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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三十三章 狂乱的祭典 ...

  •   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扰了,克维希那少将军阁下。”

      “进来。”

      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个熟人。曾经是父亲副官的这个严谨的军人这次也跟他一起被调回了王都。“王的命令,即日起封克维希那阁下为大将,任命为王城守卫总指挥。恭喜阁下。”

      亚雷斯背对着门站着。虽然这样接受命令非常的失礼,但现在没有人来计较这些。

      “你来这里,即是说我的软禁已经解除了?”他的声音没有起伏。

      “是的,阁下。从现在开始您是自由之身。”

      “那个事件,已经结束了吗。”

      副官知道所谓的那个事件是什么。“是的,已经结束了。”

      “什么时候?”

      “一周以前,日期来说是九月二十二日。”

      “二十二日……吗。”亚雷斯的声音第一次有起了波动,“……说起来,是那家伙的生日呐。”这句也只是自言自语。

      “阁下?”

      “没什么。”

      “那王的命令……”

      能听见亚雷斯咬牙切齿的声音,他捏紧了拳头,屏息半晌。“……我接受。”

      ***

      “克维希那阁下,您……”

      “上次的事情失礼了,我是特地前来赔罪的。不置可否通报一声,我想去见安布罗斯大人一面。”

      “阁下言重了。但很不巧老爷今日也有要事……”

      这时,院内传出了声音:“克维希那阁下,家父今天没有闲暇,不知我能否代劳?”是位年轻女子。

      “小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亚雷斯进了大门。安布罗斯家的小姐站在院内,见他以后点头示意,然后带他进了偏厅。

      小姐的年纪尚不过二十中段,容颜秀美,乌发如云,只是此时的表情惨淡的很。

      “菲尔莫尔……”其实两人已熟识多年。她是达恩利的未婚妻子。

      “亚雷斯大人,达恩利他……真的……”菲尔莫尔抬起眼来看着他,声音都颤抖了。

      亚雷斯想说话,但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别开眼睛,点了点头。

      他听到了抽气的声音。

      “……是吗。”最终,菲尔莫尔只是这么说。

      “我……努力过。去找过议会,也来找过你的父亲,不过……就算当时他肯见我也不会有用吧……”亚雷斯好不容易说出话来。他知道自己的话很像辩解。“王他……根本没有管这件事的心。这么多年,身为王他究竟做了什么?又管了什么?他……”

      “亚雷斯。”

      “……是我失言了。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菲尔莫尔,无论我们再说什么再做什么,达恩利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亚雷斯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菲尔莫尔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落下泪来。

      ***

      厄洛席德家主把手中的纸条碾成了碎片,慢慢走到王城外墙约定好的地点。王城是王家居住的地方,不正式觐见的话,能到达的最近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森德尔,来了吗。”墙的那边传出了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他能够听得很清楚。他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背靠着墙站着,轻轻地敲了敲墙面。

      “……抱歉,每次都要用这种方法叫你过来。”

      他依旧沉默,但对面的人对此已经习惯了。

      “我在想,这就是报应吧。如果我当年没有放弃的话,现在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救得了达恩利,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当王当成我这幅窝囊样,简直太可笑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就算身在这个位置,我还是什么都办不到。你尽管怨恨我吧,我的确是个该被天下人唾骂的昏君。”

      “……”

      “那个亚雷斯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有时候头脑不够冷静。任他闹下去不是被那些贵族们暗杀掉就是强闯出城被士兵围剿……我也只能救他这么一回,然后会如何,我就完全无法控制了。这个国家就是个腐朽的怪物,现在,终于到了要覆灭的时候了。”

      “……”

      “我也会和这个国家一同毁灭吧,这是我最后的责任了。但是你不一样,如果能够活下去的话……呵,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吗。未来什么的,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猜出来的东西。”

      “……”

      “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了吧,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再见了……我这辈子唯一的友人。”

      长久的沉默。墙那边的人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

      对死刑的事欺上瞒下的结果就是身在王都的人都不知道处死的并不是达恩利本人,达恩利虽然知道会变成这样,却也没有任何向那边传递消息的手段。

      而且,已经投靠了敌方的现在,也没有任何脸面去见他们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想要击毁凯佩尔曼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就算要与昔日的属下开战,就算要与昔日的友人为敌,也想要击毁这个巨大的毒瘤。这个国家需要重生,只有借助外力才能彻底将其毁掉,然后建立起更适合民众生存的,更加公平稳定的社会。但这大概,只是说服自己顺应心中怨愤的借口而已。

      投靠至今还只有数日,现在他的身份是“客座顾问”。当然没有任何的实权,地位也很微妙,但既然他是这种特殊情况,给与这样的身份说是最合适也不为过。负责的事情就是整理关于敌方的各种资料。兵种特征,兵力分布,各城主各将领的性格特点之类,他所知道的所有军事机密。

      这几日中他被介绍给了每一个高级干部,意外地,并没有很多人对他有敌意或者恶意。似乎是前段时间洛斯的“拉拢计划”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的结果,大多数人也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一副“哦就是你啊”的样子。

      另一件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是,一直伴他出生入死的魔枪幻冰原来并没有丢失在战场上,而是被蒙特收了起来一直妥善保管着,这次作为见面礼又送了回来。用洛斯的话说,“如果当时给了你然后被你那边的士兵收走的话才真是找不回来了,既然是重要的武器,还是收着等你过来比较妥当吧”。

      对这个结果,达恩利当然是感激的。但同时心情也是复杂的。洛斯这个人在策划各种计划的时候,究竟能够推演的什么地步?尽管有这么多的变数,但从最初到最后,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自己与他接触的次数绝不能算少,但却还是只留给了自己一个深不可测捉摸不透的印象,完全没有任何看到本质的感觉。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达恩利回过神站了起来:“请进。”

      进来的是一个温和的青年,淡金色的短发,一身虽然合身但怎么看怎么不适合他的军装。“打扰了,艾德加卿。我是主管后勤的伊恩赛德,先前介绍的时候见过面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当然。虽然可能对您有些失礼,但令祖父的大名如雷贯耳,见过自然就不会忘记。”达恩利欠身行礼。

      “不用太在意什么礼数了,对这些军队阶级之类的我不是很拿手。”伊恩笑了一下,“我来是想问一下材料整理得怎么样了。啊,先前整理好的那些也在我那里,是由我进行初期分析的。”

      “是……又整理出了一部分,在这里。”达恩利转身拿起桌上的报告,翻看了一下,然后叠好双手递了过去。

      “好的,我确实收下了。”伊恩接过来扫读了一下,“比想象中还要多不少,而且真是详细啊。达恩利卿,真的是很优秀的军人呢。啊不,我没有讽刺的意思。我曾目睹你镇守要塞的英姿,正气凛凛,就算是敌人也让我感动了。”

      “……不过是败军之将的无谋之勇,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提的。”

      伊恩也没再说什么,随着换了话题:“对了,最近我们都在忙着准备秋之祭典,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想尽可能的按照这个国家的方式来庆祝,就想能不能让你来帮忙。”

      “秋之祭典?在这座城吗?”

      “是的,既是为了犒赏一路奋斗到现在的军队,也是为了安抚民心。而且过了祭典我们就要继续进军了,也是想趁这个时候稍微放松一下。”

      “很抱歉我过去并没有参与过祭典的筹办,恐怕帮不上太多的忙。如果这样也可以的话,请随便吩咐。”

      “不必去筹办什么,只要去看看成果符不符合这边的风俗而已。我们这些毕竟是外乡人,也只有洛斯和蒙特参加过这边的祭典。但他们两人本就公务繁忙,到时候只怕忙不过来。”

      达恩利呆了一下,然后才想起他与洛斯他们的初见面是在凯佩尔曼的王都郊外。他们二人也不知一路转辗了多少地方,的确也曾听说是佣兵团的团长。那个佣兵团,首次交战的时候……

      他暗自皱了皱眉,然后抬起头来:“洛克菲勒阁下,我有个疑问不知应不应说。”

      “没关系的,直说就好。”

      “现在再说或许不妥,但我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身为凯佩尔曼的将领,而且转投的时间并不长久。贵方不怀疑我整理出的材料的真伪吗?”

      “啊,你说这个。”伊恩微笑了起来,“虽然由我自己来说不太好,但艾德加卿,你是不是小看我们了。为什么不是由此地的最高指挥,而是由我这个负责后勤的人最先阅读这些材料呢。”

      他并没有等达恩利回答。“如果是虚假的数据,就一定会有什么地方会出现破绽,尤其是主将们容易忽视的后勤方面。与情报部交上来能够考证的资料对比,寻找一切可能出现的破绽就是我的工作。当然本质上,我们是希望能够相信你,但战场并不比其他,不多几道保险可是不行的。因为我们认为现在的你并没有能够瞒天过海的客观条件,所以这些材料最终才能被作为情报被采用。”

      “哦哦,说得不错啊!”突然窗户外面传来了看好戏一般的掌声,然后就见一个人打开窗户翻进屋里,“嗯嗯,只是一小会儿不见就成长了这么多啊,伊恩!”

      伊恩无力的叹息着,用手按着额头:“父亲,您能不能按照最基本的礼节从正门进来呢?”

      来的果然就是凯森。他一副完全不知悔改的样子:“从这边比较近而已啦。我去你那边没找到你,问过树上的拉特君以后就直接过来了呗。呐,这次的土产。”顺手就把一盒凯佩尔曼某城的特产点心放在了书桌上。

      “还在想着上次酒会一过就不见踪影,原来又去跑去了敌方势力范围……父亲,就算您不考虑别的,也至少考虑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吧。”

      “我现在倒是由衷地觉得偶尔回来一趟真好啊,你看,儿子都跟我这么亲近了。不过伊恩不是我说你,既有外人在场,不是应该首先互相介绍一下吗?”

      “您也知道现在有外人在场吗?”

      凯森却转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达恩利:“好了好了,我们别去理他。我是凯森利斯·洛克菲勒,这孩子的父亲,目前无官职无所属,当然以后也不会有。本着见面分一半的原则,土产也有你的一份,好好收下吧。”说着又从不知哪里拿出了另一份点心。

      “啊……是,多谢大人。”说真的达恩利完全跟不上这节奏。

      “都说了无官职的,哪里还是什么大人,唉一个一个都这样。不过关于你……虽然我们并没有见过面,但总有点‘说不定是……’的感觉。”

      “抱歉,自我介绍迟了。在下达恩利·艾德加,是……”达恩利突然发现不知该如何介绍现在自己的所属。

      “目前是我军的客座顾问。”伊恩帮他打了圆场。

      “啊果然是你,我刚刚就在猜是不是呢。哎呀没想到真的跑到这边来了,凯佩尔曼那边还在为你的事吵得沸沸扬扬的。”凯森两手一摊。

      “虽然初见面有些失礼,但我想请问一下,那边是如何谈论这件事的呢?”达恩利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下。

      “都是些你应该不愿听到的内容。不过我想你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可以说的是那边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没什么人知道换人了,上层也是不知道的。”

      “……多谢。”

      “好了父亲,您也在这里打扰很久了。难得回来一趟就好好协助我们的工作吧。”伊恩依旧笑得彬彬有礼。

      “别这么绝情嘛,我只是为了享受祭典才回来的。”

      “走吧,跟我去后勤部一趟,把后勤部的拉特也叫上。”完全一副问答无用的架势,伊恩二话不说把父亲拖走了。而达恩利也只能呆呆的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外,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这边……奇特的人好像很多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也都在忙碌中度过,整理材料之余也参与了祭典的准备工作,在这过程中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人们都很客气,但看过来的目光掺杂三分好奇一分敌意一分蔑视,还有一些其它的什么,果然还是很刺人。这种目光他并不陌生,哪怕是在原来的地方,这种目光也总是出现在他周围,也差不多该习惯了。

      “克罗,身体怎么样了?”再去探望克罗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人能来看我,我好高兴!”他果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笑得一脸春光灿烂。

      “不要太激动,对伤口不好。如果因为我来看你让伤口裂开的话不就得不偿失了吗。”达恩利稍稍有些哭笑不得。

      “遵命,大人!”但看他那闪亮的表情,其实完全没有明白。

      “秋之祭典再过几天就到了,你怎么样,能出门吗?”

      “好想去看啊……但医师小姐说现在还不能随便走动,晚上尤其不行,不让我出门……”克罗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听说还有大人帮忙筹划的部分,好想去啊……”

      达恩利摸了摸他的头:“既然医师说了不能去,那也没办法了,来年应该还有机会的。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我找来带给你。”

      “咦?可以吗?真的可以吗?要什么都可以吗?”克罗又瞬间闪亮了起来。

      “也要我能弄到才行啊,总之先说说看。”

      “那……那……我想要本书。”

      “什么书呢?”

      “有趣的书吧……游记或者传记什么的……啊不,如果不好找的话什么书都可以……”

      “有趣的游记啊……好的,我记下了。如果能找到的话一定给你带过来。”

      同一时间,洛斯和蒙特也在为准备祭典的事情忙碌着。

      “军团长,这回祭典请歌舞团来助兴吧,好不容易这几天不用作战。”“就是就是。”“体谅一下吧,我们可都是男人啊!”如此这般前来情愿的人挤满了房间,吵吵嚷嚷,七嘴八舌。

      “静一静!都给我安静!!”蒙特大吼一声,嘈杂声才终于平息了下去,“大家的心情我都很了解,真的很了解!打了这么久的仗的确也需要放松一下我也知道,但是你们这群人,不觉得只是请个什么歌舞团的太无聊了吗?”

      “咦?难道还有什么好点子吗?”“说啊说啊!”

      蒙特嘿嘿地贼笑:“我偷偷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根本不用什么歌舞团,你们的洛斯团长他当年扮过……”

      周围突然肃静了。然后,人群自动分成了两队。“当年……怎样?”洛斯笑得青筋乱冒,抬手一鞭子卷上了蒙特的脖子,“哎呀你好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咱们出去慢慢说。”

      但蒙特并没有就此屈服,他咬牙切齿地终于把话完整的说了出口:“他当年扮过舞娘……跳过舞的!”然后被气急的洛斯扔了出去。

      “洛斯……你最近的力气变大了……”他装可怜的声音完全没被人听见。

      “哇啊啊啊啊————!”所有人的听觉全部被不止从哪里冒出来的众多女性的尖叫声所占据。“团长,洛斯团长,这回你来跳舞吧!”无数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凝视着站中间的洛斯。

      有被猛兽盯上的羔羊的错觉。

      “……”洛斯抿紧嘴保持沉默。

      “团长~~~~~~!”大眼睛中充满了层层叠叠的泪水,就那么无辜地看着他。

      动物的求生本能发出了严厉的警告。“不答应的话将会有生命危险!”这样不停重复着。

      “……真拿你们没办法。”只能妥协。

      “答应了!答应了!耶~~洛斯团长万岁~~”刚才的眼泪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雷的欢呼声。这群可怕的女人。

      好了,这下可有的受了。洛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为自己的妥协行为后悔不已。

      不过说干就干,做就做到最好是洛斯一直奉行的原则,尽管一直碎碎念个不休,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舞衣与首饰了。嗯……被裁缝店的老板以为是被派出来跑腿的真是太好了,首饰也可以推说是买给女朋友的。总之,万一被普通民众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下场,洛斯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的。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谈一传十,十传百,然后被全大陆的人笑话吧,一定会的。

      好了,然后舞步……算了,那个不用练也没关系,反正是独舞,即兴发挥也好。作为一个男人,却对自己的舞技相当自信,洛斯其实也是个可怕的人。

      终于,来到了秋之祭当天的下午。

      蒙特该忙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他偷偷地溜进了洛斯变装的房间。多说一句,现在地点是城主府,因为担心在军营中还没走进城就引起大骚动。在城主府的话只要支开周围的人,问题就不会太大。

      “嗨,感觉如何啊?舞娘‘小姐’。”他嘻皮笑脸地向换衣服换到一半的洛斯打招呼。

      “原来你还有偷窥的嗜好啊。”洛斯一边没好气地说着,一边把腰带系好。

      “我哪里有偷窥?我可是光明正大的闯进来的!”蒙特说得理直气壮,“上次我没看到你是怎样很神奇地由男变女的,可后悔了,这次一定要看个清楚。”

      “说得就像我真的会变成女人一样,真失礼。究竟是谁逼得我不得不做这种事啊。”脱下靴子,在脚腕上挂上脚铃。

      “一穿成这样似乎连脾气都会跟着变好呐,平时我说这种话你早就怒了。”

      “那是因为不想为了你这个笨蛋而把重要的演出服弄坏。”腰间闪亮的银片,垂下三层的大项链,单手上带铃的手环。金色的螺旋臂环。

      “咦?又是一样的饰物耶,我记得你上回就戴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金臂环。”蒙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呼小叫起来。

      “你的记性可真不错。”讽刺的语气。洛斯着手把额前的一缕发丝编成辫子。

      “那是。”

      “如果你的记性再好一点的话就能知道原因了。”

      “呜……”蒙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后,突然沉默下去了。

      “想到了?”

      “嗯。”安娜贝拉也总是戴着同样的金色臂环,听说是当年小洛买给她的十八岁礼物,她非常地珍爱,每回演出一定都要戴。“抱歉,我问了蠢问题。”

      “你会道歉,看来今晚要下暴风雨了。”洛斯淡淡地说着,听不出责怪的意思,也似乎并没有受伤,只是在陈述一般。

      接下来一直沉默,洛斯画好眼影,描好眉,抹好粉,涂好唇,粘上长长的假睫毛。最后,小心地把脖子上的封印环解了下来。

      “好了,就这样等待开演。从现在起我不能让除了你和达恩利以外的任何人听到我的声音了,明白吗?”

      “嗯,就交给我吧。”

      ***

      在处理完所有事务的时候,祭典已经开始了。达恩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一年一度的盛大的秋之祭典,总是能勾起很多的回忆。漆黑的夜空,通明的灯火,遍地的摊点,热闹的人群。每年都一样呢。十月初的气候还算温暖,与喧闹声和人群混杂在一起的话,就能形成巨大的热流。

      “呼——”达恩利在人群中走着,却不由得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从原来自己所效忠的那个国家中逃出来,倒戈到这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蒙特和洛斯是既有能力又随和的人,在这里也没有受到预计中的排挤与敌视。但是,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这样子,真得好吗?

      自己在前几次的战役中究竟杀了这个阵营中的多少人,又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困难,其实他是不敢想的。现在在身边微笑的某人说不定就是被他杀死的某人的恋人,与他交谈的某人说不定就是被他杀死的某人的兄弟,这种事情,他根本不允许自己去想。一旦去想了,连仅有的立足点都会崩溃掉。自己甚至曾经给洛斯造成过致命伤。这样的自己,真的会被他们当作自己人吗?

      怎么可能呢。他自嘲地笑了。叛将永远是叛将,既能叛一次,当然能叛第二次,所以绝对不会被信任的。无论假象多么甜美,这也是一定的吧。

      他随手在旁边的街摊上买了一瓶酒,一边拎着小口往嘴里灌一边继续在繁华的街道上踱步。

      无论哪一年都一样。一样的喧闹,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群,一样的欢乐,一样的孤身一人。结果,无论哪里都无法成为我的归处吗。

      他又灌了一口酒。这种事无论怎么想都没有用吧。

      作为祭典最高潮的篝火舞会就快要开始了,达恩利慢慢向那边走了过去。篝火旁边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坐起来了,只剩下中间作为舞台的火堆与空地保持着干净。他在远离人群的一棵树底下坐了下来,屈起一条腿,盯着手中的酒瓶发呆。

      不过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被开始的舞会拉了回来。最初上场的是专业的舞娘,这也是传统之一。

      轻快的音乐响起,美丽的银发的舞娘几步跳进了空地中央。在这个距离虽然看不太清楚长相,但其高挑的身段和柔美的动作依旧很吸引人的目光。

      皓白的手腕一转,腰肢也随着扭动,在银饰反射出火光的同时,从骨子里流泻出了媚态。赤裸的双脚伴着鼓点一踩,雪白的舞衣飞扬了起来。铃铛的脆响混杂在嘴角的笑容之中,与四处挥洒的白绸一起弄花了人们的眼。

      非常的美丽。无论是那无可挑剔的舞姿还是那跳舞的人。连自认为从不会为美色所动的达恩利都不得不这样评价。那是对舞娘来说太过保守的衣着,整条左臂都在长袖的包裹之中,也不像其他舞娘一样特意卖弄她们丰满的大腿与胸部,拥有的是一种灵秀的,奇妙的美感。

      但是,他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坐在最前排兴致勃勃地看舞蹈的全部都是女性呢?不应该是男性感兴趣的表演吗?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多大的问题吧。

      ***

      “呼。”最后一步跳完,洛斯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跳舞这东西,会归会,这么长一段跳下来果然还是会感到疲劳的。十月份的夜晚,温度已经相当低了,舞娘的裙子只有薄薄的一层而且很短,风吹进来凉飕飕的。洛斯本身不畏寒暑所以不觉得什么,不过普通的舞娘就会很辛苦吧。

      他伸手抹了一下浮汗,走出了空地。其他想跳舞的人开始走下场来,音乐也再度响起。秋之祭典,也算是年轻人的盛会吧。

      “这不是很厉害嘛,我看无论再过多少年你都会舞姿不减当年呐。”蒙特在旁边等他,手里拿着他的封印环和丝织的小丝巾。

      洛斯也只是白了他一眼,拿过封印环扣在了脖子上,又用丝巾挡住了露出来的刺青:“好了,折腾了这么久我也该办正事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在旁边看着。”

      “那就这么办吧,你这幅扮相的事还是别扯上我比较好,总觉得没啥好事。”蒙特识相地推开了一步,很绅士地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算了,今天不跟你计较。”洛斯也没有理他讽刺意味浓厚的行为,向远处的树下走了过去。

      他早就发现达恩利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而且看那样子,应该还没发现跳舞的人是自己吧。多少有些坏心眼的,想要去折腾一下这个老实过头的家伙。

      不过不仅仅是这样的。

      其实,他对达恩利说了谎言。

      虽然最初并没有预想到在劫狱的时候会有人来偷听,更没有料到那人是达恩利的亲信,但是,在两人决定要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最后大概会变成那种结果。他不是达恩利,不是一直忠于凯佩尔曼的士兵,所以对于那边的腐败程度他能够更客观更理性的作出判断。

      虽然猜到最终会是那种结果,他却保持了沉默。有了那个士兵做替身就可以大大的降低逃亡被发现的风险,对他的计划只会有益处。而且作为替身被处刑了的话,达恩利对那边的厌恶会达到最顶峰,继而开始憎恨,很有可能就此全心全意地投身于这边。既然如此,没有理由特意说出对己方如此不利的情况。

      洛斯有一瞬间沉下了表情。但他马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走向了那个呆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自己的存在的呆子。

      ***

      领舞结束后,一对一对情侣、夫妻或普通朋友下场自由舞蹈。达恩利注视着这情景,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沉寂着,偶尔抬手灌下酒,又再度安静下去。

      “能一起……跳一支舞吗?”与记忆中重叠的话语,伸过来的手掌也与记忆中的那只手一样白皙。达恩利一时百感交集,根本没留意说出这话的音色是那么奇异又熟悉。

      于是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抬起了头,与邀请他的银发高挑的美人四目相对。不幸的是他口中的酒还没顺利地吞下去。“噗————!咳……咳咳!咳咳!洛……洛斯!!!”

      美人微笑着点头:“达恩利将军,要一起跳支舞吗?”

      达恩利忍住后背不住涌上来的寒意,压低声音问:“你想害死我吗?”

      “至少要拉个垫背的。”洛斯同样低声回答他。

      “那为什么不找蒙特去?”

      “因为那个笨蛋一定会踩到我的脚。”

      “……”

      “那么,”洛斯露出了极为明艳的笑容,“我郑重地邀请您当我的舞伴。拒绝这样的邀请是很失礼的哟,将军。”

      如被冰锥直接刺进脊骨般的寒意袭来。“我……我很乐意接受!”

      在双双步入舞池的时候,达恩利深刻地感受到了接到死刑书时都没体会到的感觉。这无论在什么意义上都是死刑啊……围在最前面深知故里的女团员发出了更高分贝的尖叫声,男团员们则一副脸色发青嘴角抽筋的模样。甚至有大群无知民众大声喝彩“哎,是情侣吧?还真相配啊!郎才女貌的。”他真的很想有个地洞让他马上钻进去。

      但面前的披着美丽外皮的恶魔露出了微笑:“来,开始跳舞吧。”

      达恩利手脚僵硬,后背绷得死直,手悬在洛斯腰的外侧硬是不敢搭上去,好不容易才慢慢地踏起了简单的步法。什么个人的烦恼现在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洛斯却没有就此放过他。他抓住达恩利颤巍巍地悬在半空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不用我教你该怎么跳吧,嗯?”

      达恩利一个激灵:“是……是!”

      “别紧张,放松放松。你没有理由不会跳这舞吧?”这次总算顺利地跳起来了。

      “是,原来学过一些。”达恩利的脸居然莫名其妙地红起来了。

      “‘一些’?太谦虚了吧。”洛斯观察着对方的动作,“明明是个中高手。”

      “……因为一些应酬的缘故……”

      “被迫同一群不认识的豪门女跳舞?贵族之后也真是辛苦呢。不过这里和那里不一样,秋之祭嘛,本来就是尽情玩乐的日子。”

      你绝对没资格说这种话!达恩利怨念到差点把这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但他其实也没机会把话说出口,音乐在刚才突然转换了风格,变成了华丽而轻快的高难度舞曲。洛斯像是兴致来了一般跳起了复杂的花样舞,来回旋转。而达恩利为了跟上脱跳的舞伴逐渐遗忘了先前的紧张。

      飞扬的银发和裙摆还真是美丽……如果忽略它其实是个男人的事实的话……

      秋之祭啊,的确应该是快乐的日子。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舞曲的节奏已经再度慢下来了。他的手也很自然地扶在了洛斯的腰上。然后他感觉到了手下异样的触感。“这是……”

      “拜你所赐的伤啊,不然还能是什么。你下手还真是不留情唉,当时肠子都快流出来了,据说只差一步就呜呼哀哉了哦。”洛斯不满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最明确的罪证瞬间把达恩利拉回了现实。矛盾、负罪感、不安、疑惑、彷徨。喉咙□□燥覆盖,沙沙地疼。“洛斯,你……不恨我吗?”最后能挤出来的,只有这一句。

      “看来你一直在烦恼奇怪的问题呢。”洛斯也慢慢收敛起了笑容,“身处敌对立场,你的做法完全是正确的。而且我不也宰了你许多手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可是……”其余的话,却还不知该怎么表达。

      “我和蒙特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你现在就是自己人,是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寻来的良将。虽然这么说,但不代表每个人都能这样想。你是当时围困我们的将领这件事只有我和蒙特两个人知道……”洛斯像在说重大事件一样压低了声音,把身子靠了过去。

      “……你也什么都别说,要是让激进派的那些人知道了,”靠得越来越近,“恐怕我们两个都保不住你哟~”突然向他耳中一吹气。

      达恩利的脸瞬间红爆,整个人定在了当场:“洛斯你你你……你干什么啊!”

      “轰”的一声,女性的庆贺声与男性的逃跑声混成一片。

      “哈哈哈,简直太可爱了,达恩利。”洛斯眯起眼睛发出了愉快的笑声,“看你板着脸太无趣了,不由得就想逗你一下了。不过玩笑归玩笑,刚才我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忘了。”

      “唉。”对此达恩利也只能无力地叹息,“洛斯,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你再呆久一点不就知道了。”

      等跳累了坐在远处的草地上休息,已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洛斯神态安然地继续穿着舞娘装正坐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你……你打算干什么?”达恩利目前已如惊弓之鸟。

      “还用说吗?让疲劳的男性枕上膝枕是女性的义务哦。”

      “……你已经自称为女性了吗,洛斯。”

      “当然是开玩笑的。”洛斯看着对方的苦瓜脸不禁笑了起来,“算了,看你那么可怜的份上我就说点真心话好了。企图让你枕膝枕是因为在那种状态下容易说真话,我是打算逼供的。”

      “……别那样,就算普通的问我我也会说真话啊。”

      “那么交易成立了,不说真话就上膝枕哦。”

      这家伙绝对,肯定,彻彻底底是个恶魔没错!

      “那么我就问了。刚开始请你的时候,你把我错当成某个人了吧?”

      为……为什么严刑逼供的是这种问题啊!“嗯……算是吧。”达恩利犹豫半天后给出了模糊的答案。

      “是你的妻子吗?在家等你回去的。”

      “不……不是,未婚妻而已……”

      “那个她又是谁呢?”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要问啊?”达恩利垂死挣扎,“反正……反正已经不可能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可能了,从叛逃的那一刻,不,从降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可能了吧。

      洛斯却完全不理会对方的伤感:“女人的好奇心可以杀死九十九只猫,没听说过吗?来,膝枕,膝枕。”

      “呜哇,你又自称女人了!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达恩利长叹一口气,“她叫菲尔莫尔。”

      “哦……”洛斯一脸了然的表情,不知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倒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改变了话题,“说起来,这里是我和蒙特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嗯?初次……不是在王城的郊外吗?”达恩利有些不解。

      洛斯摇了摇头:“你在前年的新年前后是不是来过这个城?那个时候我们还是这边的冒险猎人,见过你一个侧面。”

      “你们原来是冒险猎人?”

      “是啊,还当过佣兵。一路转辗着,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所以才说命运这个东西,真是无法捉摸啊。怎么,对我们几个的过去有兴趣?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今天我大发慈悲的有问必答。”洛斯嘻嘻笑着。

      “真的什么问题都可以?”

      “随便问,不过我只答应回答,但不一定回答什么。”

      “……你的能力,是菲尼克斯的吗?你究竟是什么人?”达恩利想了想,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是菲尼克斯的没错,你不是带着‘火翎玉’?说实在的那个就是我的克星,换句话说就是,如果当初你没带着火翎玉的话,早就死在那里了。至于我是什么人……如你所见是个人类,彻彻底底的人类,不是什么神兽化身。怎么样,这答案够份量吧。”

      “克星?”

      “就是所有跟神兽有关的能力全部对你无效的意思。”

      “……就这么把弱点告诉我好吗?”

      “反正你也大概猜到了吧?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而且,都已经是自己人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想不开的家伙。呐,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

      达恩利这次想了更长时间:“王城的那起纵火案,是不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哦。”

      “为什么?”

      洛斯依旧淡淡地笑着,但那已绝非一个单纯的笑容:“那个做官的杀尽了我重要的人,我所做的也只是以牙还牙而已。如果我当时能够更理智一些的话,我才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复仇……可以这么说吧,而且是现行现报。”

      达恩利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紧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当然是现在这个认清现实的你。你认为你过去所守护的,为之拼命的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还是说,你会认为这件事也是我为了动摇你所说出的谎言呢。”洛斯抬起眼看着他。

      “我……没有认为这是谎言,那些贵族都在私下作些什么,我虽没有去深究,却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从最初开始,我所为之卖命的人就不是他们。”

      “那你的忠义是为何而献上的,国家吗,人民吗。”

      “国家、人民?是啊,很长一段时间我是这样认为的,但充其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从最初开始,我恐怕就只是为自身的荣耀,以及父亲的认可而战。”

      洛斯笑了:“不错嘛,你变得可爱多了。我不讨厌对自己诚实的家伙。不过,说到底如果不是我这种异常的对手出现的话,你应该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吧,说是我夺走了你的荣耀与忠义也不为过。你就算是憎恨我,我也无话可说,如果要私底下算老帐找我寻仇,我也随时奉陪到底。”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谁知道呢。”洛斯没有回答。

      第二天,绝大多数人都是顶着黑眼圈来工作的。

      在走廊上遇到了蒙特。“哟,达恩利!”他兴高采烈地向这边打了招呼,“好好努力啊。”好像心照不宣一样眨了一下眼睛,说了意义不明的话。

      路过后勤部的时候,看到了正在工作和被迫工作的伊恩和凯森。“啊……那个,昨天真是辛苦了。”伊恩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微妙的苦笑。倒是凯森毫无遮拦的笑了出来:“啊哈哈,你比想象中有意思多了啊,年轻人。”

      给克罗找书的时候,在藏书室遇见了曾照顾过自己的医师莉莎。她还是那么精神,只是还没有开始寒暄,她就带着闪闪发光的眼神:“达恩利将军!我支持你哦!”的,说了意义更不明的话。

      而凯莉西丝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二话不说就非常失礼地大笑了起来。旁边的副官一边辛苦的忍住了自己的笑意一边试图拦住上司,发现无计可施以后只能向这边点头赔礼。

      达恩利除了叹气以外没有任何办法。毕竟昨天被整得那么显眼,是个人都看到了。

      多了一大堆麻烦事,说实话,很困扰。

      但是很快就发现,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压倒性的好奇,敌意和鄙视什么的,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难道洛斯是为了这个才……不,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大概是既计算到了这种效果,又为可以顺便恶整一下自己而愉快不已吧。

      达恩利叹出了不知是第几个的叹息,然后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笑容。

      算了,偶尔这样,也不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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