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妍》一笔轻落

4、第 4 章

　　在第一重院落里，静妍在最大的一处房门前止了步。收伞，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门内传来动静，一边走动着一边问道：“谁啊？”听声音是个老者。

　　似乎没有想到会有女眷此时来这，那老者穿着内衬，披着外衣就举着蜡烛开了门。

　　待开了门见是静妍，很是惊讶，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请自家娘子进屋。
　　躬身请静妍入内后，老者在静妍身后立马手忙脚乱地穿起外袍来。

　　待引着静妍坐好，一边思索着自己休息前已经检查过了，应该是没什么急事了，一边清了清嗓子问道：“可是出了什么急事，娘子怎么连个丫头都不带的就冒雨赶来了？”

　　静妍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老者，目光有些复杂。这是跟着静妍从长安一起过来的林管家，之所以姓林是因为他是林家的旁支。林管家此人听说是被祖母所救，在祖母面前请过愿会把自己一生奉给林府，因此虽已过了不惑之年，如今依然是孑然一身。

　　如今黄先生因为自家有事不在，自己独自面对这个林管家，静妍还是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的。

　　静妍一边面上不显，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开口。这沉默却让林管家慢慢警惕了起来，自家娘子他最是知道，平日里虽然惫懒，怎么舒服怎么生活，但心是清明的，若这般默不作声地盯着你看时，那定是想从你身上知道些什么，人小鬼大，很是难糊弄。

　　静妍继续沉默地看着林管家，林管家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小主人。

　　当年林静妍的母亲是突然去世的。那时候静妍还在庄子上，是被人紧急接回去的，等回去后只能看到高高的棺材，和满目的白幡。

　　静妍心知自己六岁就敢独自搬来这随意庄，是有赌气的成分在的，她无法接受在母亲尸骨还未寒时父亲就要娶新人进门。

　　感情真的就会因为阴阳阻隔而消失吗？在静妍六岁时，就曾思考过这种沉重的问题。

　　不过对于亲母病死之事她是未曾有过怀疑的。但是今日这梦却扰的静妍心绪难安，总有股直觉在告诉静妍莫要忽略了，为着这有点可笑的直觉，静妍才深夜冒雨前来。

　　如今自己身边除了采薇采莲，就只有林管家是林府里的老人了，静妍没有选择只能在林管家身上赌一次，最起码要试探出当年母亲去世之事是否有古怪！

　　心中有了决断，静妍也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继续用清凌凌的眸子盯着林管家。

　　有时沉默不语本就是一种策略。

　　终于，林管家受不住，自己开了口：“是不是郡主他们有什么需要的府里没有，您来交代老奴明天去买？您派个丫头来就行了，怎的还亲自来了。”

　　静妍忽然就笑了，说道：“早早就都备齐了的，不缺什么。倒是夜里我忽然想吃一口点心，问了吴妈她不会。不知怎的今夜好像不吃上这口就睡不着似的，没了办法就只能来找您了，您是家里的老人了，想问问您可还知道谁会做的？”

　　林管家松口气，一直前倾的身子往后靠了些，笑着问道：“是什么点心吴妈都不会做的？在老奴认知里，吴妈几乎会做所有上京流行的点心。”

　　静妍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云淡风轻的道：“仿似是小时候在母亲院里吃过的，咬一口酥脆香浓，满嘴酱香，叫酥黄独的点心。”

　　静妍未抬头，却拿余光觑着林管家，只见林管家听到自己提到母亲二字时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是他调整得很快，若不是故意观察绝对不会发现这一丝不自然，只见他立即笑容满面地问静妍：“这酥黄独的方子可是先夫人从徐家带来的独家秘方，难怪吴妈都不会做呢。只是娘子您怎的忽然就想吃它了呢？”

　　静妍闲闲地靠进圈椅里，笑看着林管家，知道他更想问的是怎么忽然提起先夫人了呢？

　　静妍心道就怕你绕过母亲呢，只要你肯说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于是继续笑着回答：“许是母亲忌日快到了，我一直在准备祭祀之物吧，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歇了个午觉就梦回到了母亲还在时。梦里那个叫溶月的婢女笑盈盈的端着盘黄灿灿的点心向我走来，咬一口满嘴生香的。奈何点心还未吃进嘴里就被雷声炸醒了，您是了解我的，我最是贪嘴，想吃什么若吃不到嘴就总要惦记着。”

　　林管家听了此话，立马想把话题从静妍母亲身上引走，不动声色地回道：“酥黄独难寻，但是听闻上京最近最流行的糕点叫玫瑰酥，采用最嫩的玫瑰花瓣，渍上蜂蜜，烤出来吃上一口，亦是酥酥脆脆满嘴生香，要不老奴明日去给几位娘子买回来些尝尝？总吃吴妈做的确实也容易腻。”

　　林静妍好整以暇地看着林管家，知道今天想从他嘴里诈出点东西，难，于是改变了策略：“玫瑰酥自然是好吃的，但是到底不比酥黄独口味独特。林管家你说我若修书一封将那溶月从林府要来，祖母可会应允？”

　　林管家心道人都不知是死是活呢，若这信叫你送了出去，我第二天就得被老夫人叫回家去。

　　林管家内心一边腹诽，一边斟酌着怎么回静妍的话。静妍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问：“怎么？林管家您的意思是祖母竟然连个下人都舍不得给静妍了吗？”

　　林管家下意识地频频摇手：“这、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呢？老奴何时说过这话啊？自小老夫人最是疼您的，有什么好的绫罗绸缎，首饰珠宝的都会第一时间遣人送来的。”

　　静妍点了点头，接着道：“倒也是，看来刚刚是我误会林管家您的话了。您明天本就要进城给我们买玫瑰酥，那就回府一趟替我尽尽孝。代替我给祖母问个安，顺便把那个叫溶月的丫头给接来。”

　　林管家有些欲哭无泪，肚子里一堆话，却只能咬紧嘴巴。

　　静妍知道此时林管家定是在思考如何拒绝自己这个“无理要求”，不过静妍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从容地起了身，在踏出房门前，吩咐道：“不早了，明日您还要赶路就早些休息吧。”

　　“唉！”

　　林管家等不见了静妍的影子，才敢重重地叹一口气。静坐片刻，心道就算是要忽悠这小祖宗，也不能是今天。

　　罢了，一切等明日再说吧！

　　而回了院子的静妍，暂时放开了这个疑问，继续抄写经书，当采薇进来时，头未抬得轻声交代：“明日紧盯着林管家，若他说有事来禀就立马来告诉我，若他让人套车说要进城去采买，就叫小泉子跟着，叫他机灵着点，注意着林管家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若见了祖母，想办法打听出来他们的对话。”

　　采薇忙了一天，此时刚歪了身子靠在窗边的小榻上，听了这些交代不禁问道：“这林管家可是做了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了？”

　　林管家除了把庄子上所有人与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祖母以外，倒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了，因此静妍摇了摇头。

　　然后将她所做之梦告诉给了采薇，又把今日林管家听到静妍提起徐映梦与溶月时的奇怪态度说了出来，采薇听了也是深感疑惑。采薇比静妍大四岁，当初徐家出事时采薇已经十岁了，许多事都记得很清楚，因此这让她不得不比静妍想得多了一些。

　　当年徐家是突然出事的，等先夫人知道消息后，定国公与徐家大郎已经被斩杀于驻地了。

　　当时先夫人根本没有时间悲伤，几乎是求遍了所有人，更是在宫门口请求面见圣人多次，奈何曾经犹如家门的地方到了那个时候想再进，却难如登天了。

　　其实先夫人知道徐家男丁注定是保不住的，所以她只是想求圣人饶恕徐家一众老弱妇孺。可是到最后先夫人等到的是一纸诏书，将徐家叛国的罪行一条一条得展现在百姓面前。是徐家无论男女皆被下狱，等待秋后问斩！

　　先夫人出门更为艰难，日日都有用臭鸡蛋，烂柿子来砸车砸门的人。只要她出门，就会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指着鼻子问，你怎么不跟着你叛国的爹一起去死呢？你这个贪生怕死的人！

　　采薇如今还能忆起她第一次见徐映梦时，她满身脏污得缩在一处，而徐映梦丝毫未嫌弃的弯下腰，伸出手，声音柔和的邀请：“你可愿意和我回家？”

　　采薇傻傻地想过徐映梦是不是菩萨化身，来拯救自己的呢？虽然后来她也笑过自己的傻，但是徐映梦确实拯救了采薇，当年采薇几乎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徐映梦的身上，看着她雷厉风行得管家理事，看着她在上京那些贵人们的面前谈笑风生，游刃有余。无论是哪一面的她，眼中都有着亮光，温和从容却也坚韧要强，这就是徐映梦。

　　可是后来，她眼中的光没有了，一切谩骂与侮辱她都默默接收，只有当别人骂定国公是卖国贼时，她才会一遍又一遍的反驳他们，告诉他们她的父亲不是卖国贼。

　　是啊，他们不会记得曾经定国公班师回朝时，他们也曾为了一睹他的容貌而拥挤在街道两边，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里，也热情澎湃的加入其中喊他为英雄。

　　徐映梦是因为已嫁为人妇，圣人并未牵连于她，甚至她的嫁妆都分文未动。采薇以为时间总会治愈一切的，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陪静妍去了趟随意庄，就与徐映梦天人永隔了。

　　想到这些，即使时隔多年，采薇内心也很是复杂，看着低着头，静静誊抄经书的静妍，想说些什么但是到最后还是认为那些事对于静妍来说太过沉重了，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只是郑重点头说道：“奴婢省得了。”

　　但是采薇心中却做好了决定，明日一定要盯好了林管家，如果发现了苗头，即使娘子不敢去查，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是要为徐映梦查得一清二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