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翎玉》寂寞风

43、第三十五章 王城的决战

　　大陆历1193年，凯佩尔曼城，城墙上。

　　“情况怎么样了？”亚雷斯看着远方问。短短数月，他的面孔却如同历尽沧桑般，变得刚毅成熟起来。

　　“士兵只剩下三万人，包括平日保卫内王城的五千精英。魔晶炮十余台，也有足够的人手去操作。由于阁下先日强行打开了国库，装备和粮草非常充足，可以坚持数月。”副官向他报告。

　　“魔晶石的储备呢？”

　　“各属性储量都很充足，但由于不知用途，无法估计能够维持的时间。”

　　“嗯？不知用途？魔晶炮不用消耗吗？”

　　“回禀阁下，魔晶炮以晶石为基盘，但主要消耗的是法师从外部输入的魔力。”

　　“哦，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亚雷斯一甩斗篷转过身来，“跟我来，让你见见魔晶石的用途。顺便还要跟王禀报一声，借他那五千精锐帮忙守城。”

　　副官赶紧跟上，和亚雷斯一起向内王城走去。“但是阁下，这样好吗？越过元老会直接行事……”

　　“不必去理会他们。现在王城以外的城市要么已经陷落，要么失去联系，王城又由我掌管着，他们除了会张嘴给我添乱外什么都做不到。我已经派人把他们都软禁在家里了，省得关键时刻跑出来坏事。”

　　“阁下……”

　　“别那么瞻前顾后。现在敌军就驻扎在离这里一天不到的地方，恐怕这两三天内就会攻过来，我们根本不用去考虑以后的事情。”亚雷斯停下脚步，“我从未下令阻拦谁，想离开的都已经离开了，留在这里的都是没有明天的人。如果你要反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下官从未想过反悔！受元帅与阁下大恩无以回报……”

　　“好了好了，不用这么着急，我也不怀疑你的决心。”亚雷斯笑了一下，“既然这样，就不用被过去那些规定所束缚，可以尽情放手去把最有利的条件都争取到。这可是最后的战场，怎么能让它留下遗憾。”

　　一路走进内王城中，两人未受任何阻拦。形势如此，群臣议事早就不再举行，也已无国事可以处理，王终日呆在寝宫之中，同时也下令其他王族不得外出。

　　只在寝宫门口简单的通报了一声，亚雷斯就得以与王会面。他将现状向王汇报了一下，然后直接了当地提出了希望得到那五千精兵的支配权。王平庸的脸上并没什么变化，在最后点点头：“按你的意思去办好了。”随手写了命令简书交给了他。

　　亚雷斯对此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个成不了大事的王到了这种时候会开始自乱阵脚，毕竟再愚钝的人也该知道大事不妙了。国破之后的一国之君很难有好下场，这点王也该是知道的。但他还是与平时一般无二，对周围事毫不关心，从不自己作主，把权力全都交给别人。

　　不过事到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现在亚雷斯要的就是这份权力。

　　退出寝宫后，他招呼等在外面的副官一起，来到寝宫院落的一侧。那里看上去空无一物，却不知为何安排了数名守卫。

　　亚雷斯挥了挥手，那些守卫就退了开去。这时仔细向地上看的话能看到一条不起眼的缝隙。他拿出小刀顺着地缝一插一撬，然后向前一推，就有块石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又窄又长的石阶。

　　“你们继续守着这里，修利斯你跟我下去。”

　　“是！”

　　石阶又湿又冷，墙壁上都凝结着薄霜。虽然两侧都有魔晶照明，但光线昏暗，也只是勉强能看到脚下而已。向下走没有太久就遇到了一面石门，上面刻着的法阵覆盖了门表面的绝大部分。亚雷斯拿出两块晶石，分别镶嵌在了法阵周围一圈凹槽中的两个位置上，又伸手在阵上摆弄了两下，法阵开始发出光芒，然后石门慢慢地向上升了起来。

　　门后面还是石阶。两人一言不发地继续向下走，石阶开始不再笔直，转了几个弯以后遇到了第二道石门，然后是第三道。副官注意到每次向前上去的晶石种类和位置都不一样，操作的过程也一次比一次复杂。终于在第三道门的后面，出现了石阶以外的东西。

　　那是一片非常广阔的空间，在石门打开的同时周围有魔晶由近到远依次亮了起来，呈环形，最后在遥远的对面连成了一片，将整个空间照亮。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城市的残骸。只能说是残骸。各种奇形怪状，超出了人们对建筑这一词定义的建筑，或者其碎块四处散布着，道路有许多架设在了半空中，只是现在已坍塌了大半。而且很明显的，这并不是这城市的全貌，边缘能看到挖掘的痕迹，不知究竟有多少现在依旧被埋在岩石之下。

　　副官第一次来这里，看得有些呆了。

　　“这恐怕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古文明遗址了，当年是先发现了这个地方，然后才决定了王都地点的，以现在唯一发现的出入口作为一国之主的寝宫所在。”亚雷斯说着，开始向里走去，“你也看到了，本来发现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大，国家花了很多时间挖掘新的部分，直到说再挖上面就该塌了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他走的道路明显经过了后来的修整加固，不必担心塌陷。“对这里的研究其实一直没有停止，从建国之初，或是上一个国家就已经开始了。直到前几个月因为打仗缩减了资金才暂时让那些研究人员撤离了。但到现在能真正应用的东西也很少，这个遗址的存在也只有少数官员和研究者才知道。”

　　“这么重要的机密，告诉下官……”

　　“不必在意，我说行就行。”亚雷斯最后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可以看出这里原来是个巨型建筑，但现在上面的部分全都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最下面的半截墙壁，加上占地很大，看上去也只是片空地。他在空地的一角找到了个半人高的小石台，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纵横交错的凹痕。

　　“这里，”亚雷斯把这石台指给副官看，“这就是目前唯一能大规模应用的法阵的启动装置。将这个启动的话，就会在王都四周的城墙上形成防御结界。啊，从根本上说应该是先发现了结界的发生范围，然后定下城墙的位置才对。我们军职的官员只有升到将级才会被告知这些，并学会进入这里以及启动装置的方法。按当时的研究者的说法，结界张开后只要有能源就能一直持续，能够抵御一切魔法攻击和一定程度的冲撞，不过自开国以来这几百年间都没有真正在实战中启动过，也不知这说法究竟准不准。”

　　“阁下所谓需要消耗魔晶石的地方，就是指此处？”

　　“是啊。”亚雷斯说着摸出一堆晶石，一个一个按顺序放进了槽线的交汇处，然后捣鼓了比前几次长得多的时间，最后一拍侧面，就见空地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发出柔黄色的光芒转动了起来。

　　“发动……看来没问题，但现在也没时间去验证效果了。”亚雷斯观察了一会儿，又伸手中止了法阵的运行，“像这样一组晶石据说可以支持一整天，那照你估计，我军现在储备的晶石可以支撑多久？”

　　“是……因为晶石属性问题还无法非常肯定，但保守估计能支撑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有这个结界在，守住这些时间也不是不可能。”亚雷斯转过身来，“过会儿我就把操作方法都教给你。这里是仅次于前线的军事要地，一旦结界出现什么问题，恐怕着王城会在短时间内被攻破吧。修利斯，开战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守着这个地方。”

　　“阁下……”副官有些迟疑。

　　“我知道你希望能奋战到最后的夙愿，但保护这里的任务除了你以外我不知还能交给谁。这偌大的王城，数万人的部队，我真正信得过的却只有你一个而已。”亚雷斯叹息着，多少有些伤感，喃喃自语，“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副官不再犹豫，挺直了腰杆大声回答：“下官、下官定然不辱使命！不会让结界出现任何闪失！誓与此处共存亡！”

　　亚雷斯回过身来苦笑了一下：“抱歉。这里就交给你了。”

　　***

　　“终于到最后的时候了。”洛斯抬头看了看帐篷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景，“如果这几天都是这种程度的雪的话，攻城战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幸好奥布莱恩本身是比这里更冷的地方，士兵也就不把这点雪当回事了。”

　　“唉，相比之下我出生的地方就暖和多了，呜哇好冷……”蒙特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拖慢了赫里斯那边的行军速度，让我们抢先打到了王城下面。若不是这寒冷的天气，现在的局势恐怕就要全部翻盘了。不过我说你都是堂堂元帅了，行为举止能不能再有威严一点？”洛斯不禁摇头。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是个挂名的元帅，也没人指望我能有多威严。说到底像我这么吊儿郎当的家伙能当上元帅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吧？”

　　“别说这种话，暮江元帅可是牺牲了自己的立场来支持你的升迁的。算了，这不是该在大战前夕讨论的问题。”洛斯说着，把刚处理好的文件摆到了一边，“对了蒙特，达恩利最后提交上来的那份报告你看过了吗？”

　　“嗯。”蒙特的表情沉闷了起来，“真是大麻烦，没想到王城地下还有那种东西在……如果毫不知情地就这么攻上去，还不知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环王城守卫结界吗……”洛斯又把那份报告重新拿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过去，“这么让人无法理解的运作方式也只可能是古文明遗迹了。”

　　“也就是说，不用去想怎么从外侧破解吗？”

　　“嗯，想也没用。古文明遗留的法阵全都是无法复制，无法解析，最多能做到启动的东西。”洛斯叹息着，“真不想承认这一点。我虽然也挑战过，但完全没有头绪。这次对方必然会启动这结界，我那边好不容易可以正常使用的魔晶炮又派不上用场了。”

　　“过会儿的军事会议一定要着重讨论这个结界的对应方法，这样的话……主要考虑的还是如何从内部解决吧。”

　　“从内部虽然也非常难，但不能说一点希望都没有。而且看这份报告书的意思，达恩利他自己也是这么考虑的。”洛斯沉思了一会儿，“看来各个方面都要有所准备才行。”

　　***

　　军事会议从下午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每个将领出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的疲惫，达恩利也是其中一个。他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发现里面的灯还是亮着的。

　　他撩起帐篷走了进去：“黛，这么晚了还没睡？”

　　新婚的妻子坐在桌前读书，见他回来便起身迎了上去：“嗯，在看点东西。累了？”

　　“还好。”达恩利笑了笑，坐在了旁边的床上，“我明天有任务要离开，到战争结束才能回来。”

　　“危险吗？”她也跟着坐了下来。

　　“怎么说呢，并不是轻松的任务，不容易成功，但危险却也不大。毕竟也是我自己说要去做的。”

　　“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

　　达恩利摇了摇头：“因为只有我才能完成。”他停了一下，“这里是个奇怪的地方，我明明原本是凯佩尔曼的人，还和他们发生了许多次冲突，当时双方所为，说是结下了大仇都不为过。但他们却还是、在最重要的时候救了我的性命，还礼遇我至此。我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所以一直有所怀疑，安不下心来。现在我虽还不明白，却也不会再怀疑这边的人们。”他转头看她，“他们帮了我许多次，尤其是……把你带来给了我。”

　　“我说不定明白他们的想法。”菲尔莫尔把头靠在达恩利的肩膀上，“你是如此优秀的将领，不但知道许多机密的情报，指挥能力也非常强，是罕见的军事天才。你作为敌人一定让他们头痛了许多次，所以他们才觉得，如果你来帮他们的话，一定也会让敌人头痛到死。”她笑了笑，“而我，不过是为了让你死心塌地的为他们卖命的一步棋而已。”

　　“即使这样也没关系，黛，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起。”

　　“我可不满足于只当一个棋子，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也是很有利用价值的。”菲尔莫尔声音轻软，“不，开玩笑的。实话是，我只是想帮你，所以，我才必须坐上安布罗斯家的家主之位。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都绝不会老老实实的让手头上的力量归顺于奥布赖恩。文臣之首的势力有谋反的隐患的话，你会很为难吧。”

　　“我没有立场劝你别这么做，但一定不要太为难自己。”

　　“你还是多放些心思在自己的任务上吧，不用担心我的事。”菲尔莫尔又笑，笑得达恩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起了其它事：“说起来，这王城的指挥官是亚雷斯吧。”

　　达恩利的表情黯淡了下来，点点头：“嗯。”

　　“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吗。在你出事的时候，他也拼命地努力过了，虽然最终没有成功。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希望你们两个之间有误会。”

　　“我知道。虽然当初他那一去就没了音信，但其实我根本没想过他会见死不救。毕竟是他嘛，从以前开始就……”达恩利长叹了一声，沉默了下来，半晌，“我欠他的太多了，太多太多了，多得还也还不清。这一次，我想救他，哪怕违背了他自己的意愿，我都想救他，无论如何。”

　　“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就这么做吧。”

　　“谢谢你，黛。”达恩利把菲尔莫尔扶起来，“很晚了，睡吧。”

　　“嗯。明天开始，我们各自的战斗都要加油。”

　　“好的，晚安。”他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

　　次日出发时，洛斯前来送行。“明天就要发动总攻了，蒙特他们都在忙。我手下的魔法师团这次可能没什么出场机会，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他还是一脸笑咪咪的。

　　达恩利点点头。

　　“潜入任务辛苦了，在城里跟拉特碰头以后听他的安排吧，他是隐匿的专家，比我们这些人都懂得多。还有，如果事情变得危险了的话不要硬撑，先暂时撤退从长计议。机会并不是只有一次的。”

　　“多谢美意，我一定竭尽全力。”达恩利说着，却有些迟疑。

　　“有什么话说就好，又不是什么公共场合。”

　　“我有个不情之请。”达恩利看着他，“守城的那名将官，亚雷斯是我的旧识。如果城破，我希望能单独与他做个了断。”

　　洛斯歪着头想了想：“要答应你并不难，但你手脚必须快点。在他引起特别大的麻烦，或者主动找上我们任何一个将领之前，明白吧。”

　　“我明白，多谢了。”

　　藏在买通的运粮车中潜入王城内并没有花太多工夫。他也只是稍微避开了大队的士兵，就这么名正言顺地走在了街道上，没被任何人拦住盘查。

　　大量士兵逃亡，编制松散早几日得到了这样的情报，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街上落单的士兵并不少，队伍也全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士兵之间彼此都不怎么认识。有一瞬间达恩利甚至想干脆混进军队里去看看情况，但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了又能如何。自己的任务是去解除结界，不是侦查。

　　王都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原本繁华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偶尔出现的行人全都神色惊惶，来去匆匆。官员大多数都举家逃往城外了，剩下没有能力也不知该逃到哪里去的平民，只能终日缩在家中颤抖，祈祷自己和家人能在战火中得以幸存。

　　达恩利试图回想起王都过去的样子。他最后一次驻守这里是去年冬天的事情，那段日子也总是在下雪，像现在一样。那时即使是深夜也有仍在喧闹的地方，尤其是年夜的晚上，连平民区都一直欢庆到了半夜。而自己当时和亚雷斯一起巡逻，还遇到了事件被迫连夜出城追捕犯人。

　　想到这里达恩利苦笑了一下。后来才知道当初追捕的人居然是洛斯和蒙特，真不知是哪里的神明开的玩笑。

　　只是一年，短短一年。去年的冬天他还在这里巡夜守城，今天却以敌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即将目睹这个国家最后的时刻。

　　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

　　夜幕降临，达恩利打算按照原定计划前去与拉特碰头，却不想对方从旁边街角走了出来。他这才反应过来恐怕自己一潜入城中就被对方掌握了行踪，说不定还被一路跟踪至此，不由对自己的一无所觉有些懊恼。

　　拉特也不说话，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带着达恩利在巷子里七拐八绕走了好久，最后翻身进了一座被废弃的宅院的院墙内。

　　看已到目的地，达恩利本想开口询问却被制止了。拉特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响亮而急促的哨声。达恩利知道这哨声的意思，是在发布全城一级戒严、随时做好战斗准备的命令。外面立刻骚动了起来，城墙处灯火通明，这宅院外面也有不少士兵手持火把四处奔走，一时间喧闹异常。

　　看来蒙特他们已经如计划的那样，带领大部队来到城下了。

　　这喧闹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的剑拔弩张并没有减弱，但已不再有人员调动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巡夜的士兵从院外走过，除此以外再无动静。

　　直到这时拉特才作出“可以了”的手势，悄无声息地在院墙的角落安顿了下来。达恩利也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跟了过去。雪一直没停，地上满是积雪和冰霜，但两人都不畏寒冷，也就不把这当回事了。

　　听巡夜的士兵走远了，达恩利才终于有机会开口。他并不清楚拉特对这次的任务知道几分，只能先试探一下：“拉特情报部长，对接下来的行动你有什么计划吗？”

　　拉特如同此时才发现达恩利的存在一样，转过头来，迟疑了一下，看上去甚至有几分苦恼。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明天早上、去内王城？”咬字非常的生硬，像是很长时间未曾与人说话，也像是从最初就不习惯与人交谈。

　　“是。”达恩利也没介意对方以问题来回答问题。

　　“今晚、不行？”

　　“是。可能的话希望能在宣战之后再进内王城。虽然我的任务只是将结界停止，但如果不在我军进攻的过程中停下的话则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无法让这场战争迅速结束。而且我并没有能够破坏那装置的自信，若今夜前去，或许必须在里面守到明晨，容易被发现，若被包围在里面情况就危急了。”达恩利尽可能简单地解释了必须明晨的理由。

　　拉特表情没变地点点头，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他接着问：“你要去的地方、在哪？”

　　“内王城的深处，离王的寝宫不远。”达恩利在雪地上画出简图。积雪不知映射了哪里的光，让图勉强能看清楚。

　　拉特看着那张图，想了一段时间，期间还将达恩利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他看着那把长枪皱了皱眉，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天亮后再走，到时候、跟着我。”他最后这么说。

　　夜已过半。雪在无月的夜晚安静地落下，不时响起的巡夜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达恩利打量起坐在旁边的拉特来。这个神秘的情报部长一直神出鬼没，他来奥布莱恩军中这么久，拉特是他唯一没接触过的高级军官。不但军事会议从来不出席，连洛斯介绍的那次也只隐约地看到一个侧脸而已。这么近距离观察的机会可实在不多。

　　这位情报部长比形象中要年轻很多。虽然苍白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话，但其实还有些稚气的影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达恩利不由得有些感叹。这明明就只是个大孩子而已，自己在他这么大的时候连军校都没毕业呢。但拉特眼神冷厉沉稳，动作干净利落，加上那一流的潜行跟踪的本事，绝不是短短几年训练就能行的。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时不时会散发出淡淡的杀气，血的味道就同那杀气一起渗了出来。

　　无论怎么看，他都曾是个暗杀者，或者现在也是。

　　这样一个年轻的暗杀者在军中却能身居高位，而且与其说他忠于军不如说他忠于洛斯个人，从这点看又不像是由军队培养出来的。

　　达恩利抱着几分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会从军呢。”声音轻得如同自问，他也没认为对方真会回答他。

　　拉特有些惊讶，转过头看看他，又转回头去看天，沉默不语。雪落在他的鼻尖上都没有融化，就这样坐着的话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生命征兆。

　　这样过了好久，他却突然开了口：“以前、除了杀人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从记事开始、杀了很多人。但是、自己却、不想死。”

　　达恩利诧异于他的回答。虽然没有完全明白话中的意思，却也没有再问，继续听下去。

　　“团长告诉我、我可以活着。但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拉特吐出了一团小小的白汽。这个时候的他才稍微有点活着的样子。“后来、洛斯跟我说、我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他让我、救到了人。”

　　语句依旧那么的不流畅，完全不像他的动作那么干练。但听着并不会让人觉得烦躁，反而有种宁静的感觉。

　　“恩情、要报。”

　　他简短的说着。这似乎就是他从军的理由了。达恩利也没有破坏这份宁静，没有再次开口。

　　此后，一夜无话。

　　到了日出前，夜最浓最静的时候，拉特站了起来，又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然后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夜色之中。两人迅速地在街巷中穿行。拉特潜入王都的时日并不多，却比达恩利还要熟悉这里的道路，走起来完全不见迟疑。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行走发出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响亮，从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了过来。

　　三转两转，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两人便来到了一条窄巷之中。这里是距离内王城最近的地方，民居与其只有一街一墙之隔。那墙也不是城墙，只比普通的院墙高出了一倍左右，不是无法翻越的高度。若说这是修建内王城时的疏漏也的确如此，只是这地方非常隐秘偏僻，等闲也无法寻到。而且，达恩利发现，这离内王城最近的宅院好像是父亲名下的一处偏院，离本家也并不是很远。

　　所以当拉特示意躲进这座偏院的时候，一瞬间达恩利有些犹豫。但此处有整整一个小队的士兵在来回巡逻，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也无法容他多想，只能跟着拉特藏了进去。

　　拉特示意在此等待，达恩利点了点头。离城外开战还有一两个小时，这段时间也只有在此继续等待了。

　　这座宅院也毫无人气，没有任何人在的样子。但也似乎没有被荒废掉，庭院打理得相当整齐，有种主人随时会回来的感觉。即使如此，现在没有人在这个事实也让达恩利稍稍放下下来。

　　印象中父亲所在的地方一直像这样空荡荡的。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这种印象却非常的深刻。他的住所虽不是豪宅但也绝不狭小，每次前去也只能看到父亲和管家两个人。父亲永远板着脸孔，几乎没有话语。而那管家过去似乎是当兵的，大概曾经是父亲的手下吧，虽然待人谦和有礼，却也同样少言寡语。

　　除了家中，也只有在王城的舞会上才能见到父亲。那个时候舞会的气氛非常热烈，但只有父亲周围的一片冰冷，没有人敢于靠近。自己虽曾想上前问安，却也穷于言辞，最终就此作罢。

　　父亲一直是自己的憧憬。从小听着父亲的传说长大，一直努力习武，立志从军，其实无非是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所以这很长一段时间中一直很是不安，总觉得虽然目前为止非常顺利，但总会有一天会被突然出现的父亲把一切形势全部反转。对于护国的军神、创造出无数传说的那个人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那个“总有一天”并没有到来。父亲就像消失了一样，任他们步步取得优势，甚至攻到了这王城之下。而现在，这个偏院是内王城防御的薄弱环节，亚雷斯都知道要在这里加派人手，父亲应该更加清楚才是。如果有心守护这个国家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应将这里就这样闲置着不予理会。

　　如果有心守护……这个国家的话。

　　达恩利将自己呼吸的声音压到最低，听着墙外的士兵来来回回。

　　说起来，父亲真的有守护这个国家的心吗。他究竟是怎样看待王族，看待这个社会和这个国家的呢。自己对父亲的事情完全不了解，根本无从得知这个答案。

　　在微弱的晨光中，雪越下越大了，无声的。

　　***

　　黎明到来了。

　　“唔，夜袭虽然也很有诱惑力，但作为最后一战，有这种优势还搞那一套就太那个了。算啦，还是堂堂正正的宣战吧，对敌我都有个交代。”蒙特看着集结中的军队，“洛斯，暮江元帅那边怎么样了？”

　　洛斯放下手中的传令水晶：“和前几天一样，拦截住不少从城里逃出来的官员，但需要重点关照的那些人都还没发现。文臣的高官抓住了几个，武官一个都没……这有些出乎意料了。还有没见王族有任何动静，希望不是已经从哪里的秘道逃出去了就好。”

　　“这样啊。”听到与前几天一样，蒙特也就懒得再发表什么言论了，只是感慨了一下，“不过暮江元帅又主动把有功劳的地方让给我们，自己去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任务了……就算是王的命令也太过委屈了吧，我都已经升为元帅了，还能怎么样啊。”

　　“不过不得不说这段时间随着功勋的建立，你越来越得人心了。我们手下的将士自然很配合，连暮江手底下的那些资深的将领最近也很少抱怨了不是吗。虽然也有可能是彻底死心了。”洛斯摆了摆手，“大战前就别想这些了，赶紧准备去喊话吧。对面的那些家伙被我们吓唬了整整一晚上已经很可怜了。”

　　“好吧，好吧。”这么说着，蒙特看了看坐在洛斯肩膀上的特瑞尔，显得有些忧虑，“你这回还是要骑特瑞尔上阵？是不是太显眼了些？”

　　“怎么？嫌我功高震主？”洛斯笑道。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这战场上那么显眼只会被当靶子集中对付，你……”

　　“别在意，我自己有数。有特瑞尔在，那些人还伤不到我。等你哪天真担心我功高震主了再说吧。”洛斯说得轻描淡写，转身去查看法师队伍的情况了。

　　蒙特叹了口气，也只得作罢。

　　待奥布莱恩这边的队伍慢悠悠地整队站好时，天已经彻底亮了。王城城墙上士兵林立，却并非是他们动作迅速，而是从昨天夜里开始就一直不得安宁。

　　蒙特骑马站在队伍最前，身后是飘扬的帅旗。他向城上喊：“我是奥布莱恩的元帅，蒙特·奥尔德里奇！叫你们的指挥官出来说话。”

　　城上的士兵骚动了一下，片刻后就有个人拨开士兵站在了最前面：“我便是此战指挥官，亚雷斯·闪·克维希那。元帅阁下有何赐教？”

　　“指挥官原来是你啊，真是世事难料，想当初在珂尔特平野战中还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亚雷斯皱了皱眉：“不知元帅阁下提那陈年旧事有何用意。”

　　“真冷淡啊，想套个交清都不行。”蒙特揉揉鼻子，“那咱就不绕圈子，把话挑明来说吧。你们除了这王城已经什么地方都没有了，就算在这里拼死抵抗，把城守住个把月也不会有任何转机，只会把赫里斯那边的军队也等过来而已。”

　　“那又如何？”亚雷斯语气冰冷。

　　蒙特叹了口气：“我不妨跟你直说，我们两国在这城下拼个你死我活让你坐收渔利的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所以对你们来说事情没有任何改善的可能，只守住着一座城是没有意义的。”

　　“我说了，那又如何？我们守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胜利，也不是为了转机，只是因为我们是凯佩尔曼的军人。胆小的怕死的都已经离开这里了，留下来的都是坚定的战士，我们只为荣耀而战。若就这样不战而降，将国家的都城拱手让与敌人，我们则无颜立于这天地之间！”

　　“哎呀，这就没办法了，只为荣耀的人再怎么说也说不通啊。”蒙特耸了耸肩，“那么谈判破裂，我们将毫不留情地对此地展开猛攻。”

　　“不要小看我们，我们决不是在盲目地以卵击石！此城乃天佑之城，我们必会得到上天的赐福！”

　　“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