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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和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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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三年过去了,林漠风在朝廷上基本已接替了其父的地位。虽然由于年轻,声望还有待提高,但也算是皇帝的左右手了,说话举足轻重。风流倜傥的凤舞也抱得美人归,一改花花公子的性子,辅佐王上左右。那个断桥,成了两个人的禁忌,那断桥边上的女子,也从两人的日常谈话中完全隐去。于凤舞,他是觉得林漠风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这些年来也该忘了。于林漠风,那却是一块碰不得的心伤,午夜梦回,总看见那张皎洁的脸,清脆的童音,残雪上清晰的脚印,却看不见她长大。
酰於国的皇上个月派来使者,说要纳月羽的五公主为妃,以示两国交好。本来是件平常事,但酰於要的是五公主月落,那便是件大事了。月落公主从小便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这些年宠得骄横跋扈,过去跟别的妃子生事不说,皇上肯定是不舍得将她嫁出去的。当初林漠风和凤舞娶亲都没舍得给,还不是想在身边多留几年,如何肯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故而这几天朝堂上很是压抑。林漠风为首的一派武将都主张该将月落嫁出去,毕竟现在不是跟酰於开战的好时机,而和亲至少能保证月羽十年内的安全,实在是个不费力的良策。但是王上一直不发话,这件事便陷入了僵局。
“王上可否考虑那狸猫换太子的法子?”一日被召入宫,林漠风看皇上无任何动摇,不得不想些冒险的办法。
“你说将月落掉包?”
“是。皇上若有其他与五公主年龄相仿的女儿,或可以骗过酰於。”
“唉,有倒是有,只是都是我的女儿,这些年我又一直亏待于她,叫我如何忍心。不如找个宫女?”
“臣以为不妥。一个宫女的言谈举止怎能跟公主相比?岂不是一眼就让酰於看穿?若酰於以此为由发兵,便是我月羽不占先机了。”
“唉,那就让七公主锦夕去吧。她比月落只小一岁,但行事比月落沉稳很多,我也放心。”皇帝长叹一口气,似是不舍又似是轻松。
“是。臣明天便让人去答复酰於的使者,不日便送他们回国。”林漠风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是月落,但只要是个真公主,多多少少还是能表示月羽的诚意的。即使被发现不是,也不会有太大的波澜。他从来也不指望别的公主能学得来五公主那份张扬骄奢,更不觉得酰於会被轻易骗过去。
“你亲自去送送她吧,就当表示我的重视,”心爱的女儿不用远嫁了,皇帝的眉眼舒展开,语气也轻松了很多,“当初还是打算留着指婚给你的呢,结果你强着非要娶了公孙芷。不过现在看来也挺好。”
“是。”没在乎皇帝的打趣,他只是躬身听令。不是那个女孩,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七公主的嫁妆实在是丰厚,酰於的使者走的时候车队绵延了十几里路不绝。朝中有人嫉妒有人庆幸,不过那都不是林漠风考虑的范围了。他现在与酰於的使者并行在公主的车架前方,准备一路将他们送回酰於。由于是迎娶的车队,每个人都身着红衣,林漠风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衣服他穿着难受。似乎提醒着他那次荒唐的婚礼,那错了的新娘。
车队走得并不快,林漠风的心思也不再骑马上。这绵延不绝的红色,令他似乎又那日的绝望中。神思不属的时候,突然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抵过最锋利的刀刃,让他瞬间僵在了那里。
“青青,去问问有水喝么?我渴了。”不过是句没情绪的话,不过是极其平淡的语气,却让林漠风胸中顿时翻江倒海,眼底的神色也变换不定,只恨不得上去掀了那马车的帘帐,揪出那个女子看看到底是不是她!
那酰於的使者看着林漠风握着马缰的手越来越近,手背上青筋暴起,也不敢理从马车里钻出来的青青,只是有些胆怯地看着林漠风。青青无法,只得转向林漠风问道:“林将军,不知车队有备淡水么?马车里没有水喝,公主说她渴了。”
其实车队必然是带着淡水和粮食上路的,从月羽到酰於至少要两天,怎么可能不带水来,但是林漠风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没有。我带公主去找水喝。”说完,没等别人反应,便一把掀开那帘帐,抱起锦夕飞掠出去,只留青青和那一干人在身后尖叫着不合礼数之类的话。
锦夕本来在那车上坐着等青青那拿水进来,却不想马车忽然一震,一只手臂伸过来便带了她出去,只觉得突然天旋地转,头上的盖头还没掀,昏天暗地的头晕。好在过了不久便重新站在了地上,只是放在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感觉似乎还有点发抖,勒得她也有点疼。
她伸手要去掀那盖头,却被捉住了手,别在身后。一个男声在耳边响起:“别,让我先看看。”似是恳求又似是命令。那捉着她的手却是坚定有力。
她觉得现下的情况甚是诡异。本来她五岁丧母,在那堪比冷宫的院子里安安静静地住了十五年,除了青青也并无别的什么人来关心她,甚至,很少有人记起她。前几天却突然接到父皇的圣旨说要去酰於和亲,她便想到是替了姐姐月落的名。不过她也不怨什么,本来她的人生已是无望了,嫁谁也都是一样的。可现在竟然有人在和亲的路上劫她?她实在想不出劫她有什么好处,她这样的公主,恐怕威胁父皇都没什么分量。不过面前这个人似乎也没什么要害她的企图,她便决定静观其变。
林漠风微颤着右手抚上锦夕的盖头。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长大得可以穿嫁衣嫁给别人了。他的心里像有一把钝刀割着似的疼,却还藏着一丝希冀,希望这盖头后面不是那张脸,不是那双清亮的眸子。
丝质的盖头轻轻滑过锦夕的脸,她便落入一双喜怒难辨的眸子。那眼底似是有几分欣喜,又似是压抑着极大的痛楚,看着有些让人不解和心疼。可是,离一个陌生男子这样近,却是她不曾经历的,所以她的脸“唰”的就红了,随即轻轻垂首,避开这令人难耐的尴尬。
可他却不许,右手如钳地扣住她的下巴,逼迫得她仰头看他,她眸中便多了几分不解和惶然。
是她。真的是她。虽然晚了三年半,却还是被他找到了。她的脸长开了,少了几分那时的稚气,多了几分妩媚。她穿嫁衣实在是美,映的脸上稍带红晕,让他移不开眼睛。没变的是那双眸子,隐隐流光。一瞬间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可很快就被现实残酷的绞杀。
她要去和亲了。
他已经娶了公孙芷了。
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只当他是陌生人。
皇上说,当初是留着给他的,可是他却娶了公孙芷。
他几乎想冷笑,只是心痛得难以控制表情。他跟她错过了多少?她本是他的!只因他当初一个愚蠢的笃定,生生将她推出了自己的怀抱!可她却只是不知,还乖乖地顶替自己的姐姐去和亲。他又厌憎起出这个主意的自己来。这二十几年,他从未觉得如此挫败,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如此多的事。他不该,不该当初急着娶公孙芷,更不该提那个狸猫怀太子的破主意!
现在该如何?放下一切带她奔走天涯海角?他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也不能让她一生过着逃命的日子。或者,揭穿她并非五公主的身份,让那酰於的使者再回月羽去?可如此一来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这样误国误君的事,也不是他能做出来的。或者,再找个女子替她?可这里除了青青没有别的合适的女子,青青又是那使者见过了的。他脑海中飞速的转过千百个念头,可是条条都是死路,个个都告诉他她要离去的事实。
锦夕只觉得男子将她搂得越来越紧,似是想将她嵌入身体一般,不由得呼吸有些困难,也勉强伸出胳膊来推他。只是这一推似乎刺激了他,他的铁臂更加紧箍,几乎将她全身都勒散了架。
“放……放开我。”声音已经断断续续,只是还坚持着。那男子却像突然听到一样,立刻放松了对她的钳制。
“弄疼你了么?”他甚至微屈高大的身材来轻声问她。
锦夕略退一步,稍稍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不认得我是么?”林漠风有些挫败,心里想了三年多的人,念了三年多的人,原来不过当他是陌路。“我是林家第三代,林漠风。”
锦夕心里微微一惊,林少将军的大名即使她居住深宫也是听说过的。她甚至,还偷偷看过他一次。他跟父王在御花园里谈话,她一时心慌,便躲在了一从芍药后面。只是听着他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她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男声。父王的声音是沉稳,他的却夹带了温和和坚定,更显魅力。她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他原来是林少将军。回去跟青青讲,她却说他已经娶亲,而且极其宠爱新婚妻子,为她不肯纳妾,天下各种珍宝更是搜罗尽了的送到公孙芷面前。她便心灰意冷了。
可是,他又如何会有今天的举动?今天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是不像那天花园里那个稳重的将军,她几乎以为他要轻薄于她。
“你是否,三年前的那场祭祀,你也去过?”林漠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是为了再确定一遍么,还是只是不甘心,只成为她生命中毫无轻重的一阵风。
“是。”锦夕也不知道为何他会这样问,更不知道为何三年前那场祭祀,父王要她去参加。不过那是她唯一一次出宫的机会,她玩的很开心。城郊的寒梅开得比宫中的自由,那旧护城河也比宫里要宽广。本来,青青说民间常常在结了冰的河上滑冰取乐,那种感觉又刺激又好玩,可她偷偷跑出去看了,护城河的冰一点都不厚,她没有敢上去。
“那断桥边的,果真是你,果真是。我……”听她轻轻应了一声是,他却觉得浑身凉透。再无半点可能,眼前的人儿,即将远嫁,成为那酰於的妃,并在那里度过一生。
“你,愿意去和亲?”他决定,若她说声不愿,他拼死也要带走她,误国,负君,他都顾不上了,只为她的委屈。她是不得宠的公主,平时没有父爱母爱就算了,现在还要顶替别人的名义远嫁酰於。酰於虽然强大,但民风强悍,不似月羽的柔美温和,她一个人过去,如何受得了?
“我没有不愿。”锦夕轻垂眼眸,“我嫁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其实只要出了宫就好,那个院子,她已经守了十五年,一景一物都似刻在了脑中。她也不像姐姐们那样能随便逛,免得招惹是非。她不过想去一个新的地方,哪里都是好的,只要不是皇宫,只要有青青陪她。那年少的旖旎心思,也该散了。
“你……”林漠风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她说她愿意,她说她愿意。他还能如何?告诉她他有多爱她?不过为她平添烦忧,甚至是惶恐。他们两人,还未开始,已经结束。只是痛的只有他一个。还好,痛的只有他一个。
心中不停的安慰自己,额角的青筋却一阵一阵的突起,对面的锦夕见他半天没说话,有点疑惑的抬眼看他,他却几乎溺毙在她那双清眸中,只是不动。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锦夕被他看得都有些发毛起来,小心地提议。
“好。”他只是应道,却仍是不动,只是稍稍错开了眼,让她不再那么尴尬。他带给她的,不过是不自在吧。他在心底苦笑。可他多么舍不得当下的时间,只有他和她,身着红衣的他和身穿嫁衣的她,好像结亲的是他们两个,天地为媒日月为证。
“回去吧。”停留多久都是要回去的,他却不愿再带她飞回去,多走一点路也是好的,只多留一会儿。他在前她在后,只是慢慢行着。她的脚步并不重,他却听得分明,连呼吸都听得清楚。他想回身握住她的手,却仍是怕吓着她,更怕她疑惑询问的眼神。
远远地看到了马车,他回身给她盖上盖头,终于名正言顺的执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滑若无骨,那样小小的,纤细的,仿佛一不小心便会从他的大掌中溜出去,如她的人。一步一步的走向那马车,却像踩在刀尖上,一步一伤,越来越绝望。
“公主!”青青远远地看到了他们便奔了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了锦夕的手。林漠风只觉得手中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