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回忆 ...
-
二十年前,柏庭酒店
何虹图首次带小儿子出来吃饭,目光慈爱,“斯行,你尝尝这道菜,比家里阿姨做的好吃。”
“谢谢爸爸,好好吃。”四岁大的何斯行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眼神真挚温暖,“下次爸爸再带我来吃好不好?”
何斯行第一次和何虹图单独出来吃饭,有些兴奋,为了表现自己,一直坚持自己吃饭,去洗手间也没有让父亲帮忙。
只是准备洗手的时候,发现自己够不到儿童洗手池处的感应器,用力翘起脚尖,笑脸都憋红了,仍然差一点。
就在他撅着小嘴,失落地收回手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我来帮你。”
何斯行转过头,发现是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小男孩,杏眼弯成月牙,皮肤白皙,像是动画片里的洋娃娃。
洋娃娃帮他打开水流,声音也好听,“我们一起洗吧。”
何斯行呆呆地看着洋娃娃,顺从地伸出手。洋娃娃粉色的嘴唇上翘,握着何斯行的双手,帮他一起洗完。
水流从指间流走,何斯行张着嘴,视线落在洋娃娃的薄薄粉色的嘴唇上。
真好看,比动画片里的芭比娃娃还要好看,好像把他带回家。
洋娃娃帮他洗完手后,又拿出纸巾细致地帮他把手擦干。一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用别人照顾自己的何斯行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
洋娃娃大概也觉得他好玩,摸了一下他蓬松的头发,“不客气。”
何斯行见洋娃娃可能要离开,突然从口袋里翻出一颗糖果,是出来吃饭的时候爸爸给他的,让他吃完饭再吃,“给你吃。”
说完不等洋娃娃有所反应,就打开糖果的包装纸,把糖果塞进他嘴里,“好吃吗?”
洋娃娃扬起笑脸,重重点头,“好吃,谢谢,再见啦。”
说完,挥挥手离去。
等何斯行回到和父亲吃饭的包间里后,何虹图说:“怎么去了这么久,快来尝尝这道新上来的燕窝水饭。”
服务员刚端过来,一共两盏,何虹图拿过一盏放在他面前。
何斯行其实已经吃饱了,但不想让爸爸扫兴,低着头和爸爸一起食用。
等吃完后,何虹图帮他擦去嘴边的饭粒,“刚出来的时候爸爸是给过你一颗糖,不让你饭前吃,怕你吃不下饭,现在已经吃完饭了,你可以吃糖了。”
何斯行睁着大眼,那颗糖已经喂洋娃娃了,但是好不容易得到爸爸给的糖果,不能说送给别人了。
“爸爸,那颗糖我去洗手间的路上已经吃掉了。”
何虹图面色一滞,“真的吃掉了?可不许藏着留到睡前吃,对牙齿不好。”
何斯行拿出那张还没舍得扔掉的糖纸,“真的吃掉了。”
“那好吧。”何虹图刚说完,惊觉腹中一阵剧痛,像是有个巨人拿着一把铁锤,对着他的五脏六腑一通乱打。
他旁边的何斯行也疼得蜷缩起身子,哭着喊叫:“爸爸,我的肚子好疼。”
何虹图面色苍白,视线从桌面上的那两盏已经吃完的燕窝水饭上一扫而过,一只手把何斯行搂紧怀里,另一只手快速拿出手机,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出现豆大的汗珠,“爸,我们在柏庭酒店,被人下毒了。”
与此同时,何斯行心中的洋娃娃——杜若正趴在一个男人怀里,疼得不断抽搐。
等何斯行再醒来,是在市中心医院的贵宾套房里,何高阳铁青着脸,病房里除了他爸爸之外都在,但是无人敢出声。
看他清醒,何高阳震怒的声音,让他灼烧的胃部更加疼痛,“让你贪玩,不仅自己差点搭进半条命,还害得你爸爸跟你一起受苦。”
奶奶坐在旁边,眼中湿润,不断摩挲着他的手,“受苦了,我的卷卷受苦了。”
在爷爷的暴怒下,奶奶的疼爱对小何斯行来说犹如坠入深渊的一缕清风,让他始终循着这股清风,不断往上爬,哪怕是双手磨出鲜血,也咬牙不肯坠入其中。
之后,贵宾病房里除了保镖和护工,何斯行再也没见过其他人。这是爷爷给他的惩罚。
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体内余毒未清,还需要在医院养段时间。
养病期间,何斯行偶尔走出病房,在走廊里转悠,竟然又遇到了那天的洋娃娃。
何斯行住的贵宾病房在17楼,洋娃娃杜若住在16楼。
同样生病住院,同样家人不在身边,两个小孩每天在无人经过的楼梯间里相遇。
洋娃娃杜若把自己妈妈送给他的糖果塞进何斯行嘴里,“你的家里人也不在这里陪着你吗?”
何斯行晃动脑袋,爷爷下了禁令,谁都不能来看他,让他自我反思,只有奶奶偶尔会给他打电话,安慰他马上就能回家了。
杜若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我陪着你,你陪着我。”
“你的家人为什么不来陪你?”
他这么好看,又没有犯错,家里人怎么舍得把他自己仍在医院里。
“妈妈要哄小弟弟,爸爸不能来。”说起小弟弟,杜若很开心,声音都变软了,“我弟弟他很乖,不哭不闹,喜欢让我抱着。”
杜若说起弟弟滔滔不绝,何斯行听着听着却耷拉下眉眼。
杜若注意到他的情绪,问:“你怎么了?”
“我也有个哥哥,”小时候的何斯行还不会藏匿情绪,也不会心口不一,坦言道,“但是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经过几次捉弄,他已经感受到那个受尽宠爱的哥哥并不喜欢他,相反还对他抱有敌意。
听他说完被哥哥欺负的经历,杜若摸着他松软的头发,“没关系,我喜欢你,我给你当哥哥好不好?”
何斯行眼睛瞬间亮起来,“可以吗?”
杜若拍拍胸膛,说:“当然可以,你叫声哥哥。”
“哥哥。”声音清脆响亮。
杜若牵过他的手,“走,哥哥带你去公园里玩。”
杜若性格活泼好动,长得好看嘴又甜,哄得儿科的医生护士都认识他。他自然也很快就对医院的构造了如指掌,经常带着何斯行穿过护士站,溜到外面的公园里玩。
何斯行一路跟在他身后,充当乖巧听话的弟弟。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楼梯台阶上,丁达尔效应下尘埃在无声飞舞。
何斯行抓着他布满针眼的手背,白的能够看见青色的血管,几处暗红色的针眼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昨晚又没有睡好吗?”他的眼下一片暗色。
杜若拍了一下何斯行的腿,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一直做噩梦,根本没法睡。”
生病,再加上噩梦的折磨,让他洋娃娃的脸上蒙着一层脆弱。
何斯行干净把腿伸直,“那你快睡吧,我给你唱歌谣,是奶奶以前给我唱过的。”
杜若上半身靠着何斯行的腿,耳边回响着他用童音唱出的歌谣。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最近每当他闭上眼入睡后,就会出现的噩梦在歌声中不敢侵扰,杜若睡得香沉。
嘴里那块牛轧糖已经化开了,只残留下一片花生的香味。何斯行认真定定地望着杜若,声音很轻,“你是那个洋娃娃?”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杜若轻轻哼着那首歌谣,眼睛里的笑意仿佛快要溢出来。
何斯行突然想起什么,“不对,不是这个名字。”
当时杜若跟他说过自己名字,不是姓杜。出院后,他曾经找过对方,但是就像一滴水汇入汪洋,所寻无踪。
杜若知道他在想什么,“当时我跟生父姓,叫以若,因为那次意外,我妈给我改成随继父姓,成了杜若。”
何斯行捏着那张糖纸,心想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人。
穿过二十年,又一片阳光洒在彼此之间,何斯行有种光如隔世之感,仿佛这二十年不过是一瞬。
杜若摘下围裙,走到他身边,伸出头揉了揉他的头发,嘴里嘟囔着,“怎么不是以前的手感了?”
何斯行往后一躲,拍开他的手,“不要摸我头发。”
“现在不听话啊,”杜若收回手,感叹:“果然弟弟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何斯行嫌弃地说:“不要乱认弟弟。”
杜若故意面露凶色,“什么叫乱认,不是当初说好我给你当哥哥的。”
何斯行翻开旧账,“你当初还说好天天给我做蛋糕呢。”
结果出院之后,消失无踪。
杜若摸摸鼻子,“现在天天给你做也不晚。”
“真的?”何斯行抬起头,“每天都做?”
杜若又拍了一下他的头,“除了蛋糕就是糖果,何总,你这样糖分超标,容易长胖造不造。”
何斯行又摆出霸总的脸,起身走向厨房,“以后不要叫我何总了,你又不是虹盛集团的员工。我饿了,吃饭。”
杜若在他身后,嘴角噙着微笑,“那我叫你什么?弟弟?”
高大的身影顿了一顿,侧过身,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喊我斯行。”
凝视着宽阔的肩膀,高大的身影仿佛和当年的小豆丁有了片刻重合。
小豆丁的开心和失落总是简单得放在脸面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如今,小豆丁长成了成熟男人,昔日的种种情绪却不再轻易示人。
转念想到他这二十年没有尝过甜味,杜若感觉心里被丝丝麻麻缠绕起来。
自从知道何斯行就是二十年前的小豆丁后,杜若再也看不到他身上的霸总气势,只有小豆丁的孩子气和幼稚。
于是杜若有事喊斯行,无事叫弟弟。
“弟弟。”杜若窝在懒人椅上,“弟弟。”
喊了半天,不见书房里的人应声,只能改口,“斯行。”
何斯行穿着和杜若的同款拖鞋,站在门口,“干什么?”
眉目阴沉,仿佛如果没有听到重要的事,就会当场把杜若从窗外扔下去。
杜若抖了抖脚,扬起手机,“明天去爬山吧,叫上靳庚泽和桐桐。”
听完,何斯行晦暗的眉眼才算放晴,“我问问。”转身继续回去工作。
杜若趁机使唤他:“再帮我倒杯水。”
回应他的是巨响的关门声。
杜若喃喃自语,“弟弟长大后就使唤不动了,以前还会让我枕着他的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