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妍》一笔轻落

8、第 8 章

　　静妍与严庄头同一时间看向碧青，碧青丝毫未打怵，身子微微向静妍倾着，笑容明亮，言语干脆：“娘子您可还记得与随意庄那座莲池连通的那座院子？奴婢当初刚来这庄子一时迷糊走错了路，走到了那里去，还在门口敲了好久的门呢。后来是采薇姐姐久等我不回，打算下山找我，结果刚下了第一个小坡就在那里找到了我。”

　　碧青说的这所院落静妍是知道的，它也归属于随意庄。当初定国公就因为那水是与随意庄的池子通着的，为保安全就把那块地也买了，后来也是围着那小池水建了所院子，虽然规格上比随意庄小了很多，但亭台轩榭俱全，也是另有一番美景的。

　　不过静妍自己比较惫懒，每每逛园子都是因为赫连蔓他们来此小住，静妍陪同罢了，因此一时之间倒真是把那所小院遗忘了。

　　静妍拍了拍碧青的手，夸赞道：“你说得很不错，那里正合适。那里虽然小，让他们来住却也绰绰有余了。”

　　碧青笑眯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去看自家祖父，又接着道：“祖父曾说过，所有佃户加起来有五十人左右，一定是能住下的。”

　　静妍笑睨了碧青一眼：“既如此，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奴婢定不会让娘子和祖父失望的。”碧青脆生生地应下了差事。

　　严庄头摇了摇头，语带无奈地道：“这丫头，五岁就敢跟在小子后面爬树下水，刚刚安安静静地跟在娘子后，老奴本以为她长大了呢，没想到胆子更大了。”

　　虽是教训的语气，表情却与刚刚提到严屹时如出一辙。

　　一问一答间，主仆二人就把事情定了下来。静妍为奖励碧青及时提出了好建议，便留下了碧青，让她与严管家好好说会儿话，准备自己先离开。

　　走至中庭，独自撑伞的静妍无意间的一个回转，就见重重雨幕下，微微敞开的门缝里，碧青正蹲坐在自家祖父身边，头靠着祖父的腿在说着话。

　　严庄头手自然地放在碧青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听到好笑处，虽依旧不说话但会抿嘴笑一笑。

　　此时虽然阴雨连连，但是丝毫不影响屋内温馨的氛围。

　　静妍静默地收回视线继续走着，青色的裙角在水中不断地摆动，落进雨水中后会变成更深的墨绿色，更显清冷与寂寥。

　　静妍脑海里转着很多画面，但都不是静妍想要的。转过垂花门，走到外院与二院夹道里的小花园时，静妍收了伞，靠着廊柱默然站立。她抬头看着不断落下的雨珠，轻声自语：“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想不起自己是否也曾在父亲膝下笑得如此开怀，想不起自己是否也曾因为小小的进步就会去父亲面前去讨要夸奖。什么都不记得了，在独自成长的八年里，让静妍遗忘了太多也......遗失了太多。

　　直至细雨霏霏，静妍才离开这方角落，直到走进了后花园莲池旁的甬道上，忽听有人在喊着“静姐姐，静姐姐”，静妍循声望去，只见苏雨晴身披绯色披风正站在蜂腰桥上，笑容璀璨地与自己招着手。

　　相隔一池莲花的她，距离虽远静妍却依然觉着她灿烂的笑容比风中摇晃着的荷花还要美好。于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回应了她的召唤。

　　而苏雨晴的身后则是笑而不语的赫连蔓与江宜如，静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加快了步子。

　　还未到蜂腰桥，几人就碰了头，苏雨晴跑向静妍，一把挽住静妍的胳膊，娇嫩嫩地说道：“静姐姐去做什么了，人家午觉都醒了还不见你回来。”

　　静妍伸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梁，声音轻柔的回道：“是关于佃租的事情，都是你不爱听的，不说也罢。”

　　苏雨晴皱了皱鼻子，随意回道：“大哥腰间日日别着个金算盘，就怕别人不知他有钱呢。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真是好生让人厌烦。生意经上的事我确实不耐烦听。不过我也知道若没有大哥日日精打细算，我与二哥也不会如此享福。”

　　走在苏雨晴左侧的江宜如轻轻一笑：“懂了，原来往日里雨晴对苏大哥的抱怨都是在炫耀。”

　　苏雨晴贴着静妍，看向江宜如，眨巴着大眼睛，问：“炫耀什么呀？”

　　江宜如手持团扇，歪头一笑，眼中满含促狭：“炫耀你有个好兄长呀。”

　　苏雨晴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毫不扭捏地点头，赞同道：“我大哥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兄长。”

　　那骄傲的小表情逗得其余三人忍俊不禁，笑闹了一阵。笑过后，静妍安静下来后眸子里还是比平日里沉了些，刚好被江宜如捕捉到了，江宜如举着团扇，想了想，问道：“可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静妍摇了摇头，脑海中再一次回忆起碧青与严庄头说话的场景来，碧青那求夸奖时灿若星辰的眼睛，又干净又清澈还有着肉眼可见的快乐满足。

　　静妍随口道：“在想快乐到底是什么？有的人腰缠万贯却整日愁容满面，而有的人只够温饱却笑容满面的。”

　　江宜如本以为是佃租上的事，她还能帮着出出主意，听了这话，笑着道：“这可就难住我了。”

　　江宜如在凄凉细雨中默默回忆着，小时候因为母亲夸赞自己帕子绣得好，她就能开心半天。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好似自己要成为优秀的人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自己要比别人优秀也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导致她即使每日里被不同的人夸奖着也不会再让她的心再起什么波动了。

　　如今江宜如只等明年九月份参加选秀，今后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这早早被确定了的命运，只让江宜如每日里的呼吸都是累的，但是却不能表现出来，逢人还是要笑，要笑的得体，笑得......虚伪。

　　江宜如根本不知道她有一刻的怔忪，静妍见此立即转移了话题。

　　只听她说道：“因着这连日来的暴雨，山脚下已经有些田地被雨水泡了，今年收成怕是要不好。”

　　江宜如早就已经开始在她母亲身边学着如何掌家理事，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租子，理所当然地问着：“那严庄头可是来商量减租的事情？”

　　静妍点了点头：“已经减半了。”

　　江宜如举着团扇轻轻拍打着左手手心，略微在心中算了算，笑着道：“终归是你心善。如今已经是七月过半了，许多庄稼都过了收成期了，想来损失不了什么的，若是我至多只减两成。”

　　静妍惊讶于江宜如只心中略略估算就做出了最合适的方案，对江宜如伸出了大拇指。江宜如微微一笑，没有谦虚亦是没有推辞了这份比苏雨晴还要直白地夸赞。

　　只听静妍接着说道：“我母亲生前总说要多照顾照顾他们，所以我宁愿自己吃亏一些，否则我好过了，难过的就是他们了。听严庄头说靠近水边的早几日就被水淹了，亏损的会更多些。”

　　听了这话，一直默默走在静妍身边的赫连蔓忽然停住脚步，问道：“他是这么说的？”

　　静妍忽然想到赫连军的屯田就在渭河河段边上，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赫连蔓眉头微微一皱，转到静妍面前，语气加快了一些的说道：“倒是我疏忽了，我祖父、父亲皆被圣人派去了洛阳不在家，我不放心营地需要去亲自看看。”

　　赫连军的屯田靠近渭河，平日里土地肥沃是种田的好地方，战起时又是天然一道屏障，进可攻退可守，但如今随时会暴发洪水的情况下确实容易出问题。静妍自然不会拦着，只点头嘱咐赫连蔓要一路注意安全。

　　赫连蔓自是都应下的，又与静妍交代：“我会把王志留下，再留下十人供你差遣以备不时之需，有任何需要直接找王志即可。”

　　交代完又看了眼江宜如与苏雨晴后就不再废话，利落转身往她所住的院落赶去。

　　银色的披风扬起一角，在空中划起一道银色弧度的残影。

　　静妍驻足静默了一下，小声与一直跟在身后的采薇吩咐道：“去吩咐喂马的小厮把郡主的马喂了，一会子郡主会用到的。”

　　采薇点头应是，拿着雨伞亦是快步离开。

　　赫连蔓离开的第二天，严庄头将佃户家的十几个孩子送了上来，那个时候碧青还在领人打扫着那所院落，见来的都是孩子，索性都分派了活，因此这些孩子们来的第一天就是在打扫中度过的。

　　晚膳后，静妍依如往常，在誊写着经书。碧青领着这十几个孩子来向静妍请安，静妍让采薇拿着一盒糖果送给他们，自己则没有见他们。

　　如此庄子上愈发地热闹了起来，有时候孩子们玩闹地过于忘我，声音很大的时候，静妍他们都是可以听到的。

　　静妍今日又一次坐在窗前，静静地听着院外孩子们在打闹，遥遥的从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该我当赫连大将军了，你怎么玩赖呢？

　　静妍正要仔细听对话的另一人要如何应对，采薇就掀帘走了进来。见静妍如此，好笑地也跟着听了听：“奴婢若没猜错，他们应该是在玩竹马。前日奴婢出门去瞧，他们捡根木枝就当做马满山头的跑。嘴里嘟嘟囔囔的就念叨什么赫连大将军什么的。”

　　静妍笑回：“只要有赫连军在，敕勒族就不敢大肆进犯，自然受百姓爱戴。从都争抢着做赫连将军就能看出来。”

　　静妍这般想着又不禁想到赫连蔓，问向采薇：“蔓姐姐已经离开五天了吧。也不知道赫连军军营一切可都安稳？”

　　采薇心想娘子这是担心赫连蔓，于是宽慰道：“赫连娘子那多厉害的人物啊，定会遇难成祥的，何况又未必有事，奴婢瞧着这两天雨水较之前少了许多呢。”

　　静妍点了点头，道：“倒也是。”

　　主仆二人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然而令主仆二人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暴雨却在半夜突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