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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枯荣生死实难测 ...

  •   沁出一身汗的萧长椿在踏出太极殿后长出一口气,萧综回头看他一副“劫后余生”的可怜模样,哭笑不得:“他怪不到你身上,那些话你只管左耳进、右耳出。”
      萧长椿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脸上写着四个字——“说得轻巧”。
      目送丁贵嫔离去后,萧长椿小声问:“我今日可否同你回豫章王府?那东宫我住着实在悬心,况且……我也想早日见阿妹。”
      萧综边走边同他讲:“昨日才接我阿娘他们回府,一家人哭啊笑啊说不完的话,没寻着时机同妙怜提起你的事。今日我回去定与她说个分明,明早我亲自去东宫接你过府。”
      萧长椿只能点点头,可次日一早,萧综是来了东宫,还没同他说两句话,先急匆匆去求见太子妃,他只好在门外等着。
      因周遭服侍的宫人们都在,萧综也不好多言,只说:“昨日小妙怜哭个不停,我只当是一个月未见我们,她心中不安,哭过便好了。可今日发觉她性情也与从前不大相同,沉静许多,便犹豫着晚些再同她说起萧长椿的事。”
      沈长荷明白他是怕小妙怜问起阿娘的下落:“旁的事先瞒着她,先与兄长相认,她应是欢喜的。”
      “你也知她从前是不爱读书的,昨夜韶音同我讲,她房中那些识字的书不仅都看过了,还多了几本从我书房翻找出来的诗集文选。韶音问她,她说看不大懂,先读一读。”
      所谓的“从前不爱读书”,指的是妙怜的前世,沈长荷一时之间也想不通小妙怜因何性情大变,只好说:“本来今日也是要登门探望韶音阿嫂,我一道去看看小妙怜。”
      萧长椿见他们二人心事重重地出来,乖乖跟在后头,登上萧综为他准备的马车,满心期待着见到阿妹。
      谁知进了豫章王府,萧综却小声在他耳边说:“妙怜这两日心情不大好,你且先在府中住着,不急相认。”
      萧长椿虽是无奈,但也心疼阿妹如此年幼便要经历宫廷风波,默默点了点头。
      小妙怜被袁韶音牵出来时,看着坐在正堂的沈长荷、萧长椿,丝毫不羞怯,规规矩矩地向沈长荷行礼:“问太子妃殿下安。”
      而后转向萧长椿,她先是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又偏头望向站在萧长椿身旁的萧综,萧综忙介绍道:“这位是萧郎君。”
      小妙怜正准备开口唤“萧郎君好”,萧长椿见她这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分外怜爱欣喜,哪里还记得方才答应萧综的话,迫不及待地向前跨了一步说道:“妙怜乖,我是你的兄长萧长椿,唤我阿兄便好。”
      萧综立刻踢了一脚他的后脚跟,萧长椿却浑似无知觉,蹲在小妙怜身前,笑容可掬地看着一脸迷茫的她,解释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是兄长自幼在魏朝长大,不曾见过你。”
      他忽地想起什么,在怀里翻找出一枚金镶玉梅花环递给她:“这是我上回立下战功后阿耶赏我的,我瞧着模样精巧别致一直留着——拿着!”
      小妙怜并未接过玉环,只是仔细打量了萧长椿:“你的阿耶,也是我的阿耶吗?”
      沈长荷和萧综快背过气去,他们没料到平时行事还算有分寸的萧长椿,一见到小妙怜理智全无,说起话来根本不经思索。
      袁韶音也察觉出不对,忙俯下身攥住小妙怜的肩膀朝自己怀里拉:“妙怜,你先坐在阿嫂旁边,慢慢听他们说话。”
      萧长椿见她被抱走,不自觉地跟了两步上前,被萧综一把拽住。
      “犯糊涂也有个限度,真把她吓着,有你后悔的时候!”萧综小声提醒。
      沈长荷也不讲什么规矩仪礼,从正位上走下来,坐在小妙怜身边,忍不住伸手去轻抚她发顶,又拿手背拭去她额上的薄汗。
      “妙怜,之前你有缘觉阿兄和韶音阿嫂照顾,今后呀,又多了一个人疼爱、保护你。”沈长荷牵起她的小手,抬起来指往萧长椿呆站着的方向。
      “你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你瞧他的眉毛、眼睛,与你的是不是很像?他满心期待见到你,你也瞧出来他欢喜极了,是不是?今后的日子还长,他每日同你说一说在魏朝行军打仗的趣事,你也同他讲一讲你同思方玩耍些什么,慢慢地,你们就熟悉了。”
      沈长荷微笑着轻声劝说,比平日里任何时候都温柔耐心,看着小妙怜比阳光下的琥珀水晶更透亮的清澈眼睛,她仿佛看到前一世懵懂无知的自己。
      小妙怜听完她说的话,先是低下头看她们握在一起的手,接着又抬头看向前方忐忑不安攥着拳紧盯着自己的萧长椿,小小的脸上带着些迷茫。
      她捏了捏沈长荷的手,小声问:“那太子妃殿下是我的什么呢?”
      沈长荷忽地怔住,眼眶有些发热,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心底的声音在回答——我就是你,是上一世过得悲哀失败的你,是想呵护你今生过得平安顺遂的你……
      可在她嗫嚅时,小妙怜接着说道:“缘觉阿兄不让我唤你阿嫂,要称太子妃殿下,只是听起来太过生分了,明明殿下待我这般好。”
      说罢她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笑盈盈地看向沈长荷。
      沈长荷心底很不是滋味,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酸楚更多些。
      小妙怜能亲近自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不知为何,沈长荷总有种“相逢不相识”的淡淡哀伤之感萦绕在心。
      可她也不知该如何排遣,看着小妙怜笑了笑:“私下称我阿嫂无妨。”
      得了太子妃这句话,小妙怜也开怀起来,她跳到地上朝萧长椿走过去。
      “既是太子妃阿嫂这样说,我便称你阿兄。”说完,她朝萧长椿伸出了手。
      看着那只小小的、白皙的手,萧长椿先是一怔,随后才慌忙伸出手去攥住。
      在包住她小手的那一刻,萧长椿忽然想起了阿娘——在自己小时候,阿娘也曾牵着自己长途跋涉、一路向北寻找阿耶。
      十余年倏忽而过,如今已由他来牵着阿妹。
      阿娘虽看不到兄妹和睦的这一幕,但九泉之下应能安息。
      沈长荷目送着他们兄妹俩牵着手走出正堂,因着萧长椿个头太高,他甚至微微弓着腰走路,好迁就小妙怜。
      萧综看出她眼神中的羡慕,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会做个好兄长的,你也有我们。你与小妙怜各有各的人疼。”
      沈长荷压下心酸,挤出笑嗔道:“我替她开怀还来不及,哪用缘觉阿兄安慰?”
      萧综见逗笑了她,才提起心思说正经事。
      “韶音她昨日接到家信,袁家听见韶音被关在宫中一个月的风声,今晨她兄长便登门来探望,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袁韶音接着说道:“我据实以告,我兄长自是十分恼怒,也将宫外的情形说与我听。
      这一个多月来,先是官家遇刺,文武百官虽无人敢明着提起,可私下里都通过气,得知罪魁祸首未受严惩,多少人都觉荒唐!
      后来遇上战事,官家命太子监军,东宫属官或是老臣、或是士族子弟,对此颇有微词。一来太子善文翰,《文选》编纂得好好的,强要他上战场实在有违常理。二来,打仗是将军做的事,即便是再重视与魏军对战,也不该拿太子的安危冒险,若是出了差池,岂不是大梁莫大的损失!
      太子随军离开后,整整一个月未有外臣见过官家,军政要事皆由贵嫔待为转述,来探听消息的女眷也都被贵嫔三言两语挡了回去,再愚钝的人也能察觉出蹊跷,我阿兄来也有探听的意思。”
      “要么给士族透个风?”萧综建议道,“你也听到了,他们本身就对萧衍多有不满。萧衍广建佛寺,大量钱财良田都流向了寺庙,说白了也就是他的私库,谁看不出来萧衍是有心削弱士族。刚建朝不久,为了稳住帮他打下江山的士族、宗室,怕重蹈前朝覆辙,给足了高官厚禄,抬高他们的身份地位。可时日久了,萧衍的野心也显露出来了。”
      沈长荷倒还不知建佛寺背后还有这等用意,若有所思:“我还当他只为赚个名声好听……”
      萧综冷笑:“名声他是要,可真金白银、田地赋税更是舍不得。他倘若不借用佛寺为名去夺取,便都会纳入士族囊中。”
      “有朝臣壮声威是好事,可最要紧的兵权仍在萧衍手中。眼下萧衍只是行动不便,来日定会指挥禁兵清算贵嫔与我——那陆通只是不曾违逆贵嫔的意思,并不意味着他敢豁出性命抗旨不遵。”
      “不如索性将事做绝!”萧综皱着眉头说道。
      沈长荷摇摇头:“我看贵嫔并未想过如此行事,若是早早利用士族倒逼萧衍,恐怕弄巧成拙。”
      “只不过先做打算罢了,否则再过个十天半月,他下床行走定然不成问题,那时太子还未回来,若是官家要处置贵嫔和你,谁能拦得住?”
      沈长荷有些犹豫:“那我也先回蔡家一趟——我阿耶四月回建康任中书令,长兄外任,次兄应当还在建康。”
      “莫用轿辇,悄悄地去。”萧综叮嘱道。
      沈长荷回东宫后深思许久,联合士族倒逼官家是能作为后手,只是还须先与贵嫔商议一番。
      仅凭借她与韶音阿嫂,能说服的只有蔡家和袁家,至多靠着明容的关系再添一个谢家,曾做过太子詹事的贤相徐勉,还有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这类举足轻重的人物还须由丁贵嫔出面。
      次日一早,她便入宫去显阳殿,将这些说与贵嫔听。
      丁贵嫔释然地笑笑:“你们倒是想得周全,我决心保吴淑媛时,便做好了被他囚在显阳殿的打算。”
      沈长荷却并不这般乐观,忧心忡忡:“可是阿家,倘若他怀恨在心,不止想囚禁你我呢?您行事有分寸,不曾蓄意谋害,也无夺位之心,可他未必如此作想。萧玉姚弑君仅是被囚,可他断罪惩处向来是随心所欲,不能以萧玉姚的下场来推论。”
      见丁贵嫔有些犹豫,沈长荷接着说:“即便维摩力保萧综、劝降萧长椿,立下功劳,可官家未必不疑心他。”
      丁贵嫔听罢沉默了一会,问她:“你说要借士族倒逼官家,可有想过具体如何行事?”
      沈长荷摇摇头:“政事上我一向知晓得不多,若是贵嫔首肯,我这便回蔡家去见我阿耶他们,他们一定有法子。”
      “好,那你先回去一趟,切莫轻举妄动。事缓则圆,如今吴淑媛她们有萧综庇护,并无人命关天的要事,至多不过是我受些刑罚罢了。”
      沈长荷看到贵嫔一副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的模样,心有不忍,官家的性子着实难测。
      今日正巧休沐,沈长荷立刻回东宫换上侍女的衣裳,和朝云一道往蔡家去,同蔡家门房讲:“我们是东宫太子妃殿下的侍女,殿下有话让我们带给中书令。”
      蔡撙一见沈长荷,先是一怔。
      他已有数年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女儿了,她的容貌身量都有些变化,但细看便能认出,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
      他遣开仆婢,明白女儿特意乔装前来,定有紧要之事。
      沈长荷见他须发花白,心中也生出孺慕之情——自从想明白自己既是沈长荷,也是蔡彦真后,她还未曾见过蔡父。相较于萧宝夤,蔡撙更像她的阿耶。
      沈长荷俯身向他行礼,蔡撙想拦,却又想着四下无人,也是女儿的一片心意,恪守礼数反倒生分了。
      行完礼后,蔡撙示意她坐在身旁。
      沈长荷坐下后同他简要说了前线和宫中的形势,蔡撙一听女儿竟还跟去钟离,忙细细端详:“可有受伤?”
      沈长荷笑着摇摇头:“不曾。眼下情形着实有些棘手,女儿只能来请教阿耶。”
      蔡撙叹了口气,捋须说道:“自浮山堰一事起,士族与官家分歧日增。就我济阳蔡氏而言,自然与东宫荣辱一体,官家屡次苛待你,又对太子滥用杖刑,倒对那谋逆弑君的罪人轻轻饶过,我早就想与他辩上一辩!”
      沈长荷看着目光锐利、言辞坚决的蔡父,暗暗庆幸,至少……蔡彦真是被她的阿耶真心疼爱的。
      可再一深想,如今是因士族与皇权有了冲突,萧统作为娶了世家女的太子,他的东宫属官也都是士族老臣或是子弟,再加上同被萧衍打压,萧统才能这样被士族拥护,但一切只是暂时的。
      至于今后如何,已不是她能掌握的事,眼下,她只想保住贵嫔、维摩和自己的性命。
      蔡父允诺这几日便借消暑赏荷的时机,相约老友徐勉等人会面,商议如何保显阳殿与东宫平安,沈长荷临行前又悄悄去见过蔡母与次兄,待出蔡府时,一颗心已安定了不少。
      另一边,贵嫔也请了王、谢两家的女眷入宫。谢禧的母亲还病着,由谢禧的祖母褚氏入宫。
      褚氏出身极为显贵,其父褚渊做过宋、齐两朝的宰相,生母是宋文帝之女南郡公主。她的堂姊褚令璩是前朝东昏侯萧宝卷的皇后,也是萧综的嫡母。
      虽已六旬有余,褚氏却丝毫不曾眼花耳背,一听贵嫔提及豫章王和吴淑媛的遭遇,老人家立即心领神会,明白了贵嫔眼下的境地。
      自长孙谢禧娶了长乐公主后,谢家一向与东宫关系紧密,加上官家行事荒谬,逼迫长孙与公主远走,谢家对此怎能不心怀怨怼?
      褚氏旁的也不多言,只说贵嫔侍疾不易,劳心劳神,须好生休养,若有吩咐,可请太子妃殿下代为转达,莫有不从。
      王骞发妻早丧,长子王规和王琳次子王锡同侍东宫,今日来显阳殿的是继妻蔡氏,出自济阳蔡氏的旁支,她的女儿王灵宾便是嫁给太子三弟萧纲,更是与东宫密不可分,蔡氏立刻跟着褚氏一道劝丁贵嫔安心。
      丁贵嫔心中有数,但仍想着不至于走到决裂分崩、你死我活的那一步,暗暗希冀妙怜与萧综的筹谋只是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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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枯荣生死实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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