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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都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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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的经验之谈,果然在傍晚时分兑现。马车通过守卫查验,缓缓驶进四十二都域。南垣的喜帖不光发给黎渊氏,都域的各个城主府也收到了喜帖,盘锦更是应景地挂上贴喜字的大红灯笼来祝贺南垣喜事。
车夫在喜庆的城中找了一家客栈,翻下马车绕到车厢后面抽出木梯,架在地面。黎渊长君一下马车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卖竹节翠玉簪的摊主。摊主忙着做生意,唾沫横飞地向顾客推荐自家开挖的矿石玉器,黎渊长君也没有与他叙旧的打算,远远瞧了两眼,先伯仪一步进入客栈。
掌柜正在核对账目,听见脚步声,低着头问:“打尖还是住店?”
黎渊长君:“住店。”
伯仪紧随其后,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掌柜余光瞥到白花花的银子,立马抬起头,笑兮兮地拿出两个门牌。
伯仪:“加上马夫,要三间。”
掌柜又加一个木制的门牌,道:“齐全了给您,哎!我是不是见过你?”都域来来往往的人中刀客和猎户最多,普通百姓都有自己的小家小宅不来住店。而寻常住店的都是草莽汉子,这般贵气的人十分少见。掌柜多看黎渊长君两眼:“嘶,我前几年好像招待过你,你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书……”
“咳!”伯仪清嗓子,打断了掌柜的话。“我的车夫自晨起就赶路,我们一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劳烦店家准备些上好的酒菜,再要一些沐浴的热汤。”
掌柜记下吩咐:“好嘞,小二待会就把酒菜和热汤送到几位客官的房中。”原本被打岔的话也没有再提了。
伯仪目光落在长君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可要我送长君回房?”
黎渊长君:“不必。”
都域的客栈普遍都不大,所有客房几乎聚集在一面,举起手中门牌一览便可知自己的房间在哪儿。很不巧,他这回拿到的房间就是之前黎渊长君和白若黎住过的客房。
伯仪上到二楼,却见黎渊长君手举门牌仍然站在一楼大堂里。伯仪刚想问长君为何迟迟不上楼,就见其去寻掌柜。拿出原有的门牌要求换一间客房。
掌柜说道:“来都域住店的客人大多不喜欢三楼,因为‘三’音同‘散’。客官要么爱钱,不愿散财。要么与伴同来,不愿散伙。二楼虽没有三楼高、看得远,但是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包您几位满意!”
黎渊长君一言不发地将门牌放到柜台上,掌柜见小公子固执,便给他重新调换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三楼左一。
黎渊长君拿起木牌,上楼。经过二楼时,与伯仪擦肩而过。伯仪想说些什么,最后选择沉默。
今日黎渊长君吃了晚饭,但是没有睡觉。入睡难,更怕睡着了会不由自主地卷入黎渊长君的旧梦里。再这样在梦里不断地挣扎彷徨,终有一日他会分不清自己是生于妖域的妖灵,还是世家出身的黎渊彧。
沐浴后索性盘腿坐在榻上彻夜打坐修炼。听见昴鸡叫晨,睁开眼睛,蜡烛燃尽,屋内透亮。比之昨日,黎渊长君又参透了两个阵法秘术。
今日正是南垣大喜之日,用完早点,伯仪就清点礼品有无遗失,然后与长君自南穿过盘锦,一同进入都域内城。
外围城池多质朴,不饰繁华。内城阎氏将南垣修葺得典则俊雅,坊居轩敞,堪比世族之富丽堂皇。但是都域的堂皇不在色彩艳丽,而在于梁高檐飞,气势上远胜于精巧的潢造。
伯仪看着车窗外的景致,不由感叹:“周室退避后,古式建筑少存。阎氏祖宅算是开荒遗迹了。”
黎渊长君的左手拿黑子,右手执白子,沉迷与自己对弈:“若是黎渊再不思进取,也能成为话本里的世族遗迹。”
伯仪看向长君的棋盘,黑白交错互不相让:“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与自己对弈,你的左手岂会不知右手的布局?”
黎渊长君在棋局上添一粒黑子,平局顷刻间颠覆:“你很了解你自己?”
伯仪将手搭在盘坐的膝盖上,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若不了解自己便不了解他人,如何执掌大局?”
黎渊长君淡定落下一粒白子,局势在扯平的基础上透着微妙的倾斜:“仙人都有一叶障目的时候,你如何知自己的明台无尘无垢?”
伯仪:“无非按时清扫。”
黎渊长君觉得无趣,一把将棋盘掀翻,黑白棋子从矮几滚落,遍布车厢。伯仪捡起滚到脚边的一粒黑子,似乎不理解长君毁局的行为,问:“这是何意?”
黎渊长君整理衣袍靠坐在车厢壁上:“怎么还不到南垣?”
伯仪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棋子:“是我哪句话又逆长君的耳了?”
黎渊长君闭眸小憩:“你的话不逆,是我的心逆。既然无心下棋,棋局自不必留。”
伯仪:“近日来长君说的最多的便是‘不必’,到底是事物不必,还是人不必?”
黎渊长君掀开眼帘,清冷的眸光锁在伯仪的风霁的眉间:“知多祸多,若想长命百岁,先学会不言不问。”
车夫紧勒缰绳引得马儿高声嘶叫。车夫:“南垣到了!”
黎渊长君收回眸光,伯仪轻抚自己的额心,方才黎渊长君是对自己起杀心了,灵魂都能感受到威胁。也许是狰目的慑力也说不定……
伯仪下车,掏出怀中的请帖,在守门护卫带领下与长君一同入阎氏府邸。回廊柱石皆贴双喜红纸,院中的婢仆正忙着挂红绸。百十来张盖红布的桌椅摆在露天阔地中,五个小侍接力运酒坛,垒罗砌成一面酒坛墙。
差不到走到二进院,阎潦才出来迎接:“黎渊氏大驾光临,阎某有失远迎。”
伯仪抱拳:“长老院院主伯仪恭贺阎氏大喜。”
黎渊长君抱拳:“黎渊长君恭贺阎氏大喜。”
阎潦拱手,侧身相让:“两位里边请。”
黎渊长君跟随阎潦走入内堂右边的偏厅:“不知阎阁主迎娶何人?”
阎潦:“说来此人也是长君的熟人。”
“哦?”黎渊长君轻笑,“愿闻其详。”
“不急,吉时拜堂时二位自能见到。府上还有杂事要我去办,二位在此休憩片刻。”阎潦叫来两个侍女,吩咐道:“取岩茶与佳饼来,黎渊长君与伯仪长老是阎氏贵客,你们须仔细照料。”
二位侍女盈盈一拜,一位随侍偏厅,一位去后院取茶饼。
收到请帖的宾客陆陆续续地来了,门外不时有报礼单的声音。黎渊长君竟还听到闻人氏的礼单。挑眉道:“你不是说世族中,阎氏只请了黎渊世家?”
伯仪放下杯盏:“始料未及,然也可见闻人氏非我们所想的安守一方。”
黎渊长君轻笑:“周失其鹿,龟缩都域。黎渊失鹿,届时如何?”
伯仪:“长君别忘了自己也姓黎渊,你可做不到隔岸观火。”
黎渊长君转动茶杯,难得没有反驳。谁叫他的躯壳是黎渊彧,世人皆认他是黎渊长君。若是黎渊遭殃,这把火必定烧到他身上。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午时,门口放起鞭炮,还有侍女和仆从的叫好。观看的宾客也情不自禁鼓掌,阎潦花大价钱买了许多并蒂花,在鞭炮声之后命人一一捧上来,于高朋前展示。
再过半个时辰,喜桌上的人坐满了,穿着大红衣裳、手捻红帕的媒婆站在一进堂高喊:“请新人!”
偏厅的侍女请黎渊长君和伯仪入一进堂观礼,二人坐在右上第一、第二个座位。阎潦则坐在高堂的座位上,黎渊长君挑眉,他没记错的话,阎潦是阎昭的弟弟,如何可坐高堂?但是所来的观礼宾客并无异议,黎渊长君也不便出言搅扰吉时美事。
竹节鞭炮在此点燃,敲锣打鼓中一对新人——两位男子从堂外缓缓步入堂中。黎渊长君的祝福笑容直接凝固在脸上,胸前缠花的赫然是黎渊彧的师父阎昭和黎渊彧的师弟阎殊。
来的宾客也傻了,怎么两位新人都是男子啊?
媒婆早就收了钱,自然也知道今日是何人之喜。看见冷场了,她连忙鼓掌:“两位新人真是丰神俊朗!很有夫妻相呢!”
宾客不敢接话,代表闻人世家来观礼的闻人族老屈起食指,要点不敢点:“这、这……”这不是胡闹吗?!男子与男子怎可嫁娶?何且来妻?
阎潦看着宾客要么满目震骇,要么皱眉不喜。猛而拍桌,气劲掀起所有宾客的衣袍:“诸位怎么不笑?”
黎渊长君把掀起的袖袍放下去,方才抬头就听见坐在对面的闻人族老问:“长君如何看……为何不笑?”
黎渊长君整理好衣袖,带头大笑,一边鼓掌一边道:“好!”
阎昭皱眉望着黎渊长君,不断使眼色。黎渊长君全然当作看不见,严殊得到师兄的支持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阎潦第二次拍桌子,问:“诸位怎么不笑?”
靠的近且修为低的人直接被浩瀚灵力震翻了,狼狈爬起来忙不迭地鼓掌,满面尘土也要大声笑道:“好!好!”
第一个宾客带头笑了,第二个、第三个以及所有宾客自然是见风使舵,跟着笑、拍手,叫好。
媒婆也算见过大场面,依旧喜气洋洋地重新张罗,在热热闹闹中一拜天堂、二拜高堂、夫夫对拜。阎昭几次转身都瞪了黎渊长君,偏偏黎渊长君装瞎,鼓手鼓得起劲就是不帮阎昭解除他身上的禁锢灵术。
伯仪皱眉,等新人入洞房,阎潦出去招待宾客了才问:“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嗯?很对劲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伯仪:“我方才见阎阁主拜堂的动作很僵硬,似乎……”
黎渊长君一本正经地说:“毕竟是夫夫大婚,史无前例。兴许是过于紧张了,才导致动作瞧着不自然。”
伯仪起身看向堂外纷纷入座的宾客:“……长君似乎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
黎渊长君也准备入座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怎么,五长老要做什么坏事吗?”
黎渊长君毕竟是阎昭的大徒弟,自然与阎潦共桌,伯仪沾黎渊长君的光,可以坐在阎氏本家的宴席上。闻人族老默然坐在普通的宴席上,隔着人群望着黎渊长君与阎潦谈笑风生。心中盘算:失了一个乐正,黎渊氏又多了南垣阎氏做靠山。
精心布置的椒房内,严殊拿着阎潦给的符箓解开阎昭身上的禁锢灵术,阎昭猛地甩了严殊一个巴掌:“大逆不道!”
巨大的力道,严殊的嘴角被牙齿磕破,流出一丝血。严殊不管不顾地疯道:“只要能娶你,悖天逆地我也在所不惜。”
阎昭握住打他的右手,支吾半天,才故作恶狠地吐出一句:“你无药可救了!”
严殊轻轻环住克制住情绪的阎昭:“有师父在,我什么都不怕。”
阎昭待在小徒弟的怀中,难得没有挣扎:“明日起,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忘德欺祖,娶了自己的师父。”
严殊将阎昭的腰带解下:“我知道,所以是我娶你。这样大家的唾沫只会朝着我来,师父只管安安心心地待在我身后。若是有不长眼的闹到你面前来,我亲自处置。”
小徒弟的目光太赤诚,阎昭不自然地偏头,大红喜烛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