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残雪》安然静好

1、初遇

　　林漠风沿着夜色中的旧城墙一步一步踱着，感慨万千。
　　这里有着父辈们留下的痕迹。城墙上的炮火留下来的坑坑洼洼，还有那不远处的断桥。小时候便听祖父说过，那是先皇被酰於国打到城脚下时，为阻止敌军入城，破釜沉舟地炸断了那护城河唯一的一座桥，三万多人，包括所有的皇族被围困在都城里近一个月。多亏他祖父及时率军赶到，软硬兼施，与酰於的王达成向其朝贡的协议，才救了这奄奄一息的城。也正因此，林家一时显赫无双，现在已是月羽最鼎盛的武将大家。
　　近日皇亲国戚们在这城郊祭祀先人，所以防卫定得比平时谨慎几分。明天便是大典开始之日了，他觉得还是亲自来视察一下比较妥当。
　　正值冬末，白天刚下的雪还未化完，更是为这沧桑之景添了几分凄凉。墙角下堆着白惨惨的积雪，在月色下隐隐发光。旧的护城河也微微结了一层冰，冰上的雪未被人踩过，还蓬蓬松松的，闪着银光。那断桥边上一块暗色的小隆起，大约是块断石吧。
　　林漠风的脚步并不快，虽然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习惯了轻声速行，但是这样让人感怀的夜晚，连平时不露任何情绪的他也似乎有些被感染。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来轻抚过城墙，似乎能透过岁月摸到那些战祸连绵的历史。不过，还不是时候，那一场恶战几乎让月羽灭国，现在，不过稍稍喘息过来，还不是复仇的时候。在他林漠风的有生之年，总会叫酰於将一切还来。
　　他正沉思着，忽然听到有衣裙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那断桥边传来。警觉的抬头，发现那桥边原来暗黑的一小块居然升高起来，原来刚刚是个蹲着的人。虽然离得远，但他常年习武，目力和听觉都极佳，自然察觉的分明。
　　难道果有图谋不轨之人？他不动声色的暗暗戒备，却发现那身影不过是个瘦小的女孩，十一二岁的身量，还总着角，摇摇晃晃的起身，大约是蹲麻了腿。只见她轻俯下身拍打了一下衣裙，试探着将脚往那护城河里伸去。护城河结了一层薄冰，但还不足以承受她的体重，难道她竟是想滑冰？
　　林漠风又向前走了几步，一是想看清那人的脸，另一个也是防止她若真贪玩掉下去，救起来也及时。借着月色，渐渐看清了那女童的面庞，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一双黑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光华流转，夜色都掩不住，樱唇呵出白气，让那张脸又似处在朦胧中，忽隐忽现。
　　他有些呆了。
　　本来这样的夜里，就不该有人出来，何况又是这么荒凉的地方，还是那么个精灵似的女孩。不会是妖吧？这个念头闪出来时他自己都在心底嗤笑了一声。他堂堂林少将军居然还会信鬼神之言。
　　“青青，这冰好像结的不够厚，没办法滑冰呢！”清铃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孩童的稚嫩，将他拉出了沉思。
　　“公，小姐，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去上香呢，您别到时候再睡着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略显焦急，声线稍高。林漠风循声望去，却看不真切。
　　“你不是说冬天就可以滑冰的么？”那女孩子站在河边不愿离去，声音稍带懊恼，却仍清润宜人。
　　“大约今年不够冷吧，”一个略高一些的身形从暗处走过来，“还是先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更是……”
　　那个高些的女子拉着小女孩渐渐走远，声音也再听不确切，林漠风才似醒过来一般，向那断桥疾走几步，可是哪里还有人？再往周围看看，连风都没有，树影也一动不动的。若不是河边的雪地里留下了几个脚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或是做了一场梦。
　　那个女孩子，是谁家的？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深夜出来？他闭了眼睛回想了一番。那个唤作青青的女子似乎叫的是小姐，可前面又加了个公，难道是公孙家的女孩半夜溜出来玩，又怕漏了身份？公孙家的女儿听说十四岁了，生的娇弱，也倒是有可能。况那女孩身上穿的虽没看确切，但在月色下隐隐流光，显然不是平常人家穿得起的。是公孙芷么？
　　他有些神经质地蹲下，摸了摸那留下的脚印，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随即却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开了。明天还有的事情忙，就当没见过吧，两个女孩也闹不出什么事来，不过是在深闺里闷坏了吧。

　　祭祀已经回来一个月了，林漠风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两难境地。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父亲说要给他定亲时，他竟会脱口而出“非公孙芷不娶”！还记得父亲当时震惊的神情，可他却反常地没有松口。
　　林漠风是林家这一代的骄傲和榜样。其他旁族的长辈教导自己的孩子时常会说：“你何时能像你风表哥一样，我死也瞑目了。”可是就是他这个榜样，居然违背父亲的意思，执意要娶宰相公孙家的幺女。
　　其实也不是说公孙芷有多么不好，只是前些日子王上有意让他娶七公主，虽未正式下旨，但也是试探过林家的意思了。这七公主锦夕虽是不怎么得宠，但毕竟是个皇女，而王上的这个意思明显就是要拉拢林家，才让她下嫁。林漠风这么一闹，不明摆着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恃宠而骄么？况且自古那高高在位者便是见不得自己的左右手过于亲密的，毕竟这会威胁到皇权。虽说林家当年功勋显赫，且一直忠心耿耿，但保不准王上什么时候便会嫌他们功高盖主。公孙家是皇后的娘家，自然不会过于苛责，但林家便不好说了。
　　可林老爷子也劝了，林将军火也发过了，甚至若不是林夫人拦着，家法都差点拿出来用了，林漠风就是不改口，谁劝都是一句话“非公孙芷不娶”。林漠风自己也觉得荒唐，不过只见过一面，看得也不真切，可那张月光下皎洁的小脸和银铃般的声音却一直挥之不去。自己这二十年从未忤逆过父亲和爷爷半点，偏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一想到自己要娶另一个没见过的女子，心里便像堵了块大石，呼吸都不顺畅。再想想有一天那樱唇里会对着他吐出“夫君”两个字，那双似乎泛着流波的眼眸会在他的注视下含羞轻垂，他觉得死了也值。
　　他去问仅有的同龄挚交凤舞，凤舞斜挑着那双桃花眼看他，唇边似笑非笑：“罕见呐，我们林大少也有动情的一天？”
　　原来，这便是动情了。
　　他一向觉得情情爱爱这些事是闺阁女子无聊的消遣，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般磨人，又让人销魂。日日思念不见，面上虽仍是丝毫不动，心里却如油烹炭灼。想到那断桥边的身影，一腔的铁血气势只化作满腹柔肠。
　　直到一个月后父亲受不了向公孙家提亲，他这颗心才稍稍安定，那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稍稍缓解。只要等三个月，父亲说三个月后公孙芷笈筚便可嫁过来了，王上也同意了这件事。
　　原来她已经快满十五了？可是那晚见她还那么小，仿佛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声音也是稚嫩。不过还是大点好，可以早早嫁过来，让他不用如此忧心，也不用日日记挂着怕别人抢了去。
　　“阿风啊，听说你非公孙芷不娶啊？真的假的！”凤舞一身暗红的袍子，柔顺的长发轻垂，自是风流。可这个风流公子现在却很没风度地扯着林漠风的袖子，死赖不放。
　　“是啊，你也听说了。”林漠风自然不会去跟他拉扯自己的袖子，只是镇定的端着他的茶慢慢品。
　　“什么叫我也听说了！现在满城的人都在传好不好！寒风公子林漠风终于动了一回心哎，也证明了一下你那颗心还不是石头啦！”凤舞自顾自地侃着，眼睛还盯着对面花楼上的姑娘，“我说，你就在城外见过一面，就爱上了？”
　　“爱上？我从来没爱过，不知道什么叫爱上，只不过很想娶她罢了。”林漠风饮了一口茶，又开始想那个瘦小的身影。
　　“喂，喂，”他回过神来看到凤舞他面前狂摆手，还搭配脸上惊异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笑啊！我真该叫整个月羽的人都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你居然会笑了！”凤舞觉得很神奇，很神奇。若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养在深闺，他非要去见见这个公孙芷，凭什么他跟他十几年的交情都不见他笑几回，这个公孙芷不过见了他一面，就让他这一日笑了三回了！虽然很浅，但对林漠风平时的那张棺材脸不知道柔和了多少！
　　“阿风，你今天把这一年笑的次数都用完了，你不能再笑了。”凤舞有些挫败。
　　“我觉得多笑笑也是好的，不然以后怕会委屈了她。”林漠风抬手给自己续了一杯茶，顺便看了一眼凤舞那杯动也没动的。
　　“什么！”凤舞哀叫起来。这还是林漠风么！这还是我们月羽的寒风公子么！是谁说的那么多表情很奇怪？是谁说的笑多了很白痴？他跟他可是并称月城二公子的！寒风与煦凤啊，没了寒风，他这个煦凤可怎么当下去！
　　“好了，我看你也忍了很久了，自己去逛花楼吧，我要回去看看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林漠风再饮一口茶，起身理了理衣袍。
　　“我，我跟你一起去！”凤舞仍垂死挣扎。
　　“想让你爹看见了逼你娶亲么？”林漠风眼也不抬，直接转身向外走。
　　“阿风！”身后凤舞幽怨地叫了一声，却没跟上去。他是凤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凤舞哎！怎么可以那么早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