:“我也确实不是你。”

      黎渊彧凶相毕露,全无往日的敦厚:“你不该来此,滚回你的世界!”

      黎渊长君:“是你凭空造出一个世界,怪不得你要将白若黎封在玄冰棺里,尸身不毁元神不散。又怪不得你要让我成为长君,如此你才可将自己的元神从土生土长的躯壳里剥离出来,好在这里逍遥快活。”

      小小年纪的黎渊彧爆发出弱冠男子的灵威:“这是镜中世界,并不妨碍外界运转!”

      黎渊长君后退,束手不动:“你别激动,我不是来搞破坏的。”

      黎渊彧的心安定两分,收回灵威:“那你来做甚?”

      黎渊长君耸肩:“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被送进来了。”

      黎渊彧放下两分戒备:“我送你回去。”

      黎渊长君:“没用,我是作为完整的个体进来的,而你只是一个依附在媒介上的元神,就算能送走我的元神也送不走——我们的躯体。”

      黎渊彧打量自己的旧躯,忽而扭头看向窗外,早已有一棵梨树枝繁叶茂地栖息在内院中:“你这副样子出现在这里只会给我添麻烦。”

      黎渊长君反问:“你给我添的麻烦就少吗?一堆破事儿、麻烦事儿,为了你心上人的尸体,我还跟黎渊雍己打了一架。”

      黎渊彧攥紧拳头向他走近一步:“黎渊雍己要对白若黎做什么?”

      黎渊长君:“我拦住了,白若黎依旧安好无损地躺在玄冰棺里。”

      黎渊彧:“……多谢。”

      本就所剩无几的蜡烛很快燃尽,屋内寂暗,月光撒进来,勉强照见主屋的大致轮廓。黎渊长君:“为什么要把身体给我。”

      黎渊彧见他没有恶意,盘腿坐下,权当清谈:“你想离开妖域,我想离开世族。”

      黎渊长君看着庭院中不该在此时出现得梨花树:“那是你栽的吧?”

      黎渊彧透过窗户望向内院中梨花缀满枝头的树,温润一笑,满目柔情:“是。”

      “外面的梨树枯了,我进来时正值冬日,无花无叶。”

      黎渊彧:“在此,花叶俱盛。”

      “这里是镜中世界,若我猜测不假,你此行悖逆天道,所以我才会被迫与你出现在同一时空。”

      黎渊彧:“成百上千条禁术你修习了多少?”

      “十之八九。”

      黎渊彧:“历劫的人是你.我总共修习了两条。一是救他,二是缔造此界。应当不算大过错。”最后一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黎渊长君收回看梨树的目光:“方才雷响,可知此界天道已生,白若黎的人生轨迹已不受你控制,他最后还是会……”

      “闭嘴!”黎渊彧恶狠狠地低声咆哮,像个遍体鳞伤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你不过才从妖域里出来几天,就能断是非,懂天道了?”

      “我第二次见你,是彭城梦。如果你那时就开始使用禁术,重构一个世界,只为保留白若黎的元神,让他活在镜中世界。那么你现在应该在徐州乐正氏。可你现在是黎渊彧,益州黎渊氏的长君,就说明此界的历史发展正在向外界的正轨靠近……”

      黎渊彧给了黎渊长君一拳,胸膛闷响,后阵巨疼。黎渊彧哑着嗓子说:“什么是正轨?谁规定的正轨?”

      黎渊长君的一只狰目对上黎渊彧的一双狰目,黎渊长君笑道:“我明白了。”

      黎渊彧攥住他的衣襟皱眉:“你明白什么了?”

      “天道不是容不下白若黎,是容不下你。”

      黎渊彧听此言,心想莫非是自己连累了白若黎?追问道:“为何?”

      黎渊长君:“我几乎修遍禁术,也只有一只狰目。而你修了两个禁术,却已妖化成狰。你还记得你是人吗?”

      “我是人!”

      黎渊长君看着黎渊彧的兽瞳说:“白若黎的元神是在他死后才被提取出来的,他本身已无生机,若要他的元神存活在另一个时空的躯体里,必要有人与他共享生机。然而一个人的生机只够自己用,你还要维持这个时空的正常运转,你一个人的力量怕是不够吧?”

      黎渊长君越说越接近事实的真相,黎渊彧的眼珠子左右晃动,已经暴露出内心的慌乱和不安。

      黎渊长君继续道:“所以你只能借助狰目的力量。但是上古妖兽的灵力又岂是那么好用的?你借狰目之力的同时,狰目也在潜移默化地引导你转变为妖兽。”

      说到这里,黎渊长君观察了一下黎渊彧的面色和印堂:“你应该是抵抗过的,但是遭到反噬了。没有兽化是幸事,不幸的是你走火入魔了。”

      黎渊彧的瞳仁溃散,他最不敢面对的事,全被黎渊长君说出来了。他无力反驳,因为他走火入魔,天道在镜中世界生出来意识,并且与他抗衡,妄图杀掉他和白若黎的元神。

      黎渊彧松开黎渊长君的衣领:“能不能……借我一点灵力?”

      黎渊长君静默不语。

      黎渊彧慢慢后退,退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欺骗自己不曾兽化入魔。“我只是想和他度过美满的一世,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你在我体内待了这么久,我的记忆你早就看过了吧?”

      “是。”俄而,黎渊长君觉得此举有违书中所言的君子之道,复道:“抱歉。”

      黎渊彧捂着一双红透的眼睛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寂寂无闻地死在东院的梨树下,我和他的过往不应该只有尊卑和礼仪。我……噗”黎渊彧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黎渊长君盘坐在蒲团上,稳如泰山:“你的反噬一日比一日重了。那些人的存在也是你的灵力幻化维系,世家太大,世族更大。你没有办法构建一个世界。”

      相比面前人的无波无澜,黎渊彧悲怆得声泪俱下:“我只是不甘心,所有的美好都在梦里,可是梦……梦是假的啊!我就想真真切切和他走完一辈子!”

      主屋一时寂静,黎渊彧的抽噎声格外压抑。他不敢大哭,怕吵醒偏屋的白若黎。白若黎的元神很不稳定,受不了刺激和惊吓。

      黎渊长君等黎渊彧哭够了才说:“你要多少灵力?”

      黎渊彧抬起头,靠近黎渊长君,带着希冀恳求道:“半生修为。”

      “好。”

      黎渊长君就待在厢房里,闭门不出。偶尔他会透过窗缝看着黎渊彧陪白若黎写诗作画,二人琴瑟和鸣,这里的长老院不会拿繁事来打扰长君,这里的风骨玉堂不会有人冒出来要杀白若黎,更没有宗亲打着世俗的旗号来反对男子情爱。

      黎渊彧却日复一日地在衰竭,从灵力不济开始,再到青丝变白。

      黎渊彧贪恋此境的一花一草,日升月落。他不舍得此界陨灭,不舍若黎离去。黎渊长君坐在厢房里,感受世族一点点、黎渊世家一点一点缩小,黎渊彧的灵力已经支撑不了那么大的范围了。

      强弩之末却还喜笑颜开地研磨茶叶,白若黎握住黎渊长君的手,笑得一如既往的开心:“我们出去吧。”

      黎渊彧继续杵茶叶,笑答:“东院这么大,出去做什么呢?长老院和风骨玉堂各有其事,各司其职,我们……”

      “我们去转世投胎吧。”白若黎握住黎渊彧的手腕,药杵悬在空中怎么也落不下去,“来世若有缘分,我们再续此情。”

      黎渊彧不敢抬头,看着茶叶碎末说:“说什么傻话呢!我们都活的好好的,哪里需要转世投胎。”

      “阿彧,这段朝夕依偎的日子我很开心。我不用去膳房求饭菜,你也不用替我摘果子受罚。此界像极了话本子上的世外桃源,可我们不是桃源中人啊。”

      一滴泪水落到茶叶碎末上,慢慢的多出两滴、三滴……泪水泡出一小杯苦茶,黎渊彧:“转世……我去哪儿找你?投胎了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会记得我爱你,更不会记得你是谁……我……我……我就找不到你了……”黎渊彧越说,泪珠滚落的越多,说到后来,哭腔在嗓子眼儿里压住了声音。“呜呜……”

      白若黎抱住黎渊彧,在黎渊彧看不见的地方,泣泪:“会的,阿彧会找到我的。这辈子上天没有给我一个好结局,下辈子一定会的。”

      “呜呜我呜呜呜,不信。”

      “阿彧不信天,还不信我吗?阿彧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会记得的,我来找你。”

      “你呜呜呜来呜呜找唔我……”

      “嗯,无论何时何地,拼尽全力我也会找到阿彧的。”

      “真呜呜、真的?”

      “阿彧信我吗?”

      “信……”

      浮生阁坍塌,长老院坍塌,风骨玉堂坍塌……最后东风冶华消散,黎渊长君站在星河之上,手心里抓着两个互相纠缠的元神。

      老道等了好久:“你终于出来了,现在请把他们交给我吧。”

      黎渊长君将手背到身后,冷冷质问:“你要他们的元神做什么?”

      老道抽出腰间柳枝,化作一个木匣子:“他们元神离体太久已无法归位,况且黎渊彧悖逆天道,乱用禁术,是要受罚的。”

      黎渊长君:“如此,我更不能把他们交给你。”

      老道:“受完罚,我自然送他们转世投胎,此事非我不可。”

      黎渊长君扯唇冷笑:“本就是天道以万物为刍狗,怎还要他们受罚!”

      老道无奈一笑:“若有朝一日你乱用禁术也是要受罚的,别忘了你偷学的禁术比他多,遭的刑罚自然也比他更多。”

      “老头,这世界可不是你说了算。”

      老道举着木匣子说:“黎渊彧构造的世界已然坍塌,他们此时本体难回,寄体亦无。再不送去投胎,就要灰飞烟灭了。”

      “我如何相信,你不是来加害他们的?”

      老道见黎渊长君十分固执,只好亮出脑门子上的天道印记:“我受天印,替天道办事,自不能加害他们。否则冤孽深重,报应更、更、更重!”

      黎渊长君感觉手心里的元神确实越来越虚弱,老道催道:“快给我吧!”

      黎渊长君不情不愿地将黎渊彧和白若黎的元神放到木匣子里,老道盖上匣盖子:“好了,我要送他们投胎去。你也该回现实世界了。”

      老道手一挥,又是一次银河冲击,黎渊长君已经站在乾坤水镜前。小水镜从嵌合处滚落,黎渊长君一遍遍触摸水镜的表面纹路,徒劳无功地将掉落的小水镜嵌回去,却是再也进不去那个犹如黄粱一梦的水月洞天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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