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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樱花飞舞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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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对我们学校的孩子出手。”深雪像防狼似的防着她。
“你的措辞太歧义了。”千束一条腿抬到床上,向深雪靠近,“而且,她是露·利姆的学生。”
深雪在她的攻势下后退,眼中的凌厉却丝毫不减:“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是。只是觉得她的气质很适合新剧的隐藏主角,放心,不会亏待你疼爱的后辈的。”她的嘴唇慢慢贴近深雪的,“‘出手’的话,只会对我的婚约者。”
六条深雪是橘千束的婚约者。在两人尚未出生的时候,便早已定下。
千束比深雪大两岁,与很多学生一样,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圣米阿特鲁就读。作为婚约者兼玩伴兼青梅竹马兼前辈,她习惯于照顾深雪,同时也习惯于摘下精明强干的面具,向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撒娇。
她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她们会相爱,结婚,然后白头偕老。
原本是这样的。
一切都在深雪入住草莓舍以后变了。
想哭时,揪住的不是她的裙子。
微笑时,注视的不是她的眼睛。
走路时,牵着的不是她的手掌。
“深雪,我们一起竞选艾特瓦尔吧。”四年级时,她对深雪说。
“我拒绝。”深雪转过身,跑向银发背影,“静马,等等我。”
千束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
是哪里出了错?
她们不是订婚了吗?
她们不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吗?
究竟是哪个地方出错了?
深雪说,不要再提竞选的事。
不要告诉别人婚约的事。
不要经常来找她。
不要……
不要……
千束听从了。
只要能让深雪开心,她愿意安静地站在原地,等深雪回头。
不知不觉,她习惯了一直戴着面具,即使是在深雪面前。
橘千束没有成为艾特瓦尔,相反,她成了圣米阿特鲁的学生会会长,恪守本校传统,严以律己,能力出众,才华横溢,一丝不苟。她领导的学生会被称为史上最强学生会,实力碾压另外两所学校,甚至连艾特瓦尔都在她的光芒下,几乎成为摆设。
那两年,其它学校只知艾斯特莱亚的橘会长,不知艾特瓦尔。
但她本人不记得是如何赢得的这份荣耀了。
她就像坐在台下的观众,默默地看着冰冷的木偶戴着她的面具,为全国高校表演一场盛大的演出。谢幕后,众人起身鼓掌,而她完全想不起木偶演了什么。
止住掌声的,是花园静马。
现任艾特瓦尔已是六年级的毕业生,因此新任艾特瓦尔要在三月前选出。
她没想到,静马居然会和学生会托她和深雪照顾的孩子一起参加竞选。
唯一在她意料之中的只有静马超高的人气——与“传奇会长”旗鼓相当的人气。
那算什么?
夺走她心尖上的人,然后和别人参加竞选。
登上她的舞台,把她仅剩的光鲜全部抢走。
她看着舞台下破破烂烂的木偶,拾起旁边完好的面具,戴在脸上。
得知艾特瓦尔的死讯后,学生会会长出面致哀,又一次完美完成学生会的工作。
毕业前的换届时,深雪说要竞选会长。
现任会长对她的行为表示赞赏,预祝她成功。
深雪确实做到了。
但“传奇会长”知道,她永远无法延续这一届的辉煌,因为她无法,也不会遮掩静马的光芒。
毕业典礼结束后,前会长站在卢尔德之泉,凝视水中的倒影。
残破的木偶歪歪扭扭地站着,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愈发坚固的面具,五官已模糊不清,色块上却有一层金属般的光泽。
“你,是谁?”
凉风拂过,倒影扭曲成凌乱的波纹。
临行前,住宿的毕业生最后一件事便是在草莓舍一楼与后辈们道别。
新学生会长在新艾特瓦尔的带领下,为毕业生献上美好的祝福。
“恭喜毕业,橘千束大人。”艾特瓦尔亲手将象征着草莓舍的胸针戴在制服的胸口处,“您不仅是艾斯特莱亚最闪耀的明星,也是指引我的启明星,感谢您的悉心栽培。”
“啪”得一声。
黑暗中出现一个裂缝,接着,蛛网般的裂纹自裂缝延伸,碎片脱落,她看见静马精致的脸庞,看见在那精致下深深藏起的伤痕和空寂的荒漠。
对了,另一位艾特瓦尔不在了。
她凝望那双同样破碎的眼睛,一直以来所有的嫉妒、憎恶和自卑全部化为泡影。
怎么忘记了,这是她一眼看中的孩子,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后辈。
她第一次真正的,用自己的眼睛看着静马。
花园静马,到头来,我们都曾在舞台上光彩夺目,也都失去了心之所向。
“谢谢。希望你能成为其它人的启明星,带领艾斯特莱亚继续向前。”她看了眼静马身旁落后半步的深雪,“一定会的,毕竟,你有最好的会长。”
毕业后,她一边在大学继续吸收知识,一边进入家族企业,学习做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她有时会抚摸面具碎片,产生再次戴上的冲动。但终究没有戴。
“橘家的姐姐大人。”跨年晚宴上,千华留凑到她跟前,“姐姐大人不在学校,感觉好寂寞,能见到姐姐大人实在是太好了。”
“我以为今年不会被捉弄了。”她叹了口气,举杯朝远处示意,“你的姐姐大人在那边。”
宴会厅的另一头,同年级的深雪和诗音剑拔弩张地互相瞪着对方。
“不成熟的前辈没有资格当姐姐。”千华留冲她俏皮地眨眨眼,“我还是更喜欢年长女性。”
千束看着她兴致高昂的样子,起了报复之心。
“那你知不知道,年长女性是如何谈恋爱的。”她故意挑起千华留的下巴,拇指在柔软的红唇上摩挲,慢慢靠近。
躲开。
快躲开!
她内心疯狂叫嚣。
可千华留偏偏不躲。不仅不躲,反而还笑眯眯地闭上眼,等她上门。
千束额头冒冷汗。
怎么办?
她要怎么下台?
要不然,亲在头上怎么样?
姐姐亲妹妹的额头,似乎没什么不对。
可是……
她都没有亲过深雪,无论哪个部位都没亲过,不,甚至没有亲过任何人的任何地方。为什么第一次要和千华留这个烦人的小鬼,为什么这小鬼非要捉弄她。
可恶……
“橘会长!”诗音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几乎要贴上的亲吻。
千束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表面上若无其事地退开。
“我已经不是学生会会长了。”
“那就请离我们学校的学生远一点。”诗音抓住千华留的手腕,大步流星地走了。
见千华留没有一丝挣扎,顺从地跟着诗音,千束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这小鬼就是在利用她,利用她把诗音引过来。
目瞪口呆之余,不禁同情冬森诗音。与源家的小鬼刚好相反,表面上气势汹汹的诗音,其实是个心思非常单纯、直接的孩子,就连谋划都是直来直去,不可能玩得过千华留。
“喜欢就追回来。”深雪忽然说。
“什么?”千束心中一紧,旋即狂跳。
深雪的意思是,允许她行动了?
“千华留,要是喜欢,就把她追回来。”
心再次掉进谷底。
为什么深雪要这么说?
“为什么会以为我喜欢千华留?”
“不是?你看她的眼神充满怜爱。”
千束一愣,哑然失笑:“我是同情诗音。”
“同情?为什么?”
“有个难缠的青梅竹马。”
深雪似懂非懂,千束没再多说。
“难得你假期回家,别说那些了。滨坂修女养的猫怎么样,还那么挑食?”
“别提了,在草莓舍天天被投喂,嘴越来越刁。”
那次的晚宴仿佛破冰之旅,两人慢慢找回以前的相处状态,只不过再也不会像曾经那样亲密无间了。
深雪升上六年级那年,家里提醒她多培养感情。
她恍然想起,两家的安排是:等深雪高中毕业后,便为她们举办婚礼。
可是,落入这步田地的她们,还能走到一起吗?
开放日这天,她以看演出为由再次踏入艾斯特莱亚。
她不能保持沉默了,如果深雪不回头,她必须喊她回头——在毕业前,她们必须有个结果。
除艾特瓦尔大选外无人踏足的旧路,一直是她俩避开旁人谈话的秘密之地。
“你真的甘心服从家里的安排?”深雪得知她的来意后,露出几年前她见过无数次的表情,“千束,拜托清醒一点,好好想想,我们只是被硬凑到一起的,你习惯了听家里的话才会对我……”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千束猛地抬起头,“你觉得我是因为婚约才拿你当未来妻子看待的?我爱你,深雪,我是以自己的意志爱上你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的心向往你。”
“对不起。谢谢你告诉我。但是……”
“因为静马。”她打断深雪,不想再听任何借口,“你喜欢她,所以才抗拒和我结婚。”
“胡说什么……”
“别否认!我注视了你这么多年,看得一清二楚,你对花园静马……对静马……”千束咬紧牙,咽下与目的无关的话,对深雪说,“对不起,我不是来质问你的,只是,家里开始筹划婚礼了,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么快?”深雪无意识地垂下视线,双手抱住自己。
千束不需要听了,答案已在深雪的肢体语言里。
不,早在来这里之前,在更早之前,她就知道结局了。可还是抱着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心情站在这里,亲眼目睹深雪的拒绝。
也许,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死心的理由。
“不用担心,我会告诉家里取消婚礼。”她将面具碎片拼凑起来,每一片都像是有磁性,一接近便自动吸附,“你从小就想考东应大学,这样一来也能专心读书了。”
深雪没有回应。
“家里那边,不用放在心上,是我悔婚的——生平第一次反抗,应该能引起重视。”她故作轻松地干笑两声,“毕竟都这个年代了,指腹为婚什么的,想想都可笑。”
深雪依旧一言不发。
“演出刚结束,你肯定有不少事要处理,我就不打扰了。那,三月再见。”
她沿着湖边穿过中庭,思绪一会儿飘到深雪身上,一会儿集中在手里的面具,到温室附近的小路时,听见远方传来教堂的钟声。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侧耳倾听。
“千束大人?”静马的身影从林中出现,身边跟着一个陌生孩子。
千束注意到两人都穿着戏服。
“静马。以及,出演卡门的……”
“后辈。”静马抢先说,牵起女孩的手,“感谢您拨冗前来,这对我意义重大。”
千束看出她不想多谈“后辈”的事,便没有刨根问底。
“看你这么有精神,我放心多了。”她快速瞥了眼静马身边的孩子。
是因为这个孩子?
这孩子就是千华留所说的“静马的钥匙”?
“千束大人,这就要走了?”
“没有留下的理由。”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挥手道别,“再见了,小花蕾们。”
迈出大门的时候,她没有回头,直到山脚都没有回头。
艾斯特莱亚之丘与面具全部留在身后。
新的一天,千束以新的面孔在庭园里迎接升起的太阳。
一双手从后面接近,将她拉进怀中。
“不多睡一会儿?”深雪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脖子。
“今天想送你上学。”
“又是突发奇想?”
“我可是很认真的,去回味失败的滋味,激励一下自己。”
深雪推开她:“你这家伙,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考上东应,结果跑到帝都去了,害我像傻子一样只能尴尬地继续考东应。”
“马有失蹄,落榜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千束憨笑,反过来抱住她,“也多亏了你考上东应,察觉到真正的心意。原来从小时候开始,就在追逐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突然之间,说这个干什么。”深雪喃喃道。
千束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小深雪脸红了。
“想让我的妻子知道,她被深爱着。”
“……笨蛋,婚礼还没办。”
“反正一定会办。”千束在她耳边低喃,“我是你的婚约者,你未来的妻子,永远都属于你。”
深雪没有说话,收紧了拥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