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翎玉》寂寞风

42、第三十四章 守候者之心

　　“砰”的一声，报告重重地砸在了会议桌上。

　　“怎么回事！短短不到两个月，居然被突破了这么多个城池！还能说只是偶然的失误吗！”

　　“那你是想指责谁呢？所有政策都是这个元老会投票决定的，追究起来人人都有份。”

　　“笑话，除了决策之外就没有原因了吗？别说别的，这消息都多少天前的了才送到这里，情报部都管着干什么去了！想让前线瞎着眼抹黑打吗！”

　　“说的真轻巧，只出一张嘴的话大家就都不用这么辛苦了。我倒要问问，你让我拿什么来养活那么多情报部队的？你，就是说你，每次都只拨那么一点款，够养几个人？上面真的只拨了这么点钱吗？不是被你自己私吞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拨下去的钱次次够数，养不起人是你的无能吧！”

　　“次次够数？别说情报部不愿意，我们后勤部也都怨声载道说钱粮不足，到目前为止有几个据点因为补给的问题被迫放弃了？”

　　“上面就只拨下这么点钱我能怎么办？而且现在这种情况让我去哪里买粮食？谁肯卖？你们，你们哪个没有封地？哪个没在囤粮？把你们的粮食都拿出来贡献给前线啊？”

　　“咳……咳哄，钱粮的问题不可克服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但就算这样最近被攻下的速度也太快了！尤其是凯佩尔曼这边，那些贱民部队总是能找到最弱的地方打进来，难道不是我们这边出现了叛徒吗！而且还不是区区士兵，一定是知道相当情报的人！”

　　“看我是什么意思？你想说叛徒在我情报部里面？”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你的人知道的事情最多，说起可能性也是最高的吧？就算不是，难道对此也完全没有头绪吗？”

　　“只因为是情报部就受怀疑？那人事部部也一样？哪个地方都有什么官员人事部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了吧？怎么不问问他们有没有头绪？”

　　“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别随便扯到我头上来！”

　　“你！”

　　……

　　毫无意义的争吵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亚雷斯坐在会议室的一角，默然地看着这些官阶累累的大人们丑态百出的模样。

　　战况危急，凯佩尔曼战线和赫里斯两条战线皆岌岌可危，看架势要不了多久就能一路攻到王城之下。这些人恐怕是害怕的要死吧，平时优雅的外衣这时候全都不知哪里去了，撕破了脸皮互相诋毁推卸责任，好像这样敌人就不会打过来了一样。

　　我们的军队一直以来居然是掌握在这样一群家伙的手里吗。士兵们拼上性命去保护的，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吗。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死的？父亲也是，达恩利也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奋战了这么多年，最后连性命都搭上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

　　“克维希那阁下，你有什么意见吗？”他们吵累了以后，才像终于想起来了一样转头看了过来。

　　“我没什么意见，你们继续。”亚雷斯一脸冷漠，毫无感想地说。

　　“克维希那阁下！要知道因为现在情况特殊才破例让你参加这个会议！”说话的老头气得直哆嗦。

　　“下次不必大恩大德地特许我入席，我也没什么能在这种会议上说的话。”亚雷斯完全不顾及满桌人铁青的脸色，径自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你！你居然胆敢……”

　　“没什么不敢的。”走到门口的亚雷斯回过头来，嗤笑着，“当然，你们尽可以给我安个叛国罪，也砍了我的脑袋。”

　　刚走出门，副官就迎了上来：“阁下，会议如何了？”

　　“还没完。反正再吵几个小时都不会有结果，我已经奉陪够长时间了。”亚雷斯没有停步，边走边拿过副官手中的外套。

　　“但是阁下，请恕下官直言……”

　　亚雷斯挥了挥手：“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心里有数。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砍了我谁给他们守王城。而且兵其实现在都在我手上，他们说的话算个屁。”

　　“……是。”

　　走到大门口，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阁下，要叫马车来吗？”

　　“不必了，你跟我去城墙上转转。”

　　“遵命。”

　　雪并不太大，细碎的冰碴飘在空气中。呼出的气体全部变成了白色的雾。

　　“看来今年又是个冷冬。士兵们的衣物还都够吗？”

　　“这……”副官皱了皱眉，有些为难。

　　“缺钱还是缺货？”

　　“缺钱……毕竟是王都，货源还是有的，但上面拨下来的资金实在是不够。”

　　“把我家那块封地卖了，全部用来买物资。就算是这种时候，也总会有些有钱没处花的暴发户想做买卖。”

　　“这样……好吗？阁下家族的封地……”

　　“国都要灭了，要封地还有什么用。”亚雷斯说着，走上了被雪覆盖的城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

　　“敢问阁下的言下之意……是认为这王城守不住吗？”副官小心翼翼地问。

　　“有眼睛有脑子的都知道守不住。还是你认为有什么办法可以挡住那两个来势汹汹的国家？”

　　“不……只是，既然阁下认为此战并无胜算，为何还要变卖家财换得物资？”

　　“士兵也是人，不能因为仗打不赢就眼看他们冻死。就算武器买不到也无所谓，最优先保证士兵的吃穿。”亚雷斯仰起头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呼出一口白气，“只是……这样的一座城，究竟还有没有让士兵们拼死守护的价值呢。”

　　“阁下您不是还有家人在王城中？令妹……”

　　亚雷斯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下，随即了然：“……对了，你是父亲的副官来着，难怪会知道这些私事。妹妹已经嫁人，变成夫家的一员了，我也就没办法再干涉什么……就算是敌军，也不会把整个王城都屠了吧，剩下的，也只能看她的造化了。”他摇了摇头，“说起来，我这么长时间都不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真是个不合格的上司。你的全名是？”

　　“修利斯。”

　　“这个我知道……姓是？嗯？你是平民？”

　　“是的。受克维希那老元帅的大恩，从下级士兵提拔到如今的位置。”

　　“这样啊……我先前还真是不知道。那，修利斯，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就算你说想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止你的。”

　　“不……下官决定坚守到最后一刻，代替殉国的元帅，用这双眼见证这个国家的最后。”

　　“说得好，不愧是父亲看好的人。”亚雷斯一笑，“的确，身为克维希那家的人，怎么可以从战场上逃走。我可也是，一直只看着战场、只想着战事活下来的。”

　　雪越下越大了。

　　“对了，今天的会议虽然都是些废话，但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在意。最近，奥布莱恩战线方面被攻下的速度的确太异常了。除去那些被吓破了胆直接投降的城池，还是有不少要塞被攻击了最薄弱的环节轻而易举地被拿下了。你对此怎么看？”

　　副官向亚雷斯行礼：“这并不是下官应该随便插嘴的事情。”

　　“呵，你也是个聪明人。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就算在我面前直接说出，你觉得是我军出现了内奸也没有关系。”

　　“……如阁下所言。下官的确认为是有人将我军的情报卖给了敌军，而且，一定是掌握了相当的情报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是情报部，就是军事方面有相当地位的人吗……”亚雷斯的表情有些微妙，掺着几分复杂。

　　“阁下难道对此……心中有数？”

　　“不……”他最终叹了口气，“的确，这不是我们可以在此断言的事情……”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会打过来了吧……”这句话最终变成了一句自语，消失在了风雪中。

　　***

　　“那帮无能的莽夫，居然让敌人一路打到王城城下！也不知道给我想想办法……”衣着华贵的老者背着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焦虑得一刻也停不下来。

　　“父亲！既然这样就让我去一线！帮忙守护王城也好……”侍立在旁的青年忍不住开了口。

　　“不许去！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强行把你从前线调回来的！现在这种情况再去前线你就死定了，给我好好动动脑子，想点文官该想的办法保住家业！”老人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可是父亲，我是一个军人……”

　　“军人个屁！你可是我安布罗斯家的长男！”老人声嘶力竭地骂完，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克里特，去把菲尔莫尔叫来。”

　　“可是父亲，这个时候叫妹妹有什么……”名为克里特的青年迟疑着。

　　“叫你去你就去！”

　　“是……是。”

　　不一会儿，菲尔莫尔跟着克里特出现在了大厅中。她面色苍白，看上去相当的憔悴：“父亲，您叫我？”

　　“啊，你来啦。”老人看到她，总算是平静了一些，“菲尔莫尔，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吧？用不了多久那些野蛮人一样的敌军就会打到王城来，国家恐怕也保不住了。”

　　菲尔莫尔点了点头，但表情依旧漠然。

　　“我们家族在这个国家有很庞大的基业人脉，说在国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不为过，不能就这样失去……这可是几代人的努力，你也知道吧？”

　　菲尔莫尔再次点点头，毫无感触地。

　　“现在摆在眼前我所能想到的，能保住家业的办法只有一个。啊啊，我有一个漂亮女儿真是太幸运了。菲尔莫尔，你去嫁给敌方的高层吧。”

　　“……什么？父亲，您说什么。”她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

　　“就是通婚。只要你和有影响力的人结婚，我们就不会失去所有的家业。虽然应该还是会被拔除一部分很让人心痛，但只要不被连根拔起的话……”老人的表情如同在发光一般。

　　“您说……让我……结婚？”

　　“菲尔莫尔，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不明白父亲的心情吧。而且，反正艾德加那小子已经死了。”

　　菲尔莫尔小小的抽了一口气，沉默了很久，最终死死地捏紧了双手：“……我……明白了。我去。”

　　“哦哦，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离开大厅，克里特有些担心的走过去：“菲尔莫尔，这样好吗？”

　　“我没什么选择的权力。”菲尔莫尔盯着地面，“而且，父亲说的没错。达恩利他……已经死了……”

　　***

　　战场的另外一边，自然与此处不同，是一派轻松的气氛。

　　“啊，蒙特，辛苦你们了。听说这次又是无血开城？”暮江坐在桌子后面，抬起头看着凯旋归来的三人。

　　“嗯，多亏了达恩利的情报，这次又避免了正面冲突。不过……暮江元帅，一直由我们出战可以吗？恕我直言，这种战役说是白送功绩也不为过，我们……”蒙特有些不好意思。

　　“那种事情不必在意。上次召见你的时候，王的意思就很明确了吧，我也是同意而且愿意配合的。再说了，能无血开城不全是靠这位艾德加卿的情报？他本就是你们招揽过来的人，如果由我这边出战的话反倒是在抢功吧。所以你们不用在意，好好挣功劳好了。这次的战役报上去的话，直接被升为元帅也不是不可能吧。”暮江轻松地笑了笑。

　　但蒙特却只觉得更加过意不去：“抱歉，元帅……”

　　“都说了别在意了，我已经是元帅了，再跟小辈挣功就太难看了。离下次出征还有一段时间，你们趁此机会好好休整一下吧。”

　　走出暮江办公的房间，蒙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唉……再怎么说别在意，结果还是会在意啊。算了，再想也没什么用。呐，达恩利，转正也有段时间了，已经习惯了吗？”

　　“啊，是，多谢关心。大家都很亲切友好，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达恩利正色回答。

　　“你啊……那么一本正经的可不像我们家的人呐。来得时间也不短了，本来以为很快就会被我们这帮子带得自由散漫起来，没想到现在还是个大正经。”蒙特一脸很欠扁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听说你跟洛斯说话就不打官腔？”搞起了突然袭击。

　　“啊？这、这……”达恩利无言以对。

　　“蒙特，欺负新人很有意思吗？”洛斯斜着眼看过来。

　　“你还好意思这么说？你才是欺负得最厉害的那个吧？”蒙特立刻回击。

　　“哎呀，所以才会看别人欺负就会不爽啊。”

　　达恩利不禁肩膀脱力。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该在当事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说出来的对话吧……

　　不过，真的是风起云涌的两个月。奥布莱恩的攻势如洪水般势不可挡，一步一步地逼向了作为凯佩尔曼心脏的王都。再加上赫里斯那边并不弱于这边的侵略，这个王国的灭亡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了。而且，所剩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在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之后，达恩利选择了作为奥布莱恩的一分子参加战斗。情报也好，策略也好，都不遗余力。如果战争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结束的话，带给一般民众的伤害就会降低一些，如果无血开城逼对方投降的话，士兵的伤亡也会减少。如果名为奥布莱恩的这个年轻的国家可以就这样扫清旧王国腐烂了数百年的脓疮的话，那自己……

　　“喂，达恩利，说认真的。开始掌兵以后还有没有人找过你麻烦？”洛斯转过头来问。

　　达恩利摇了摇头：“先前罗伊德阁下找我比试之后就没再出过什么事情。”

　　刚刚宣布让他转正掌兵的时候，不满的人还是有的。尤其是从建队之初就一直负责掌管骑枪队的罗伊德，他当即提出要比试一下。当时蒙特以一副看好戏的态度直接代他接受了比试，而且下令“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决不允许放水，不然要吃军棍”。这个命令帮了原本赢也不是输也不是的自己很大的忙，让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全力战斗。

　　结果，自然是赢了。而且托命令的福，也并没有造成更多的不满。现在则是和罗伊德地位相当，各自掌管一个骑兵团，对方并不是气量小输不起的人也算是万幸。虽然并不能说一发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但至少是弱化了矛盾。而后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帮上的忙越来越多，不满也就渐渐的平息了。

　　“嗯，那就好。要是有什么麻烦可要马上汇报，我们也好尽快考虑解决的办法。”

　　看着洛斯毫无阴霾的表情，达恩利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你就算是憎恨我，我也无话可说，如果要私底下算老帐找我寻仇，我也随时奉陪到底。”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说这句话的洛斯也是同样毫无阴霾的笑脸。

　　那笑脸，总觉得有哪里……歪曲了。

　　***

　　虽说是难得的休憩时间，但也只是不需要出征而已，桌面的工作一点也不见少。一口气将战线推进了这么多，各种各样随之而来的事务也不是光后勤部就能够处理得了的，类似城主的工作全部都必须由蒙特或者暮江这样的高位者来做。

　　所以现在，蒙特一边抱怨一边埋头处理文件。其实他长于这种文案工作，只是外表给人的印象过于强烈，谁都不信而已。

　　洛斯也在旁边的书桌上忙碌着。说起来，他才是不擅长这类工作的那个。虽然显得足智多谋深不可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最大限度地活用了手中情报的结果，分析情报计算人心然后预测形势走向，这是只要有情报人人都可能办到的事情。但正规的管理却不是这样的。他毕竟是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教育的人，常识虽然有但细节方面完全不行，刚开始的时候实在是非常辛苦。

　　为此他花了很多时间专门向伊恩请教，一点点地去学习，到了最近终于习惯多了。

　　“呼——”但就算这样，果然还是很容易疲劳。洛斯叹了口气，用手揉着眉间又拿起下一份文件。

　　“唉……你看看那群贵族，好像家里有未婚的姑娘的全扔来婚书了……”蒙特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挥起了厚厚一叠纸，“居然有这么多天啊……为了利益什么的把女儿都卖了。”

　　“为了求生嘛，这种事情也是难免的。”洛斯说的事不关己。

　　“但我想说！我实在是想说！为什么只有我收到这么多你们却没有啊！”

　　“因为少爷你实在是很受欢迎啊。”

　　“受欢迎个鬼！”

　　看蒙特一副即将掀桌的表情，洛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原因很简单啊。通婚的话对方地位不够高是没有意义的，而我们这边符合条件的人选，暮江元帅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自然不合适，然后不就是你了？”

　　“那也不至于只有我吧？军团的团长们不也够资格了吗？”蒙特垂死挣扎中。

　　“资格……算是够了吧。不过你来细数一下人选，凯西丝大姐是女性，杰鲁还太年轻，拉特……他可是暗杀部队的，罗伊德也有夫人了，达恩利刚上任而且那边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你看，都不合适吧？”洛斯一个一个细数完，“我的话……是呢，虽然单说条件的话都合适，但你也知道在那边我是什么样的名声吧？那些老头子必须好好掂量掂量，愿不愿把女儿推进火坑倒是其次，首先是，完全没有保证我娶了他们的女儿就会向着他们呢。”

　　“我说你啊……”蒙特叹息着，“故意把自己弄成恶鬼一样的名声很有意思吗？绝地反击的那次先不说，最近可是一直都没又要拼命的大仗，为什么还一直那么招摇啊？那岂不是会让你的恶名水涨船高吗？”

　　“恶名在很多时候其实很好用的，现在这样也不坏嘛。放心啦，我都有好好计算过。”洛斯挥了挥手，“先不说这个，你那堆信给我看看。”

　　自己的疑问被软软的接住泄光了力道，蒙特也只好放弃，跟着转换了话题：“怎么，有兴趣？”

　　“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洛斯拿过来翻了几张以后，抽出了一封信，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贯的危险笑容，“哎呀，还真被我碰上了。蒙特，耳朵贴过来，有件好玩的事情咱们可以策划一下。”

　　***

　　菲尔莫尔一身华丽的盛装坐在马车上。马车在诸多护卫的环绕下慢慢向前走着，她低着头，一点看窗外的心情都没有。

　　通婚的请求被答应了。诸多贵族中只有他们一家得到了回应，父亲为此大喜过望。虽然原本预期的对象，敌方的大将蒙特·奥尔德里奇表示他已有意中人无法回应期待，但他同时表示某个军团的团长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只要事先双方见一次面并互相满意的话，就以他的名义担保婚礼的顺利举行。

　　那个军团的团长，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敌国的将领，怎么想都不会是温和的人。不过……是怎样的人都无所谓了，自己会怎样也都无所谓了。为了家族，必须要让这次的相亲成功，但家族什么的，事到如今，对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在达恩利已经不在了的现在……

　　马车停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慢慢的开始前行，周围也变得嘈杂了起来。几日奔波，护送她的队伍终于来到了这座被敌军占领的城市。意外地，在进城的时候并没有进行严格的盘查，大概是因为有重兵镇守此处，并不担心出什么问题吧。而高层那边也有那个怪物在，恐怕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会去行刺。

　　菲尔莫尔把头靠在马车的厢壁上，眼睛盯着昏暗的虚空。虽然本来没打算去思考什么，但这些无关紧要的思绪还是一个劲地往脑袋里面跑。说不定，其实是自己本身无法忍受这大段大段空白的时间吧。

　　但，就连这空白的时间也就要终结了。

　　马车最终停了下来。菲尔莫尔过了一小会儿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坐直了身体。然后，马车们被打开，有人带着她走进了这座城的城主府中。

　　城主府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军事重地，几乎每一个房间都被改造成了各种办事处，走廊上来来回回走动的人都身着军装，神色匆匆。擦肩而过的人偶尔会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但也仅此而已，她一路顺畅的来到了会客室的门前。

　　门被打开，等在会客室中的人站了起来。那是个年轻人，高大而有威严，身着正装。菲尔莫尔将自己的表情也整理好，微笑着走了进去。这个人就是黑焰团团长吗。

　　“失礼了，是菲尔莫尔·黛·安布罗斯小姐吧？长途跋涉辛苦了，请恕我们礼数不够周到。”那男子来到面前，优雅地行了一礼，“在下是蒙特·奥尔德里奇，令尊最初提出婚书的对象。”

　　明明是有着蛮人名声的大将，实际见到却出乎意料的礼仪周全，一身贵族风范。场面话你来我往的进行良久，其实真正包含的信息也只有“现在想亲的对象还有任务，要在这里等段时间”这短短的一句话而已。然后那位大将阁下就表示公务繁忙，匆匆的离开了这间会客室。

　　待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后，菲尔莫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崩塌似的在客用座椅上坐了下来。身上的礼服是传统式样，层层叠叠，华美而沉重，仅仅是坐下就让宽大的袖子和下摆在坐椅上铺散了开来。

　　直到现在才发现刚才的将军无防备的让人吃惊，谈话之时大门紧闭，偌大的会客室只有他们两人，而现在当然就只剩她一个。因为军旅出身，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吗。不过不管怎样都与自己无关，反正本就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也没有相应的使命。自己的使命也只有让这次相亲以及后来通婚顺利结束而已。

　　然后，就只剩等待。在那个军团长到来之前必须一直等待，也不知需要等待多久。

　　不过，自己其实很擅长等待吧。毕竟这么多年，一直……一直在等达恩利从前线归来……一直……

　　当年父亲能同意自己的婚事，算是奇迹吧。不过，果然太过美好的梦都会有破碎的一天，就算顽固守旧的父亲没有过多阻拦就同意了，最终也没能迎来美好的结局。眼泪流不出来，能哭出来的泪水早就已经哭干了，心也早就破碎成了几块，所以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为了完成任务而活动的人偶。

　　为什么自己不能索性像人偶一样不去思考呢？或者遗忘掉过去的一切？为什么明明未来已经毫无希望，变成了沉重的铅灰色，自己却还是这样活了下来呢。同意通婚的事只是因为没有什么气力来反抗父亲，跟那将军说那些冠冕堂皇也同样只是因为没有气力去触怒敌军，而未来会怎样，她已经放弃去想了。

　　房间内一片寂静，连时间感都微妙的模糊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突然传来了急匆匆地脚步声，而且明显不止一个人。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咦？等……为什么这么急？”然后是模糊的说话声，“而且要见重要的客人的话为什么洛斯你不换衣服？这、先解释清楚好不好？”

　　心脏猛地鼓动了一下。说话的声音熟悉的让人心碎。别去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猜得那样，不能给自己毫无意义的希望。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相亲，相亲你明白吧？你老大不小就快二十八了，再不找就来不及了！”

　　“蒙、蒙特你从哪里冒……不、不对，相亲！？”一片嘈杂混乱之声。“突然之间说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好了总之你加油！”门在喧哗中嘭的被打开，一个人被扔了进来。

　　“什、喂！”那人一副慌乱的样子想要离开，但大门已经被关上了。他叹息着，不得不接受地转过头来，笑着，“刚才真是失礼了，小姐……”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但菲尔莫尔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语言。

　　视线模糊了，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是梦吗？还是幻觉？还是奇迹？无论是何，哪怕奇迹只有瞬间，她也已经知足。

　　“……黛？”他终于回神，开了口，叫了只有他才会叫的那个名字。

　　“达……恩利？真的……是你？”不敢相信，却又不敢不相信，出现在眼前的一切。

　　然后，他露出了惯常的有些复杂的笑容：“嗯，是我。我没死，让你担心了，黛。”

　　她只记得自己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胸前泣不成声。

　　***

　　躲在门外偷听的两人互相比了一个成功的手势，然后决定不打扰这难得的一刻感动乖乖退场，回到处理政务的那个房间去。

　　“虽然最初就觉得应该是个贵族之女，但还真是没有料到达恩利所说的未婚妻居然是那个安布罗斯家的女儿。”洛斯一边走一边开始思考。

　　“是啊，你说那小子究竟怎么追到手的？”

　　“那种问题怎样都好，现在要头痛的是这么折腾以后到时候该把安布罗斯家怎么办。”

　　“原来你先前没想好啊？”

　　洛斯叹息着：“作为批准这次相亲的大将，你这问题问得……腹案当然是有几个的，但在还没确定是本人以前一切都只能算是假设，没办法下定论。现在也还不知道那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情况也都很难说……不过总之先把这情况向暮江元帅报告一下吧，毕竟事关安布罗斯家。”

　　“那就这么办吧。不过……”蒙特难得的正经了起来，“刚才我跟小姐说了几句话，虽然那个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对话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总觉得……那小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数小时后……

　　达恩利带着有些羞赧的表情敲门进来：“这次的事受两位大恩，真是非常感谢。”他深深一礼。

　　蒙特嘻嘻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也算是苦命鸳鸯了，能终成眷属比什么都好。这么长时间没能见面，你们的私房话都说得差不多了？”

　　达恩利更加的不好意思，一副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的表情。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野蛮人，小情人之间的私房话有可能说得完吗。”洛斯一句话损了他们两个，“达恩利，你是有什么事情才过来的吧？”

　　“是。黛、不，菲尔莫尔说想见见你们和暮江元帅。”他一边说着正事一边试图掩饰自己的面红耳赤。

　　“也好，正好我们也有事找她谈谈。大家去元帅那里面谈好了，你也一起。”

　　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菲尔莫尔已经换过了衣服，虽然不像相亲时的传统服装那样繁杂华丽，却也衬得她摇曳生姿。乌发如丝，眉目如画，哭过的双眼被她重新上妆精心遮盖过了，即使还留有些许痕迹也无损于她的美丽。

　　“劳诸位大人如此费心成全，不胜感激。菲尔莫尔一介女子，可回报的非常有限，但依旧想尽绵薄之力略显心意。”即使在数位敌军将领的环绕下她也丝毫不见紧张，“作为联姻的附属品，父亲必然想要得到能保留大半家业的承诺，而诸位大人则希望能得到一个老实本分的安布罗斯家。对此，小女子斗胆提出自己的建议。”

　　“如果此刻诸位大人能正式承诺攻进王城时尽量不毁掉安布罗斯家的基业，想必父亲会高高兴兴地把我嫁过来吧。但就这么保留下家业势必会对诸位造成麻烦，所以我提议，到王城被攻破之时，希望奥布莱恩军能辅佐我坐上家主之位。贵军派遣官员监视我的行为也属理所当然之事，如若认为我没有能力做好份内工作，直接代我下令也可。仅仅是让我挂着家主的虚名，就能够让接管安布罗斯家的基业一事变得名正言顺。”

　　“的确是非常有魅力的提案呢。不过小姐，你明白这个提案意味着什么吗？”暮江元帅沉稳地提问。

　　“是的，我知道此乃叛国叛家的重罪。只是原本通婚之女就不会有什么样的好名声，就算再进一步，我也认为没有什么差别。我虽有一兄长，但他一心向武，完全无意于家主之位，也毫无文官的才能。至于父亲……我希望能让他在郊外私宅中颐养天年。提出此等无理要求自知已有失分寸，但……诸位大人觉得如何呢？”

　　蒙特悄悄对旁边的达恩利耳语：“喂，你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姑娘？这全是她自己的意思吧。”

　　“我过去也不知道……已经多年没能见面了。”

　　“什嘛？也就是说你也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温柔美丽的姑娘？”

　　达恩利红着脸点点头。

　　“哈……你这人，还真是被周围人都克得死死的啊。加油吧。”

　　而暮江和洛斯交换了一下眼色。先前洛斯前来报告的时候提出了几种方案，其中就包括了菲尔莫尔提出的这一种。仔细探讨过每一个方案之后，他们都认为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真是败给这位小姐了。”暮江笑了起来，“那就这么办吧。”

　　虽然接下来还有许多书面上的回复报告工作要处理，不过一切都很顺利。大半个月后，两人在城中举行了虽小但热闹异常的婚礼。

　　“呐，达恩利。”盛装的新娘小声问，“现在你幸福吗。”

　　“嗯。”新郎不好意思地笑着，握紧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