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妍》一笔轻落

3、第 3 章

　　静妍笑着颔首，回道：“余兰山人虽怪却也是真性情的人，刚巧我庄上的黄先生与他是友人，我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宜如姐姐果然见多识广，一眼就瞧了出来。不过做这壶的材质都不是稀罕玩意儿，就是与平日里你们惯用的瓷器不同，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就等着你们来了一同赏玩使用的。”

　　说罢，示意碧青将茶壶端给江宜如，江宜如也不扭捏，当真是拿在手里好好把玩了一番，才笑着说道：“非我见识多，实是余兰山人之作，如今在上京已经是千金难买，名气大的很。”

　　最后江宜如将目光放在了壶顶的黄玉，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是忍不住一笑，看向静妍：“这黄玉可是你去年花重金从二皇子手里夺下的那一颗？”

　　林静妍头也未抬摆弄着茶杯，道：“分明是据理力争守护本就是我的东西。在他之前我已经交了定金的，即使他贵为皇子，也不能没有理由的去抢夺别人的东西不是吗？”

　　江宜如放下茶壶，身子靠向静妍，伸出一指轻轻的点了点静妍的额头，嗔道：“就你胆子大。说起来，知道贵妃娘娘姓陆后，我倒是想起来我父亲说与我们听的一段旧话。他曾提过宫中一个陆姓贵人曾着人给二皇子送了一颗黄玉。这么说来，那陆贵人应该是贵妃娘娘无疑了。现在想一想，就是二皇子与你争抢这颗黄玉的之后的事情。”

　　话音刚落，天忽然暗了下去，静妍抬头向外看去，只见东边黑云滚滚而来，又快又急。看着是要有场大雨。

　　若下雨这里就不适合有人了，于是在静妍的提议下大家一番整顿便下了山。

　　四位小娘子回了各自的院子，大都是选择重新梳洗打扮换了家常衣服休息一番的。

　　静妍也如此，遣退了所有人，自己在阵阵凉风中悠悠的睡了过去，竟难得的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初时，静妍还记得自己在睡觉，此时应该是在梦中，耳边一直有淅淅沥沥下雨的声音，呼吸间还能闻到庭中梨花的香味。

　　静妍迷糊的想着，应该是随意庄自己住的地方，随后自嘲一笑，是了，自己已经在这庄子上独自生活八年了。

　　许是被雨水扰的，许是不知名的原因，静妍睡的很不安稳便想要睁眼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似千金重，眼皮也犹如被黏在一起一般，越是挣扎越是醒不过来。

　　也不知挣扎了多久，耳边雨声愈发的大了，静妍猛的一个起身，眼睛终于能睁开了。

　　内室中挂着的粉紫色帘纱，无风自动，在烛火中，划过班班掠影，为这无声的房间添了丝丝冷寂，静妍无声的下了床，赤脚踩在金丝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抬手拂开眼前的轻纱，静妍继续向前走去，此时静妍虽有怪异之感，却也不曾知道自己向前走着究竟是想要找寻什么，直到在寂寂无声里她听到了另一人的呼吸声。

　　静妍迷糊的继续走着，经过窗口时，忽然一阵大风夹带着浓郁的梨花清香扑面而来，打了静妍一个措手不及，喷嚏连连。正这时，那人忽然轻笑出声，笑过后尾音不自觉的带出一丝叹息。

　　就是这个笑，让静妍停止了所有动作，睁大双眸看向已经能看到的屏风。

　　那是隔开内室与外室立在中央的一座屏风，白绸为底，一支梨花横斜于屏面，花开满屏。

　　满屏梨花后，坐着一人，微低着头，嘴角微微翘起。虽只是一抹倩影，但是静妍就是知道，屏风后的她此时定是满眼笑意携带着这世间所有的温柔。

　　静妍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几步跑到了屏风前，立于屏风前，静妍呆呆的看着那抹倩影，手不自觉的摸着心口，那里此时麻麻的疼着，似有针扎，又细又疼。

　　到了此时，静妍竟是不敢再向前一步了。她怕！怕这些都是假的，怕自己转过屏风后能抓住的依旧是寂寂冷风。

　　这个时候静妍早已忘记自己其实一直在睡梦里，因为惊喜是真，疼痛之感亦是真。

　　站在屏风前，她下意识的伸出右手，隔着屏风描摹着那人的眉眼，一边描摹着，一边轻声的说着：“这是母亲的眉毛。”然后描摹她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这是母亲的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巴，静妍轻轻的描摹着，仿佛是临摹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到最后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看着屏风哭着问：“母亲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似乎是见静妍哭了，屏风后那人不自觉的转过了身子张开手臂，在无声地邀请着静妍。至此，静妍抛下所有的害怕犹豫，一边哭着一边跑着转过了屏风，跌入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静妍泪眼模糊的抬起头，就看到自己母亲也正低着头满眼心疼的看着自己，虽未开口说话，眼中却有着千言万语。

　　静妍痴痴的看着母亲，还是那么的年轻美丽，穿着她最爱的月白色衣裙，额间一抹花钿红的似火，盛开在她白皙的额间，为她平添了几许风韵。她一下一下轻拍着静妍的后背，似乎在无声的告知静妍，我的乖乖不哭，母亲在呢。

　　静妍默默的趴伏在徐映梦膝处，闭上眼睛前，有月白色的衣袖在眼前拂过，让静妍有种跌入月光，被月光轻抚之感。默默泪流满面的静妍忽然就满足了，独自成长的八年时光里所承受的孤寂伤痛都在一下一下轻柔的哄拍里被抚平。

　　心中唯一所念：是啊，母亲在呢。

　　遥遥月色下，梨花犹如落雪一般，簌簌的下落着，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似在为房间里此时正紧紧相拥的母女二人起舞庆贺。

　　美好得犹如画卷，但是底色终究还是悲色。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轰隆一声惊雷打破了这一室的安静，天边亮起一道闪电，带着雷霆之势向这一方天地劈来。

　　仿似一个信号，屋子里所有的蜡烛瞬间熄灭，静妍惊的抬起头，眼前却早已是一片黑暗，浓稠的黑让静妍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而带有温度的母亲也在这黑暗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静妍跌跌撞撞的起了身，摸黑的寻找着母亲，可惜四下哪里都没有，唯有呜呜咽咽女子哭泣的声音，似远又似近的萦绕在静妍耳边。

　　静妍在空无一人，又目不视物的黑暗里摸索着走了很久，直到走到一座小院才有了光亮，那是两盏灯笼，在黑暗中正无风自动。

　　院门微微敞开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像是在吸引着静妍进去，静妍迷迷糊糊的推开了院门，慢慢的走了进去，环顾这座院落，静妍发现这是林府东院里单独僻出来的一座小院，是母亲生前住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母亲会不会在这里呢？静妍顺着亮光走到了主屋前，屋子的亮光从门前透出，有一道身影在一晃一晃又一晃。

　　静妍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推开了这扇门。

　　门一打开，先映入静妍眼帘的是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绣花鞋上绣着并蒂双莲。

　　顺着双脚往上看去，是一身嫁衣的母亲，但此时已如枯死了的蝴蝶一般，了无生气，轻轻的在空气中摇摆！

　　“啊......”

　　静妍尖叫着从睡梦之中醒来，手抚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静妍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果然是湿的，根本分不出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残留。
　　最后那一幕如今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但是为什么呢？静妍有些恍惚的想着。

　　怎么会忽然梦到自己母亲如此......如此去世的呢？八年前，母亲明明是因病去世的呀。

　　静妍有些虚脱的下了床，走到箱笼处打开一个箱笼，从里面拿出一个四角见方的漆盒来，将它放在桌子上，轻手轻脚的打开了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对儿珍珠串成的蝴蝶饰品出来，手不自觉的轻抚着它，只消几眼，泪水就漫了出来。

　　这一对儿饰品，是徐映梦生前为静妍戴上的最后一件饰品了，即使如今静妍已经长大，它已不适合佩戴，但是静妍也舍不得把它扔掉。

　　静妍看着它就能想起自己见母亲最后一面的那一天，那一天静妍吵着要来庄子上，但是当时的徐映梦，身体已经不能再承受路途的折腾，所以只能安排好人陪着静妍来这庄子上。那一天依如往常一般是徐映梦为静妍梳头，梳好双丫髻后，拿出了这对儿珍珠蝴蝶为静妍系上。

　　静妍临走前，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徐映梦，她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笑容依旧温柔，见静妍停住步子转身看自己，她抬起胳膊挥了挥手，笑着让静妍去吧。

　　静妍看着她，脱口而出：“母亲一定要等着我哦！只要摘了桃子妍儿就会赶回来，让母亲吃到最新鲜的桃子，到时您的病就会好啦。”

　　徐映梦笑着，柔声答应：“好。”

　　在静妍的记忆里，当时的徐映梦虽每日提不起精神，但也不是病到无法起床的，虽没有人告诉自己，但也许是母女连心，当时还小的静妍就是知道，只要母亲开心了病就自然好了，而这个庄子，在静妍看来就是快乐所在。每年母亲带自己来时，都比在都城林家要快活轻松好多，因此静妍才有了去庄子上亲自摘桃送给母亲的想法。

　　然而桃子摘到了，自己母亲却再也吃不到了，想到这静妍的心更痛了，也更加烦躁！直觉告诉她，她应该做些什么。

　　最后静妍擦干了泪水，站起了身，从架子上拿了衣服穿好就踏进了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