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血染灵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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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嘴角边发出的声音从呻吟变成了呐喊，韩云溪自一片混沌中猛然醒来。
好痛……
剧烈的疼痛瞬间侵蚀了大脑，而后遍及全身，令韩云溪不自觉闭上双眼，双手难受的抱住了头。
片刻后撕裂的头痛感终于渐渐缓和，但下一刻，体感的温度又令他不自觉双手交叉，环抱住身体。
好冷……
韩云溪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从模糊不清到逐渐明晰。
一片冰蓝的色彩映入眼帘，韩云溪略一迟疑便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冰炎洞的祭坛？
韩云溪从小生活在乌蒙灵谷，而这片南疆之地终年温暖如春，从未有过寒冷，谷里唯有在这冰炎洞之中，才能感受到冷意。
我，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云溪努力想要回想，却发现自己的脑海里竟是一片空荡荡，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昏迷在这冰炎洞之中。
仔细环顾四周，冰炎洞祭坛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战，四处是崩落的碎石，而后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
见到那身影，韩云溪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恍悟过来，他勉强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
“娘……？”
韩云溪跑上前去，抱住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娘，娘！”韩云溪喊着。
然而那熟悉的人，却没有再回应他。
“娘，娘……”
韩云溪没有停下来，声音一开始很小声，后来越来越大，带着越来越浓厚的哭腔，直至声嘶力竭。
母亲身着他熟悉的大巫祝之服，如平日里一般面无表情。
然而她的躯体，已然不再有往日的温度，只有比冰炎洞的冰更寒的冷意。
她死了。
这一个念头晃过脑海的时候，韩云溪绝望地跪落在了地上想要抛开这不祥的念头，却只是徒劳。
他紧紧抱住母亲已经故去的尸体，尸体的冰冷刺痛他的神经，令他越发清醒感知到，眼前这陌生的一切，并不是他的梦境。
他一直不喜欢母亲，每每相见，总是各种顶嘴，各种不服气，甚至厌恶。
但此刻，他却希望母亲能再睁开眼睛，再骂他一回，告诉他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是死亡一般的静默。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韩云溪抱着疼痛依旧没有褪去的头，记忆里一片惨烈的空白，他完全记不起，也难以回想。
不，我需要去找人，帮忙。
韩云溪要站起身来。
全身松散的骨头仿佛快要散架一般，他刚刚站起来又不自觉瘫倒在地，胸口一阵阵窒息的难受，仿佛一块巨石压着，呼吸都觉得难受。
不，此刻不能耽搁了，我要去找人帮忙，不然的话娘就会真的死了。
韩云溪挣扎着勉力站好，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冰炎洞外走去。
“三水哥，一淼哥，静光快来人哪。”
还未到洞口，韩云溪便扯着已然沙哑的嗓子大喊，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空空荡荡的回音。
怎么会这样？平时，大家不是都会喊着云溪大人，然后冲过来找他吗？难道大家仍然顾忌不敢走进冰炎洞吗？
韩云溪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挣扎着走出冰炎洞，没有如愿见到任何一个想见的人，接下来，却见到了自己怎么也无法相信的一幕。
冰炎洞的出口，女娲大神的神像之下，韩云溪呆呆站在那里，目中所视之处，已是一片回荡着死亡气息之地，映出一片比红叶湖还要鲜艳的血色。
乌蒙灵谷，围绕着女娲神像和中央祭坛建起的族人居住之地，此时已化作尸山血海。
“怎么会，这样……”
韩云溪跌跌撞撞走向了神像之下的祭坛，随之而来只觉得双脚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跪在了地上。
每个他认识的人，都化作了冰冷的尸体，躺在他目所能及的每个角落。
冉伯伯的尸体无力靠在树边，脸上是一道又一道面目狰狞的伤痕。
秋爷爷躺在地上，苍老的面容满是不甘。
还有艾彩、俄娘……好多好多的人……
每个他熟悉的族人，而今俱已面目全非，刀剑裹挟的伤口处，鲜血几乎都已凝固成黑色，火焰燃烧过处，焦尸的血腥味直扑而来。
最后，云溪的目光转向了祭坛下的一个小小身影。
那是小蝉！
她趴在了地上，云溪看不清她的脸，但云溪知道她一定已经死了。因为她身体下面的血，都已经干涸快要变成了黑色。
“小蝉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当她偷偷和自己一起出去玩害怕的时候，自己总是信誓旦旦这么说。但此刻，为什么自己却只能无力看着她的尸体？
他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勇气走过去，抱起她，再看一次她的脸庞。
风，似乎静穆了许久。泪水，从韩云溪眼中一滴一滴滑落，他先是低沉抽泣，然后越来越大声，直到最后放声大哭。
天地间没有回音，只有他的哭声，凄凉而悲伤。
双手重重锤在地上。
流淌的泪水滴落尘土，又很快消散不见，双手间鲜血流淌着，自己却仿佛已没有知觉。
胸口之中，仿佛有着一股令他难受的力量，每哭泣一声，那种难受的感觉便越见强烈，就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他活活吞噬。
疼痛已侵蚀了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韩云溪说不清到底是因为病痛，还是眼前这惊天变故带给心中的伤痛。
好难受……云溪已然没有力气，双手紧紧抓住胸口处，想要平息蚀骨的疼痛，却收效甚微。
他想喊，却没有力气喊出声，纵然喊出了声，又有谁能回应？
这，真的不是梦。
大家都死了。只有我活着……
可为什么，我还活着？
韩云溪喃喃自问。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只是一点点感受到日渐西沉，黄昏已至。
“孩子，既然活得这么痛苦，就让我送你早日解脱，如何？”
仿佛是虚空中传来的声音，语调极其温柔，但一字一句却无不充斥虚无的恐惧感，韩云溪觉得忽坠冰窟，紧张朝四周望去。
此刻天色还未暗，周围光线还很充足，但云溪左顾右盼，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你……究竟是谁？”韩云溪喊道，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跪落在地的双膝早已痛的发麻，一时想站却站不起来。
没有回应，周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里，偶尔传来风过长草的空虚之声。
仿佛一阵宏大的气劲冲撞了过来，韩云溪只觉一股强大的撞击之力迎面而来，他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如同被风弹飞而起，然后又如落叶向后飘零坠落。
韩云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狠狠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随后喉咙一阵难受的腥甜味涌了出来。
那是血的味道，一口口盈满了唇舌之间。
韩云溪觉得很难受，手脚也不再听使唤，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而彼时，在乌蒙灵谷的上空，仿佛一道凭空出现的身影，飘然落下。
那人一身白色的长袍，面色苍白得犹如地狱游魂，直到他走近以后，韩云溪才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面目。
因为那人的脸，不过是一个苍白的人皮面具。
韩云溪感受到了一阵透入心扉的寒冷，这个人，根本就像是鬼魂。
“孩子，不必挣扎了，你身边的人，都已经死了。”纵然面目可怕，那人的声音却很好听，虚无而空灵，但每一句话都令人如坠万丈深渊，不寒而栗。
韩云溪有些不甘心握紧了拳头，眼中的苦意几乎要盈满而出，然而那人却不为所动，一举一动却带着说不出的优雅翩然。
“你何必挣扎呢？你也看到了，这里的人都死了，纵然你活下来，也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从今往后多么孤单，多么难过。”
“何必要挣扎呢？对吗？”
来人用最美妙的声音，说着最冰冷的话语。
韩云溪停止了挣扎，尽管眼中的痛苦仍未消退，但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那人的话在韩云溪听来，确实是最引人入胜的话语。
是啊，自己何必挣扎呢？大家都死了……
大家，都死了……
只剩我，一个人。
眼中的视界，那个如游魂一般的白衣人，已然缓缓靠近了他，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韩云溪几乎可以隔着面具，感受到那种死亡降临的气息。
绝望，似乎已不足以形容当下的感受。
韩云溪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里的一切，是阁下所为？”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韩云溪睁开了眼睛，看到白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却立刻警觉朝身后巡视，最后目光定格在一个方向不动了。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倒在地上的韩云溪也艰难将头转过去。
丛草没膝的地面上，一道飘逸的身影缓缓靠近。
等到走得更近一些，韩云溪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一身蓝白相间衣裳，淡淡的水蓝似是天空的颜色，轻飘飘的衣袖拂掠过已被火烧尽的野草，那人有着一头似流水瀑布般的银色长发，双目湛蓝澄净，坚毅肃穆的面容仿佛是高山的冰雪万年不化，却又如水沉静内敛。
他全身上下都如冰川深海一般的冷色，唯有腰间一抹红佩，镶嵌着一抹艳绮。
真是好看的人，韩云溪默默想。
那好像是一副并不算熟悉的面容，但韩云溪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空白的记忆里一片模糊，但那个人，那个像仙人一样的人，却好似在心里留下过印记一般，自己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韩云溪张了张嘴想要喊些什么，但自己的声音却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无法发出，嘴角边流出的血亦仍未停歇。
眼角边流着的眼泪止不住，韩云溪看着那水蓝色的身影一步步走上了祭坛，向他和白衣人慢慢靠近。
“望阁下止步，否则这个孩子，下一刻便会在阁下的眼前，灰飞烟灭。”
韩云溪虽然意识有些模糊，但也听得出身边的白衣人，言语中带了一丝方才未见的慌乱。
那人在行至距离两人七步之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他沉稳站在那方，双手背负身后，平静的目光如电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白衣人，锐利的眼神似乎可以看透一切。风吹过，他的衣袖和头发随风轻轻飞起，更衬托他的气质，不似尘世中人。
仙与鬼，沉默对立了片刻后，白衣人缓缓笑道：“观阁下风采，想必就是昆仑山天墉城的紫胤真人，当世天下，御剑第一人吧！”
紫胤……真人……
这是他的名字吗？韩云溪模糊的视线里，那个仙人驻足而立，他没有回答，只是冷然锐利的双眼盯着白衣人。
“对一个受伤濒死的孩子下这般毒手，想来这遍地残尸与哀鸿，亦是阁下所为？”
“哈——”白衣人不屑轻轻一笑道：“是，又如何？”
韩云溪的心，寒冷得仿佛被冰雪彻底冻结。
这个带着假面具的白衣人，举手投足之间俱是优雅的动作，却能用最优雅的言语，说着如此冷若冰霜的话语。这乌蒙灵谷，韩云溪每一个认识的人，此刻都化成了躺在那里的尸体，而这惨烈的景象，却似乎无法让那个白衣人的内心，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世上，怎会有如此残忍之事？
“阁下，何以行如此丧尽天良之为？”
那仙人似是亦有所动容，眉间轻敛一丝怒意，尽管如此，仍是维持平淡的语气向白衣人问道。
“为了长久的等待，为了生生世世的纠缠。乌蒙灵谷宿命如此，若要怨，只能怨苍天不仁。”虽然隔着惨白的人皮假面，亦不掩那轻蔑的傲慢之色，然而那傲慢的语气背后，却也似是透着一股生冷的悲凉之意，“这宿命的纠葛与轮回，就算阁下已修成仙身，也永不能体会。”
“轮回……宿命……”紫胤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平静的眼中荡过一丝波澜，许久后缓缓道：“这滚滚尘世，每个人的轮回宿命皆不相同，然天道恒在，正理恒在，千百载亘古未变，妄断他人生灭者，终不过自取灭亡。”
“呵！”白衣人呵然一声，“看来剑仙紫胤真人，今日是不肯与我善罢甘休了？也罢，也罢！”
白衣人忽然狂傲笑了起来，鬼魅的笑声回荡在满目疮痍的乌蒙灵谷之中，听者无不动容。却道是这声音之中，隐隐含着沧海龙啸一般的气势。
“说来说去，你此刻的目的并不在杀我，不过是想引我出手，你好趁机救这个孩子而已，剑仙确实是慈悲为怀。”白衣人笑着道：“不过剑仙何妨一想，这个孩子，他的族人和亲人皆已惨死，此刻他身受重伤，身体也已被妖邪之气所侵。这年仅八岁的身体和灵魂历经如此折磨，可谓是生不如死，徒留在这尘世，不过与长久的痛苦和孤寂为伴，剑仙既然慈悲，又何尝忍心，让他活得这般痛苦呢？”
紫胤没有回答，只是注视对手的眼神，如高山飞雪，如千夜飞霜，冷冽如冰。
白衣人继续说道。
“虽说求生是人类的本能。不过此刻对这个孩子而言，只怕求生不若求死来得洒脱，就由我来为他解脱，也未尝不是一种善行，剑仙你说对吗？”
一阵蓝色剑气光华直直向白衣人冲来，白衣人不敢硬接，只是闪身躲过。
紫胤指尖泛着一阵微蓝的光芒，纵然只是以指代剑凝气运出，却已是这般锐利。
“哦？剑仙莫非生气了？”见紫胤眉目敛尽肃杀之气，眼神中亦见杀意，白衣人轻笑道：“难道觉得我说错了？”
紫胤的目光转向了倒落尘埃之中的韩云溪。
韩云溪也回望着他，眼角边的泪水未曾停歇，年幼的生命仿若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在风中黯淡。
家园破碎，亲人族人惨死，而身上仿佛又有着凶煞的气息绵延不息，纠缠着五脏六腑，刺痛全身的神经，黑暗仿若要将他一点一点吞噬殆尽，而他根本无从反抗。
确实有太多的理由，可以令这个孩子绝望放弃生命。
但那个孩子的眼中，在那迷惘、不甘、戾气满布的神色眼底，却似仍有着一团不灭的火焰，燃烧着希望。
紫胤微闭双目，缓缓开口道：“求生也好，求死也罢，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并非阁下的口舌，能可决定。”
紫胤一挥袖，顿时一道蓝光闪过，身边忽见一名大汉跪立在侧，恭敬举着手中长剑。
紫胤从大汉手中接过剑，水蓝色的袖衣清摆，似是划开天水云海，轰然间涛生惊灭。那白衣人，纵然隔着面具，韩云溪却也听得到，他被这一剑划开的力量惊叹之音。
“纵然是绝望求死，紫胤也会先将他从你手中救回，待他亲口告知，再做定夺。”
韩云溪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不一样的神采，像是黑暗中有了一片光明。
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甚至没有力气再做任何挣扎。白衣人的掌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刻，他确实有那么一刻觉得，或许这是自己最好的解脱。
然而，此刻却仿佛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身体里燃烧着。
他眼中闪过一些回忆。
乌蒙灵谷、红叶湖、娘亲、还有大家——
不，不是的。
求生也好，求死也罢，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并非阁下的口舌，能可决定。
不知为何，那个人的话，似乎有一种无名的力量。
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窒息的压迫感狠狠包围着他，胸口和四肢的伤口处疼痛如影随形，可是韩云溪仍是强打精神，凝起了最后的精神和力量，望向身影翩然的仙人。
纵然是绝望求死，紫胤也会先将他从你手中救回，待他亲口告知，再做定夺。
泪水在眼边流淌，再也收不住。
不，不是的……
我，并不想死……
“仙人……”
韩云溪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向那道水蓝的身影伸出了颤抖的手。
“求你……救……救我……”
如细语微弱的声音，却一字一字，落在了听者的心间，仿佛平静的海面激起了万丈波涛。
白衣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似是想不到韩云溪此刻流露出的那股求生意志，竟是如此的强烈。
而在那方，紫胤真人长剑指地，看着韩云溪自近乎寂灭的生命中流露出的那般渴求眼神，认真点了点头。
“云溪莫怕，我会救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血染灵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