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妍》一笔轻落

12、第 12 章

　　大雨依旧在下，冲刷着檐角的瑞兽，水流顺着屋檐往下落着，在廊下形成雨帘。

　　少年的声音在雨打屋檐的声音里依旧明亮清晰，只听严屹说着：“东面山坡较其他面稍微陡一些，所以涉足的人不多。很多人不知道其实东面也是有缓坡和平台的，平台处还有建筑，是有人居住的。许是为了方便出行，是有人为挖出来的洞供人攀爬。所以现在只求娘子借我几人就好，小人定会安全把人带回的。”

　　说着，就低下了头，额头抵在了脏污的地面上。

　　静妍正要叫严屹不必如此，忽然在风中听到一声抽泣，直起身子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碧青正撑着伞看着这一切。

　　在碧青的记忆里，严庄头总是会说严屹是严家的希望，看着严屹他就又有种田的希望了。虽然严屹总是天不亮就会起来看书习字，很是辛苦，但是家里的活计儿是决计不会叫他去做的，就这样碧青一年一年地长大，也看着严屹捧着书一年又一年。

　　后来静妍搬到了这个庄子上，要添粗使丫头，严家认为他们一家转为良民的机会来了，第一步就是要把碧青送到静妍身边，在机会正合适的时候求静妍放了身契转为良民，这样严屹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碧青也曾有过不甘心，也曾自问过凭什么呢？就因为自己是女孩吗，所以需要牺牲时首先选择的就是她！不过终归她也是希望严家越来越好的，也希望哥哥真的能有个好前途，所以最后她来到了这随意庄。

　　而如今，这个被严家视为希望的人却跪在静妍脚下，将头颅低下，趴伏在脏污的地面，只为求静妍能派更多的人下山去救自己的家人。

　　碧青既心疼又心酸，却也知道于他们来说静妍是唯一的希望，所以她只能隐忍着。

　　碧青却不知她如此隐忍的模样触动了静妍的心弦，曾几何时静妍也总会如此，明明想哭却不让自己哭出声，只紧紧地咬着嘴唇，倔强却也无助！

　　还记得几日前，碧青还因为见到了自家祖父而开心着，如今却像是走丢了的小兽，在大雨里无助又彷徨。

　　静妍轻叹，对碧青招了招手：“把你兄长扶起来，然后到我身边来。”

　　碧青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抹去泪水快步走了过来，亲自扶起严屹，看了严屹几眼后就到了静妍身边。

　　这时静妍先看向王志，温声道：“还要先麻烦王参军把这李二锁到一个空屋子里关起来，以防不测。”

　　王志点头，应道：“娘子莫要客气，也不必害怕，某会派两个人守着的。”

　　静妍感激一笑，又对采薇吩咐道：“你陪着王参军去，记得锁好门，去吧。”

　　待王志五人离开，静妍又低眸看向林管家，道：“夜里寒凉，林叔还是起来吧。”

　　林管家谢过静妍，双手拄着地面，先站起来一条腿，顿了顿又直起来另一条，却是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倒。不过没有静妍说话，却是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扶。

　　静妍环顾一圈，终于问出了今夜她一番筹谋的目的：“有谁愿意下山的？危险性还是有的，所以站出来前要考虑好！”

　　音落，十一个人里站出了六个人，这已经比静妍预想的要好得多了。静妍站在这些人面前，朗声道：“你们选择下山是为情，但是于公却是为了随意庄。待你们平安归来，我会为你们每一个人包五十两的红包。”

　　说到这环顾一圈，接着道：“所以在救人时也要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是，此次行动为集体行动，严屹作为领队是你们的绝对领导，你们可明白了？”

　　“明白！”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着，声音整齐划一，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送走了严屹等人，静妍带着采薇碧青两人往回走着，人一少，更觉这院子很大，风很凉。

　　静妍紧了紧披风，看着没有光亮的远处轻声说道：“但愿他们能顺利下山。”

　　不过今夜注定无法入眠的人有很多，此时此刻，长安城内崇仁坊里的一处宅院里，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北面摆有书架，摆满了各色书籍，再往前是紫檀木的大案，案上磊着各家名人字帖，并一方澄泥砚。案前则站着一人，正提笔蘸墨，但是笔尖悬空半天到底是没有落下。静立一阵，这人将笔一扔，放弃了写字静心的打算。

　　他看向坐在雕花窗旁的老者，无奈地说道：“学生实在是无法静下心来。”

　　那老者放下手中的书，看向这人：“如今这种局面下，在娘娘身边，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了，难不成每一次你都要如此坐立难安？”

　　年轻人脸被说得有些红，双手交握，作揖：“先生教训的是。如今想来应是事成了吧？”

　　那老者听了此话，伸手推开了窗子看了看天色，悠悠道：“应是了。”

　　而此时，皇宫内，一人也坐在大开的窗边，看着窗外的梨树，轻声问身边婢女：“几时了？”

　　殿里的宫女正用银剪剪着烛芯，听了此问，向更漏看去，回道：“已过丑时了，娘娘是准备睡了吗？”

　　坐在窗边的女子转过了头来，只见她身穿一身月白色宫宽袖宫装，柔软如锦缎的头发披散着，此时随着她的动作，大半滑到了身后。

　　圆润的杏眼，仿似含着一层薄雾，哪怕是毫无表情地看人也仿佛含着情，真真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见她动了身，宫女立即放下了银剪，亲自扶起了她，错身一步，低头走在这人身后。若有若无的馨香飘到她的鼻端，正待她想仔细闻一闻时，却听这人道：“想来他们是得手了，我们也睡吧。”

　　宫女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终归没有忍住，问道：“他们真的如此胆大吗？那位可也是皇家人呀？”

　　只见这女子呵地冷笑一声：“已被废为庶人的皇族谁会在意？我只是没有想到为了阻止我的册封，她居然敢走到这一步罢了。”

　　宫女担心地问道：“那娘娘若真的无法被册封怎么办，娘娘您怎么都不急的呢？”

　　女子回头瞟了一眼宫女，漫不经心地说道：“急什么，做不了贵妃就不做。我想要的本也不是这些。”

　　这话宫女不敢接，她只能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扶稳自家娘娘。

　　风很凉，夜很长，这些人，这些对话静妍都是一概不知的。

　　她如今正站在随意庄的一间客房里，安静地看着知书在为床上的人止血治伤。

　　这人看着四五十岁，有些肥胖，肤色白皙，看着就是养尊处优的人，但是此时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刚被王甫背回来时，静妍以为他是背了个死人回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严屹领着大家下山，初时是很顺利的。虽然因为雨天路很滑，但是因为大家身上绑着同一根绳子，所以每一个人都怕连累到别人，都用了十二分精力，倒也没有发生任何危险就下到了严屹说的那个平台。

　　严屹是第一个跳到平台上的人，他本想去那所院落里问候一下，顺便叫大家休息整顿一下，结果他刚一转身就惊得止住了脚步，呆站了好一会儿。

　　跟在后面的王甫差点踩到严屹的肩膀，他缩回脚，没好气地问道：“小子你干吗呢？你......”

　　说到这，他的话也止住了，因为他也看到了让严屹呆住的原因了。

　　他们的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院落，只有一堆废墟。碎裂的石头下，这边一个胳膊那边一个断腿，虽然多数被石头掩盖着，但是浓郁的血腥气与顺着缝隙流出来的血水都在诉说这所院落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甫下意识地踹了踹严屹，小声地说道：“我们要不要改道走？”

　　王甫咽了咽口水，从岩壁上跳下，走到严屹身边，靠近严屹耳边小声说道：“这明显是被人炸成这样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说完还不忘对后面的人做手势，叫他们不要继续下了！

　　严屹回头看着王甫，沉默了一阵。视线转到离他最近的那个尸体，是个男子，头冲着他们趴在地上，后背插着刀，显然是想跑时却被一刀毙命了。他闭了闭眼，到底不忍心，对王甫道：“应该已经没有人了，若有人刚刚我们弄出的动静就已经把人引出来了。你们原地等我，我上前面去看看情况。”

　　说着就往废墟附近走去，果然如严屹所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但是这里明显也不是久留之地了，这般想着严屹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虚弱的声音说了一句救命，严屹心里咯噔一声，行动快过大脑，等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开始在搬石头了，一边搬着一边冲王甫喊：“快来帮忙，这里还有活人!”

　　挖开后，这人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严屹拿出之前静妍单独交给他的吊命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交给了王甫，让他立即把人背回随意庄，因为如果跟着下山的话，可能在半路上就咽气了。王甫也这样认为，因此没怎么犹豫的就点头应了，绑好这人就又快速地向上爬去。严屹则领着其他人继续往下而去。

　　幸好江宜如身边的知书是懂医的，因此采薇把这事说与静妍听后，林静妍立即把知书请来，一同来到了客房。

　　此时，知书已经为老者上好了药，替他盖了被。静妍示意他们出去说话，一起走到了外室，静妍才问道：“情况如何？”

　　知书轻叹一口气，道：“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今夜了。”

　　静妍又往内室看了一眼，然后看向林管家：“他毕竟是个男子，丫头们不适合长时间在此，今夜还要麻烦林管家您亲自照看一下了。”

　　林管家这一夜过得跌宕起伏的，此时已经没了脾气，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应了。

　　如此，静妍等人才往后院去了，等静妍真正躺在床上时已经接近寅时了。静妍也是累得狠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知书回到苏雨晴的院落时，见屋子里还亮着灯。想到自家娘子的脾气，于是脚步一转，就轻手轻脚地进了上房。

　　果然，坐在窗旁的是披着外衣的江宜如。知书轻手轻脚地行了礼，见江宜如让她坐下说话，知书便也没有客气，坐在了江宜如对面。

　　然后凑近江宜如小声的说道：“救治的这人奴婢是不认识的，奴婢不敢随意判断，但是他的衣物从里到外都是江南织造的。还有他的伤口是被匕首刺的，伤口极深！出手那人根本就没有存留活口的心思，看样子不是为寻仇就是为灭口，总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江宜如听得直皱眉，怕静妍救回来一个麻烦，想了想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明日陪我亲自去看一看我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