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残雪》安然静好

2、姻缘

　　林漠风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要颤抖。眼前的女子螭首轻垂，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一身的大红嫁衣映的露在外面的纤手有些幼嫩的粉红。她似乎长高了些，不过坐着也看不真切。或者是因为笈筚了，有了些大姑娘的气质。一边的喜娘将秤杆递给他，示意他挑开新娘的盖头，他的手却抖得有些抓不住那秤杆。
　　五个月了。他已经五个月没见过她了。现在她就在他眼前。太大的喜悦，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太久的期盼，又让他心有彷徨。她是他的了，这一生都是他的妻，永远陪在他身边。
　　他终是缓缓地挑起了那红色的盖头，却觉得脑子里一轰，僵在了原地。
　　错了，不是她。这个女子是谁？他不认得她，他要娶得不是她！不是她！那个女孩子是谁？不是公孙芷，那是谁？旁边的喜娘似乎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还有人要将他的袍角跟她的系在一起，他却一把推开众人冲了出去。
　　错了，错了！不是她！他只觉得意识都有些不清。外面的宾客还没散完，三三两两的走着。院府里他亲手挂上的大红灯笼似乎也在嘲笑他的错误。白天欢乐地气氛仍然笼罩着整个府邸，每个人脸上恭贺的笑容现在却变成了极大地讽刺！他狠狠地撕下那身喜服。
　　为什么不是她！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原来他那两个月的坚持，这三个月的等待，不过是一场空！这一腔深情和期盼，竟是给错了人！他不顾身后众人的惊呼冲出院府去，只想找个空旷的地方大吼上几声，让自己冷静冷静。
　　纵身几个飞掠甩掉后面跟着的下人，他缓缓地落地。
　　又是这里。遇见她的地方。断桥，皎月。
　　已是春末了，桥边的芍药开的正好，只是开在这残破的背景里，便有了些颓败的味道。那样艳红的一片。
　　他走到当初她蹲着的地方，缓缓坐下。似乎那几个脚印还在，似乎她稚嫩清脆的声音还在。他无力地斜倚着断桥，任衣角飘进河水里。她究竟是谁？祭祀的时候能来这里的女子并不多，不是公主便是显贵家的小姐。可她那晚虽穿的华贵，但也绝不是公主的档次。他只见过得宠的五公主几面，衣料华美发式繁复，绝不是那个小女孩的行头比的了的。可是，当初除了公孙家就只有凤家跟来一起祭祀，凤家也没有十一二岁的女儿啊，不是太小就是太大。他甚至想，她真的来过么？真的有过那样一个女孩子，出现在这里么？还是他心生幻境？
　　他倚在桥边苦苦思索着，两条浓眉几乎拧成了疙瘩，心却清醒的告诉自己，她来过，却像雪一样走了，让他来不及抓住。

　　“阿风，你好兴致啊，洞房花烛夜居然跑来城郊露宿。”醒来时竟已是清晨，凤舞那张易勾人遐想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露水，眉间仍是紧锁。
　　“恩，据我多年流连花丛的经验，你八成是为情所困。”没人理的凤舞一向不觉得尴尬，反而接着自说自话。“说来听听吧，让我这个情场高手给你解惑。你昨晚也太不够意思了，把个新娘子一个人丢在洞房，让人怎么收场！你不是喊着要娶她么？现在娶到了立马就扔掉啊，比我速度还快！”
　　“不是她。”林漠风似乎是咬出了这三个字，脸颊微微抽搐。
　　“不是她？啥？”凤舞还在认真比较他们俩抛弃女人的速度，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她是谁？什么不是她？”
　　“我要娶的人，不是她。”
　　“什么嘛，当初明明是你喊着非卿不娶的，你现在竟然赖……”这句话还没完，他自己先噎在那里，“你说什么？你说你在这断桥边上遇见的不是公孙芷？”
　　“对。可我想不出还有谁。”林漠风双拳紧握，甚至骨节都有些作响。
　　“不是吧！这下错大了！”凤舞怪叫。可他也想不出还能有谁，祭祀的时候他也跟着呢，十几岁的女孩子总共没几个，除了公孙芷、五公主，再也没别人了。可那五公主哪次出个门不是前呼后拥的，她能一个人到这河边来玩？谁说他也不信！
　　“算啦，你也先别想了，还是先想想回去怎么跟你爹交代吧。这公孙芷当初是你闹着要娶回来的，现在把人家扔在新房说不过去啊，好像我来时经过你们家，大门口就能听到林将军发怒的声音呢。还有你这一身衣服，若你不是阿风，我还以为你逛花楼去了呢。”凤舞一向是万事不往心里去，只要过了眼前就行，于是拍拍林漠风的肩，甩手往城里走去。
　　“那就说我逛花楼去了吧。”林漠风不以为意道。
　　“喂，你不是那么混蛋吧！”凤舞听到这句不爽了，“新婚之夜逛花楼，你让新娘如何自处啊？虽是你娶错了人，但毕竟她是你求回来的，你就这么不负责？林漠风，你别让我小看了你啊，平时看着不错的，现在竟不敢负责？敢做不敢当可不是你的为人。”
　　林漠风只觉得心跳顿了一顿。成亲了，原来是有了责任的。娶回来一个人，无论对错，她便是你的妻了。当时只觉自己一腔热血，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多谢，不会的。”心里痛楚至极，脸上却只是漠然。
　　只能，跟那个女子过一生了么？没有机会了么？那个叫公孙芷的女子，原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那个月色下出现在断桥边的女孩子，更像是一场梦境。那样不真实的场景，那样反常的他。只有她嘴里喊出的“青青”是唯一的线索，可这样普通的名字，不知道月羽能寻到多少个？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像他心里的挣扎，无奈。
　　回到林府，毫无意外的遇上震怒的林父，身后还跟着梨花带雨的公孙芷。一身嫁衣还没脱，两只眼睛倒是哭的像桃子。他心里突然就说不上来的烦闷，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错在先，只是垂首听父亲怒骂。
　　“你这个忤逆子！我林天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想方设法的将芷儿讨过来，就是让你这么欺负的？！你倒也忘了当初非她不娶的决心！”
　　林父越骂越觉得生气，最后眼都红了，林夫人忙过来劝解，还给林漠风使着眼色，让他去安慰公孙芷。他有些挫败的走到公孙芷身边，携了她的手对着父母一拜，便往里屋走去。
　　“对不起。”关好门，他将仆从都赶出去，才转过身来对她。
　　那边公孙芷倒是惊讶地抬了头，哭声也止住了。虽然她觉得委屈，觉得不平，但这么郑重的道歉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大婚前满城都在讨论他跟她的婚事，他对她的深情，她心里也确实很欢欣。毕竟林漠风是月城两大公子之一，不仅外貌清俊，更是林家少年英雄，不知道多少月城女子对他暗怀心思。她虽没机会见过，但总也听说过一些，心里不免有些期待。
　　可这新婚之夜将她凉在洞房里的也是他，甚至还当着众人将那喜服撕烂，她公孙芷活这么大也没遭受如此的羞辱，一时连活下去的勇气几乎都没有，更无脸面再见别人。可现在他又如此的郑重道歉，叫她实在摸不着头脑，更是觉得他难以捉摸。
　　“昨天晚上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你既是我的妻，我自然会好好待你。昨天让你受的委屈，我也自会补偿你。我绝不纳妾，这林府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也尽可以过问，不用拘束。”听了凤舞的话，林漠风也开始觉得对不起公孙芷，因此心中愧疚。可那个精灵般的女孩子已经印在他心底，却是如何都抹不去。若不能给她爱，那就给她富足的生活吧，他也再没有纳妾的心思，让她一人独享林家主母的尊荣，也算是他给她的补偿，这便是他的逻辑。
　　那头公孙芷已经听傻了。她的夫君一会儿冷漠一会儿慷慨，让她不敢随便发言，只是轻声应着好。
　　好在林将军与林老爷子对漠风的处理方式还算满意，且漠风似乎也变回了婚前那个林家的榜样，于是这桩婚事终是尘埃落定。月城除了少了个寒风公子，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不过大家又都开始传林漠风对夫人如何的体贴照顾，让月城女子们好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