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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权潜燕侣逐孤鹏 ...

  •   又过了五六日,丁贵嫔已将典仪筹备妥当,前线再传来军报,步兵大军与骑兵汇合,已与魏军在淮河南岸交锋。梁军大胜,斩魏军逾万人,俘六千余人,魏军向西南撤退二百余里修整。
      丁令光第一时间将捷报告知萧衍,萧衍大喜过望:“看来是萧宝夤那边乱了阵脚、军心不稳,让萧景立即乘胜追击”
      他又问了典仪的筹备进度:“明日便办!”
      “陛下能下床行走?”
      萧衍将大手一挥:“无须多言,无论如何我明日也要为萧长椿赐官赏爵!好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众望所归,什么叫天命所向!只有效忠我大梁,才是唯一正途!”
      丁令光看他全然不复上一次病弱颓丧的模样,也懒怠再劝,默默退下去准备明日的冠服,次日一早带人来给萧衍穿戴。
      萧衍的伤口她听瞿景说起过,前些日子化脓过几回,长得不大好,若是走动牵扯,兴许还会再裂开。
      丁令光看他忍着痛穿戴整齐,在俞三副的搀扶下一步步朝前挪动,眉头紧锁、鼻翼翕动,却一声也不吭,待出了寝殿甚至还推开了俞三副,强撑着从连廊独自朝正殿走去。
      沈长荷穿着翟衣站在正殿一侧,紧紧盯着萧衍一阶阶登上高位的背影,缓慢而颤抖,她想到摇摇欲坠的老朽梁木。
      待萧衍坐好,太极殿的正门被缓缓开启,在外的百官高呼“陛下万安”“恭贺陛下,前线大捷”……萧衍强忍疼痛直起腰身,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缓缓点头。
      沈长荷远远看见了萧综和萧长椿的身影,二人一前一后朝殿内走来,只是近了以后,沈长荷才发觉萧综是一点情面未留,垮着脸不带一丝笑容,好一副鄙夷不屑的模样。
      好在为了大局着想,萧综勉强当着百官的面朝萧衍行了一个略显敷衍的礼,问安时倒也出了声,只不过听起来怨气十足。
      沈长荷轻叹一口气,自此之后,缘觉阿兄的身世天下人心知肚明,要他继续对着杀父仇人笑脸相迎、卑躬屈膝,着实太过为难他。
      可他和长椿兄长也别无选择。
      即便萧衍是他们的仇人,甚至如今还要利用他们去挑拨离间,但齐朝已经亡了,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梁,都没有他们这些前朝血脉的容身之地,复国更是无心无力。
      为了自己活命,为了保护亲人,这已是他们眼下唯一能走的一条路。
      典仪进行得极为顺利,萧长椿捧着诏书和赏赐退下后,诸位重臣纷纷上前向官家道贺,萧衍含笑捋须,可离得最近的丁令光却看得出他面色苍白,额头汗珠密布,不过是硬撑着。
      可臣子们似乎不愿意放过这次难得的面圣机会,各地政务、前线情形、后方军需……桩桩件件都想同官家请示。
      眼看萧衍连坐都坐不稳了,丁令光忙开口打断了诸位大臣的话,笑着说改日再议。
      萧衍其实也不舍得离开,只有亲自处理这些事,他才能感受到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一旦回到寝殿,他生怕又回到躺下就难起来的日子。
      旦体力实在不济,大臣们告退后,他被搀扶着回去。
      瞿景早就等在寝殿,等萧衍褪去冠服,展开寝衣,瞿景小心翼翼地替他拆开覆在伤口处的细布,果然又有脓水流出,周遭的新肉也有些发白。
      “天气炎热,闷出太多汗,加上走动,易生脓疮。”瞿景解释道,他取出药膏,以干净的细布蘸取后涂抹在伤口处,“请陛下暂且忍耐,须涂进伤口里才有效用。”
      在他轻轻拨开伤口涂抹时,萧衍再也忍受不住,嚎叫起来,挥舞的手臂险些打翻内监捧着的药箧。
      没人敢上来强按住他,俞三副也只能在一旁劝慰安抚:“陛下上了药,好生歇一觉,明日便会好上许多,且先忍一忍……”
      萧衍听见他夹着嗓子挤出来的哭腔,更觉烦躁,呵斥道:“絮絮叨叨!”
      丁令光也不忍看这副血肉翻出的情形,蹙着眉别过头去。
      直到瞿景将几处伤口都涂抹完,痛呼半晌的萧衍已力竭身虚,半闭着眼似要昏睡过去,瞿景让宫婢端来汤药,服侍他饮下,众人才退出寝殿。
      瞿景在殿外小声禀告丁贵嫔:“这两日,官家兴许会发高热。”
      可丁令光也不愿在此侍疾,便交代一旁的俞三副:“叮嘱夜里值守的人警醒些。”
      俞三副满脸堆笑地点头应下,心中却没当回事,待丁贵嫔走后冲瞿景使了个颜色,两人往值房走去。
      待四下无人,俞三副恨恨说道:“你可瞧见他方才呼喝我的模样?不将他制住,你我都无好日子过。”
      瞿景顺从地点点头,俞三副问他:“我瞧他近来脸色好了些,今日还能下床行走,还当你不曾按计行事。你那些药果真有用?”
      “自从您交代后,官家的药里换了三味药材,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蹊跷,实则去火祛毒的效力低了不少,今日敷的玉雪膏药性平平,拖延下去必生脓疮。”
      俞三副却嫌他胆子太小:“索性用些烈性的药,省得再出变故。”
      “官家前些日子连药都不愿喝,心中提防,后来是贵嫔退让,他才开始服药。若是突然不适定会疑心,届时贵嫔也不会偏帮你我,岂不是惹祸上身?”
      瞿景身为医者,自是不愿下药害人,虽不能违逆俞三副这位恩人的命令,但他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避免毒害官家。
      俞三副也犹豫了——倘若直接毒死官家,此时太子殿下不在京中,承不了自己的情,丁贵嫔又毫无魄力,未必会保他。
      “先这般吧,若发起高热来,你也如此行事。年过半百的身子,看他能拖到几时!”
      瞿景颔首:“药方我已拟好 。”
      倒真被瞿景和俞三副说中,这天夜里萧衍就发起高热,说着胡话,宫婢来禀报俞三副时已是亥时,俞三副睡得正香,挥了挥手:“就按瞿太医留的药方熬一副给他喝,休要再来烦我!”
      次日瞿景来把脉,高热退了些,只是渴睡得紧,瞿景让宫婢继续按原来的药方煎药。
      一连三日,萧衍夜间都发高热,白日里降下去。
      丁贵嫔得知官家病症加剧,说不清心底是何感想,她当然不愿萧衍那么快恢复如初,好留出时间去争取士族的支持。
      近来妙怜四处为她周旋,前线的战报也有利于稳定局势,萧衍又似上个月那般整日昏昏欲睡,事事都有利于自己这方。
      可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在看见他两颊凹陷,双眼发乌时嗡嗡作响——倘若他扛不过这一关呢?
      那么,太子定会立刻赶回建康、登基继位,一切料想的困难都迎刃而解,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可是,她这能做到对萧衍的死无动于衷吗?
      此刻,她说不清楚自己对萧衍的情感,由爱到恨,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又好像并未用多少时日。
      廿年弹指一挥间,她回首来时路,竟不知何时起与他越行越远,又或许……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多少也猜到萧衍病情加重的背后有俞三副和瞿景动手脚,她选择不去查问,也算是默许。
      她不知萧衍会被这场伤病折磨多久、折磨成何种模样,她只要不亲手去做,便对得住他。
      沈长荷在六月初二收到了维摩的亲笔信,信里问她一切可好,得知吴淑媛她们平安无事,他也由衷欣慰。
      信中还提及已与钟离城两万守军汇合,见到了康绚。只是前线军需吃紧,主要是原先困守在钟离城里大军的补给已消耗殆尽,城中百姓也无余粮,十余万人每日吃喝成了难题,须得尽快取胜。
      沈长荷捧着信纸看了又看,从中感觉到他胜券在握的信心,默默算着他们大概还要花多少时日才能归来,二十来日不见维摩,她实在很思念他。
      她一个人在这宫城内外来往,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这样惶惶不安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六月初三夜里,桃枝慌慌张张地摇醒了她:“殿下!殿下快醒醒!”
      沈长荷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见外头似有火光,亮堂堂的,她揉了揉眼睛:“怎地?走水了?”
      桃枝摇头:“是禁兵!他们持盖了官家金印的手书,闯进东宫来,东宫属卫不敢相拦!”
      沈长荷登时清醒了,立刻起身:“将烛火拨亮。朝云!拿衫裙来!”
      穿戴梳洗时,她慢慢琢磨出蹊跷之处,若真是官家要禁兵拿人,怎会如此规矩地等在院子里,不敢迈进一步?
      什么身份高低、男女大防,都要下大狱了,连性命都难保,还讲求这些?迅速捉拿押送,以免出现纰漏才是禁兵行事的准则……
      果然,待她走出寝殿,看见打头的陆通立刻擎着火把朝她走来,脸上还挂着笑。
      陆通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暂且委屈殿下先在显阳殿中住上一段时日。”
      “贵嫔也在显阳殿?”
      “是。”
      沈长荷稍稍定下心神,转头交代桃枝:“我去显阳殿陪贵嫔,让东宫属卫立刻送口信去钟离城。”
      跟随禁兵一道入宫后,沈长荷显阳殿内外也有人把守,好在见到了贵嫔。
      折腾了半宿,此时已到了四更天,沈长荷不愿离开贵嫔,褪去外衫、鞋袜,躺在贵嫔身边:“阿家,官家不是病得昏沉吗?怎地还能见到陆通,还下令扣押我们?”
      丁令光笑得无奈,摇着六角竹扇替她扇风:“怪我小觑了他——他今日午间醒来后神情恍惚,说自己命不久矣,要立下遗诏、传位太子,俞三副便来请我。他又说要钦定徐勉、王暕、萧景为顾命大臣,因萧景在前线,便由属下陆通代为听命。”
      沈长荷瞪大了眼睛:“官家是装病?!”
      “傻妙怜,发高热如何作假?”丁令光拿扇柄点了点她的鼻尖,“他确是病了,只是后来稍有好转后不敢对人讲,瞒着我们演了这出戏。待徐勉、王暕和陆通三人到齐,他指着我说‘后宫干政,阴谋篡位,将她与太子妃一齐关押在显阳殿好生看管’。”
      “这可真是阴差阳错……若只有徐勉和王暕在,必会劝阻官家,顾全大局、前线战事之类的话拿出来说一通,官家这出戏就白演了。若只有陆通在,他大可推说官家病得糊涂,退出去便是。可偏偏他们三人都在场,陆通与徐勉、王暕并不相识,只知彼此是天子近卫和朝廷重臣,两边都拿不准对方的立场,自然也就不敢轻易开口。”
      “就是这个道理。”丁令光感叹道,“陆通也怕开罪了我们,待萧景回来后难以交代,方才带兵来显阳殿时是说尽了好话。”
      “文官那边,我阿耶定会周旋。况且还有缘觉阿兄他们呢——官家敢过河拆桥,是不清楚缘觉阿兄与我们的牵绊有多深,敢囚禁我们,缘觉阿兄定会拿萧宝夤狠狠地要挟官家。只有一点要担心……”
      “维摩。”丁令光侧过头看她,她抿着嘴唇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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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权潜燕侣逐孤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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