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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岛上 ...

  •   奶奶走后,何斯行只有在接到消息的最初露出了脆弱和难过,到了医院后就恢复如常,冷静指挥着后事,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镇静得像是一个机器人。

      但是杜若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反而期望他能够哭出来,将心中的悲恸发泄出来,而不是渐渐让悲伤将他自己淹没。

      抹了把脸,他赤着脚走出卧室,偌大的房子内黑漆漆的,不像是有人在。

      但他径直走到储藏室门口,门缝里没有透出光线,他敲了敲门,低声说:“我可以进来吗?”

      “嗯。”里面传出一身熟悉的低沉声。

      杜若推开门,储藏室里也是黑着的,索性眼睛已经适应暗黑,在墙边他发现了坐在地上的一团身影。

      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肩膀相靠,手指相扣。

      安静片刻,他在黑暗中开口,“我继父在我初二那年因为车祸去世了,他死后我们家里一直供着他的照片,每天我们放学回家,都要先去点一炷香。”

      他把头靠在何斯行肩膀上,继续说:“家里保留着他的一切物品,他和我母亲的结婚照还挂在他们卧室的床头上,衣橱里有一半都是他的衣服。他生前常用的一只碗,也还躺在碗柜里,每顿饭,我母亲都会拿出那只碗,挑他爱吃的菜,放到供像前面。”

      在黑暗中,杜若的声音像是柔软的云,将何斯行团团包裹起来。

      “我继父死了,又像没死。在我上大学离家之前,他无时无刻不活在我的生活里,但是我又见不到他,甚至对他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即便我每日都会见到供像上的他。”

      杜若抱着身边人的肩膀,侧头在他脸上和头发上亲了亲,最后说:“卷卷,奶奶走了,你也该和她告别了。”

      黑暗中一片寂静。

      一滴水落在杜若的手臂上,接着又落下几滴。

      无声,又猛力地撞在他的心上。

      怀里的人低声呜咽,肩膀微微颤抖。杜若用力环抱住,不断亲吻他的头发,嘴里低声呢喃着“卷卷”,陪他与奶奶做真正的告别。

      奶奶留下的遗物一大部分,比如收藏的画作和留声机,都捐赠出去了,最后他们仅留下了一些奶奶写的日记和照片,放在储藏室的箱子里,作纪念。

      在客厅的壁橱上,放着一张他们三人的照片。

      何斯行从后面抱住杜若,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照片上。

      他在杜若的后颈上蹭了蹭,说:“我们去秋蓬岛吧。”

      杜若长舒了一口气,这些天好像一场漫长的噩梦,即使醒过来,也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短时间内并不会消失。

      “现在?”他侧过头问道,语气里有少许惊讶。

      今天还是工作日,奶奶走后的这段时间,何斯行已经耽搁了许多工作,按照他工作狂的性子,应该即刻返回虹盛集团,投入到工作之中。

      何斯行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航线已经报备过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丝毫没有将工作放在心上。

      杜若眼底闪了闪,点头说:“那好,我们快去快回。”

      “不用着急,听说秋蓬岛上有很多与神话故事相关的景点,我们可以多留几天,当做度假了。”何斯行放开他,拿出之前杜若打包好的行李。

      杜若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浮着犹疑和担忧。

      那晚何斯行在黑沉沉的储藏室内短暂的发泄了一番内心的痛苦,但他有种感觉,对方内心还藏着更深更隐秘的情绪没有爆发出来,被他强行压制住了。

      既然他还不想说,那自己就只能陪着他,等待他想说的那一刻。

      秋蓬岛就在烟山市东侧的海上,看着距离很近,但是乘船过去也要一个多小时。

      他们乘私人游艇过去,准备上船的时候,杜若看见老刘站在旁边,穿着一身船长制服,严以待阵的模样。

      他挑了一下眉,“刘哥也会开船吗?”

      老刘作为何斯行的司机,没少跟他见面,又因为对方比他大几岁,熟了之后他就喊刘哥。老刘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有些惶恐,毕竟他跟何斯行的关系没有多加隐瞒,也算是他自己的半个老板,这声刘哥实在是受不起。

      但是杜若笑嘻嘻地没当回事,一来二去,刘哥喊得越来越顺嘴。

      背地里杜若狡黠地对何斯行说:“刘哥和张阿姨都是我的人了,以后你要是敢在外面或者家里偷腥,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的。”

      何斯行神色冷淡,对着杜若以外的其他人,他仍旧还是性冷淡,不过没有跟杜若说出来,只微微抬了抬下颌,问:“你最近又刷什么剧了?”

      跟着瑶瑶看了些古早的家庭伦理剧罢了。

      此刻,在阳光下,老刘正了正衣服下摆,憨笑着说:“何总买了游艇之后就让我考了游艇驾驶证,这艘游艇平常都是我负责开的。”

      杜若笑了笑,司机不仅会开车,还会开游艇,助理也要第一时间考出驾照,何总真是将身边的人充分利用。

      他调侃一句:“那看来刘哥就差开飞机了。”

      老刘抹了把脸上晒出来的汗,说:“我也考了飞行执照,何总的私人飞机也是我负责。”

      杜若:行吧。

      上船之后,杜若神秘兮兮凑到何斯行身边问了问刘哥的工资。

      才知道人家的工资是以年薪计,收入不比他这个烘焙店的老板少。

      他咂咂舌,“没看出来,原来刘哥还是隐形的富豪。”

      何斯行,闷笑一声,“他是退伍飞行员,本来就对各种交通工具充满热爱,而且相比雇三个人,还不如用一个。”

      杜若坐在沙龙区打了个哈欠。

      看着何斯行的侧脸微微出神。他是个很念旧的人,身边无论是司机还是阿姨,甚至是助理,都是合作了很多年的。而他自己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

      可以说只要能留在他身边的,他轻易不会换掉。就连刚开始频频出错的杜安,他也能容忍,直到对方历练出来,能够独当一面。

      那对于何家,那些生他养他的人,他又能真的那么轻易割舍掉吗。

      何斯行将他搂在怀里,温声说:“困了就睡,等到了之后我叫你。”

      杜若迷瞪着眼,亲了亲他喉结旁边的那颗红点,枕着他的大腿闭上眼睛。

      在些许晃荡的游艇上,杜若并没有真正睡着,鼻息间都是何斯行的气味,耳边充斥着海浪的声音,还有不远处海鸥的叫声,让他不想睁开眼破坏着热闹而又平静的世界。

      以往何斯行坐车或者在店里等杜若下班的时候,都会捧着平板处理工作,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将平板扔在家里,现在只是轻轻抚摸着杜若的头发,凝视他的脸颊出神。

      海上的阳光比平常更刺眼几分,透过窗帘间的细缝直射在杜若的脸上,何斯行没有拉上窗帘,而是伸出手挡住了那缕阳光,给他搭建了新的阴影。

      老刘精准地停靠在码头。

      白色的雾气弥漫着,不知名的红花像是燃烧一般,团簇在码头周围。明明还是是夏末秋初的天气,气温却比海上还要低上几度,杜若无端打了个冷颤。

      踏上秋蓬岛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被一种奇异的气息包围着,好像岛上的动植物,都有了灵气。

      他们并没有着急去找巩婆婆,而是在一家民宿住了下来。

      因着神话传说,岛上打造了一些景点,旅游业发展成熟。自然更是不缺民宿。

      他们订了一家离海边最近的,包下三楼最顶层的套间家庭房。里面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设施齐全,打开窗就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金色的沙滩柔软得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脚印。

      杜若深吸了口气,洋溢着笑,回过头正要喊何斯行,就见他皱着眉关上手机,冷淡的眉眼间还夹着迷茫。

      奶奶去世后,这神情经常出现在他脸上。

      杜若暗暗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问:“是谁的电话?”

      “没谁。”何斯行回答,把手机调至静音,扔在床上,走过来,站定在杜若的身边,“想下去玩吗?”

      杜若的目光钉在他脸上,说:“有心事,还是工作上有事?你可以远程办公,不用时时刻刻陪着我。”

      何斯行摸着他的脸,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回道:“都没有。想潜水吗?或者冲浪,这里的海浪不大不小正合适。”

      杜若握住还停留在他脸上的手,“去潜水吧。”

      他们对这片海域不熟悉,随身的带的装备并不是很多,只能在民宿外面的海水里浮潜。

      在深蓝色的海水里,何斯行的眼睛隐藏在面镜之下,看不真切,但是隔绝了外部的干扰,在水下对视时,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内心压抑的某种情绪。

      杜若动了动脚蹼,游到何斯行身边,碰了碰他的手。

      从海里出来的时候,蓝色海面已经铺洒了一层金色的余晖,波光粼粼。

      他们换下衣服又去海边排挡解决了晚餐。自从跟杜若去过大学城附近的美食巷,吃过杜若家楼下的铁板鱿鱼,何斯行已经对这种路边摊、大排档免疫了,完全可以无视桌面上的油污和店内遭杂的环境。

      在吃饭途中,何斯行的手机亮了又亮,只不过全都被无视了。

      杜若夹起一只海蛎,瞥了一眼手机,开电显示是徐薇。他张张嘴,还是没有说话,帮何斯行剥了一只龙虾。对方可能没吃过这种需要自己剥的龙虾,动作有些笨拙。

      吃完饭后,他们踏着漫天的星光返回民宿。岛上远离了市里的光污染,星空显得深远而浩瀚。

      何斯行的手机又亮起来了,这次是何斯言。

      他仍旧无动于衷,既没有接起来的打算,也没有挂掉,只是任凭它就这么亮着,直到电话自动挂掉,然后等待下一次的重复。

      不远处还有游客嬉笑拍照的声音,也有岛上的本地人说着当地方言,激烈地谈论着什么。

      杜若落后半步,停在何斯行身后,开口:“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何斯行随着他停下来,转过身,只不过他的上半身掩在黑暗中,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我没有逃避。”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杜若对他对视,“又为什么不去工作?你以前工作的平板几乎不离身,现在没电了你都不知道吧。”

      他突然不想任凭何斯行独自沉溺在迷茫的情绪之中,就算撬也要给他撬开。

      “你说奶奶的遗嘱安排是另有深意,为了给你自由,那你真的自由了吗?现在你既不想面对虹盛,又不敢真的放手,我看奶奶给你的自由并没有用,因为你又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枷锁,把自己困死在其中。”杜若加重了语气。

      光线晦暗,他看不清何斯行眼底的情绪,只能听见他冷然的声音:“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枷锁,注定要锁在何家的老宅上,直到锈迹斑驳,被侵蚀,被腐烂。”

      杜若的心跟着一紧,却又继续加重语气,仿佛不打破何斯行身上的枷锁不罢休,“枷锁的钥匙从来都在你自己手上,除了你自己,这世上又有谁能困得住你。还是说你执着于何家接班人的诱惑,不舍得放手。”

      何斯行笑了一声,声音里没有感情,“杜若,你母亲和纪宁远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我不是错误。”杜若脸色也冷了下来,“相反,没有经过慎重思考就生下我,是他们犯了错。”

      对于乐彦芝和纪宁远,他没有怨气,只是想过好自己当下的生活。
      有何斯行的生活。

      “是吗?那你不是个错误。”何斯行朝他走了半步,上半身从黑暗中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因为你知道你父亲就是纪宁远。”

      这下杜若能看清他的眼睛了,只见他目光沉沉,说不清里面充斥的是恨还是怨。

      何斯行继续用他那冷漠没有起伏的音调说道:“我是个错误,因为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是何虹图,还是他的哥哥,何虹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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