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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二章 守护之物的崩毁 ...

  •   昏暗阴湿的狭小牢房,达恩利坐在破旧的木板床上,倚着石头墙发呆。

      这里是城市边缘的重犯牢房,但他所在的地方空空荡荡的,其他犯人一个都没有。说起来,就算戴上了吸魔手铐,军事法庭还是派了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来押送他,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以为自己会震惊愤怒更长的时间的。大概是因近来变故太多了吧,进了牢房以后没多久,就渐渐平静下来了。毕竟连死的心理准备都作过好多次了,就算再多来些什么事也没什么差别了吧。

      但其实,当然是有差别的。这里可是自己的国家,不是敌阵中央。虽然过去也多次被迫承担本不属于自己的罪责,但……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压下来,胸口就一阵阵地疼。

      结果,究竟会是怎样的呢。

      “达恩利大人,达恩利大人!”有人在小声叫他,转头一看,居然是自己传令兵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克罗。看样子他是送饭进来的,正在铁栏外面招手。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听大人的话,和大家一起跑到这里来了,然后我被分到了后勤那边。听说达恩利大人……被……被抓了……我就说要不送饭的差事交给我……”

      “笨蛋!这种时候你应该尽快跟我撇清关系……”

      “我才不要!”克罗第一次打断了达恩利的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人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让我跟随的!我才不走!沃尔前辈也说绝对不会放弃,一定要跟随大人到最后!”

      达恩利呆了一下,最终露出了复杂的苦笑:“你们两个……还真是笨蛋。”

      “大人,他们为什么要抓你?真的像外面传的那样,是……是……”克罗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叛国罪。说我私开城门,引敌入城,是敌人的奸细。”连他自己都很诧异为何现在可以这么平静地把这些词说出口。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大人,我去作证,您绝对没做过这些事!”

      “没用的。除了把你也拖下水以外,不会有任何改变。”达恩利摇摇头,“先前那个城的城主为了逃避自己战败的责任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我安到通敌者这个位置上来,就算有证人也会被当作是被我买通的。而且一经查证你根本就是我身边的人,更不会有效……说不定连你也会被同罪处置的。”

      “怎么……怎么会这样?就、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现在只能看王都的人是怎么判决的了。如果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说不定会网开一面……哼,真是讽刺。”达恩利叹了口气,“总之你千万别动什么傻念头,如果想帮到我的话就先保护好你自己,知道了吗。”

      “……遵命。”

      “你进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出去吧,会被人怀疑的。”

      “嗯。”

      是的,就像对克罗说过的那样,那个普奇城主为了推卸战败的责任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罪名往自己这边推,所以在审判过程中虽曾一度想反告他弃城而逃,最终还是作罢了。不会有用的,那城主的亲信要多少有多少,做个伪证易如反掌,借此反咬一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普奇战前逃亡这个情报明明是由敌人告知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的呢。虽然看现在这个阵势这个情报的真伪已经不必再怀疑,但自己似乎在此之前就一直没有去怀疑。这样,岂不是真被敌人耍的团团转了吗。

      ……这边的这些事,洛斯那家伙又知道多少呢。

      一想到他那种看似单纯实则老谋深算,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就总觉得所有事情都是他插过一手后的结果。普奇的探子能刚好看到自己与他一起行走的样子,真的只是巧合?如果现今这个状况是他故意策划的结果,目的又是什么?就这么像把自己逼到他那边去吗?不,自己应该没有这种价值才对。那么……是复仇吧。

      第一次交战的时候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其中应该有不少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次交战自己亲手造成了洛斯的致命伤,差一点就要了他的性命,就算被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就算在这里想再多,自己所能做的事还是只有等待。

      达恩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向木板床上躺了下去。

      过了几日,来了个出乎意料的访客。

      “达恩利!”看到铁栏外面的亚雷斯,达恩利没怎么吃惊,而是为对方没事这个事实安心了。

      “不好意思了,我现在过不去,就这么说话吧。”达恩利抬了抬带着手铐的手。手铐上拴着的铁链直接钉在了墙上,让他的活动范围连薏米都到不了。虽是如此,他却平静地笑着,“你最近怎么样?怎么会来这里?”

      亚雷斯有段时间甚至没能说出话来。后来他抓了抓头,叹息着:“自从平原战败退后我一直在对赫里斯战线那边。边打边推,也失掉了不少地方。这次是王都那边命令我赶回去,路上听到了传闻,所以过来看看……达恩利,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我不说,你也大概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吧。”

      “……”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埃拉托斯城被破,城主跑了,然后想要推卸战败的责任,人士说我通敌卖国。现在正在等王都那边的最终审判结果。不过这终归也是我的一面之词,事关重大,信不信我是你的自由。”

      “你在说什么蠢话!你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我还不知道吗!”亚雷斯抓着铁栏的指节都被他握得发白,“你等着,我这就回王都向王求情,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相信我!”

      “……嗯,谢谢。一直以来总是让你为我的事操心。”

      “总之不许给我胡思乱想,乖乖等着!”

      达恩利笑了起来:“好的。”

      ***

      “亚雷斯·闪·克维希那前来报到。敢问中央军部的这次紧急召回所为何事?”

      坐在桌后的是军部最高议会的元老之一。这些元老们本身大多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国家这方面的大事一直都是由他们商议决定的。

      “议会决定让你从今以后驻守王都,你不必再回前线了。”

      “这……现在前线正是危机的时刻,为何?”

      “王都是一国的象征,守护王都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这是议会决定的事情,不容有异议。”

      一国的象征?只是想保护你们自己吧!亚雷斯几乎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被他生生忍住了。“是,我遵从命令。不过,还有一事想要询问。”

      “什么事?”

      “请问,达恩利·艾德加的判决下来了吗?结果如何?”

      桌后之人看了他一眼:“按照规定……这种事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不过既然是你的话……算了,破例告诉你好了。最后判定他有罪,罪名通敌叛国。具体处决的方法和时间还没定,不过也差不多就是那回事了。”

      亚雷斯倒吸了一口凉气:“已、已经定罪了?究竟为什么这么快?有什么根据……”

      “你自己看。”一叠资料被扔在了眼前,“这种一派胡言,换作是你,你会相信?”

      亚雷斯仔细看着军事法庭的纪录,越看心越凉。最初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压倒性地不利。“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我也相信。如果他真的串通了敌人的话,为何后来会回到这边,还毫无抵抗地被捕呢?”

      “不是因为以为自己的行为没有暴露,想要继续当卧底泄漏我军情报吗。总之这也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你不必多言。克维希那少将军,我想我已经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那个艾德加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这种事情,会连带着你的评价一起降低的。”

      “……我知道了……多谢忠告,那么,我就此告退了。”

      右手在颤抖。不行,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已经跟达恩利说好了,绝对,绝对会把他救出来的。议会不行的话,只有直接面见王,希望能得到特赦了。

      “克维希那少将军,关于你呈报的事情,陛下作出了回应。”负责通报的内臣面无表情的说,“‘这种事情,去问议会的意见吧’,陛下这么说。当然,关于面见的请求,陛下也表示近日非常疲劳,日后再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虽然原本就知道议会的元老们对达恩利存有偏见,虽然也知道王平时不怎么管理朝政,但是……但是现在明明已经到了国之将亡的危急时刻,为什么这些人还是这副样子,不擦亮眼睛看看状况,还是那么顽固不化呢!

      还能怎么做,我还能做什么?我能做到的,现在我能做到的事……

      “亚雷斯·闪·克维希那求见!请问厄洛席德元帅阁下在吗!请问!”

      然后,那个一贯沉默,亚雷斯尚未听过他说任何一句话的男人现身了。

      那是一个冷漠到让人难以接近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没有表情的变化,任何人都看不透那面具一般的脸下隐藏着什么样的真心。

      他亲自打开了大屋的门让亚雷斯进去,依旧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脚步沉稳。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空荡荡的会客室。整个大屋静悄悄的,感觉不到什么人气,也不见有佣人家仆之类的人在。

      在会客室坐下,见对方还是没什么交谈的打算,亚雷斯忍不住先开了口:“厄洛席德元帅阁下,您也是议会的议员,想必达恩利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那个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下官、下官可以理解您无法左右议会结果的现状,但是……但是他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他、达恩利那家伙,一直非常的仰慕您,以您为目标奋斗至今!如果只是因为无法改变判决就因此什么都不做的话,不是太绝情了吗?”亚雷斯的声音与其说是控诉,不如说是恳求,“以您当世无双的武力,一定可以做些什么吧?不一定非要洗脱罪名,只要能让那家伙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一切就都还有转机吧!身为他的父亲,您该不会也认为他会做那种通敌卖国的事吧?”

      亚雷斯激动地说了许多,但厄洛席德依旧沉默,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他有没有听见这些话。亚雷斯渐渐说不下去了。一段时间以后,这个会客室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之中,尴尬的气氛让人如坐针毡。

      “……我不是不想救他。”

      “嗯?”

      慢慢的,那个男人开了口,声音如想象的一般低沉严肃,充满着难以形容的威压感。

      “如你所说,即使我在议会中提出异议,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在这王都里,也并无我的同伴。”男人漆黑的眼瞳没有一丝波澜,“至于武力……我本想一直隐瞒到最后。在二十余年前,我就失去了动武的能力。”

      “什……?”亚雷斯再弄明白此话的含义以后,震惊得失去了语言。

      “洛连特平野战。”男人在这样说完之后,再也没有了开口的意向。

      亚雷斯走出大屋的时候还有些失魂落魄。洛连特平野战,只曾听闻那是极其惨烈的一战,也是厄洛席德元帅亲自上战场的最后一战。具体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样的隐情,他全都一无所知。但昔日武力当世无双的军神居然无法动武二十多年,这一事实还是让他大受打击。

      事到如今,开始后悔为何没有当时就采取行动了。如果早知道事情会严重成这样,如果早知道来到王都会这样走投无路的话,早在先前跟达恩利见面的时候把他救出来就好了。那个城的保卫程度并不难突破,但已经进了王都的自己想要从这里单枪匹马地闯出去,只怕难如登天。

      现在的自己真的是这么想的。如果救得了达恩利的话,要自己抛弃在这个国家所建立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同样被安上叛国罪也无所谓。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国家是如此的腐朽,如此的没有守护的价值。一直以来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究竟值不值得?

      不,比这更重要的是,还有什么办法,什么办法能救达恩利?

      对了,达恩利他还有个未婚妻!文臣之首安布罗斯家的小女儿!

      “我要求见安布罗斯家的当主大人!”

      “已经说了当主大人出门去了现在不在家!”

      “那我找你家的小姐!”

      “少将军阁下,这样不合礼数!少将军阁下!”

      “菲尔莫尔!菲尔莫尔你听到了没有!达恩利他出事了!他就要被判死刑了你听到了吗?”

      “阁下,这样我们很为难的!卫兵!卫兵!”

      王城大殿之中,亚雷斯终于见到了王,以被押在阶下的形式。

      “克维希那少将军……是吗,听说你在别人府前大闹?”王是个长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中年男性,连说话都温吞吞的。

      “是,陛下。”亚雷斯低下头。

      “究竟为了什么事啊?这么兴师动众的。”

      “还是为了达恩利·艾德加一案的审判结果。”

      “啊……哦,哦,那个啊。”王一脸伤脑筋的表情摸了摸头,“那些跟议会说就够了吧,去折腾别人干什么。总之你这次做的不好,先去别宫冷静一下头脑好了。那……那什么,等那个案子了结以后再出来吧。”

      软禁。亚雷斯的心瞬间冻成了坚冰一块。直到案子了结,达恩利的死刑被执行以后才会被放出来。他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头:“遵命,陛下。”

      ***

      自亚雷斯离开以后,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子。这座牢狱不见天日,虽可通过送饭的次数来判断时间,但达恩利并没有那么做,也没有向来送饭的克罗询问过。

      倒是有听克罗说起,连沃尔都想方设法地争取到了守卫的任务,日日守在牢狱之外,希望什么时候能够派上用场。对此,达恩利,达恩利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些日子,他不再去想什么了。审判的最终结果会如何之类的,他也没有去假设过。既不觉得绝望,也不觉得还有希望。信念什么的,坚持什么的,是非什么的,他已经想得太多了。现在他把脑袋放空,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任时间像水一般就这样流过。

      直到又有一天,听说,王都的使者到了。

      议会并没有再次提审他,反倒是王都的使者在士兵的引领下来到了牢狱之中。

      “大人请小心,这是非常危险的犯人……”

      “无妨,打开牢门,这样没法传达王的命令。”

      “是。”

      “传达命令时旁人不能在场,你们都出去吧。”

      “是……请大人千万要小心。”

      判决,下来了啊。达恩利几乎是毫无感触地这样想着。看到使者走进牢里,他也随着站了起来。

      “枷锁加身,请恕罪臣无法行全礼。”

      “无妨。王的旨意在此。”使者头戴大兜帽,无法看清长相。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他拿出一个被封好的金色卷轴,递了过来。

      达恩利按照符合礼仪的方法接过卷轴,慢慢打开。

      ……罪名……通敌卖国,私开城门,引敌入城……审判结果……死刑……执行日期……九月二十二日……

      本以为这颗心已经不会再为什么而动了,但看到这张纸的时候,胸口还是疼痛了起来,又慢,又钝,又深。

      “有任何疑问吗?”

      “……没有。”恩,这一定,就是结局。

      短暂的沉默。已经完成了任务的使者却并没有就此离去。

      “这样结束,你甘心吗?”

      “……迟早不过一死。”

      “就算这样,死与死也有差别。战死沙场,世人称其勇,宁死不屈,世人称其忠,但若是在这里被当作叛国贼斩首示众,你觉得那些世人会说你什么?”

      直到此时,达恩利才终于发觉不对劲。他起头来:“你……”

      使者笑了:“终于反应过来了啊。我还在想万一你真的心死了的话该怎么办呢。”然后,他把兜帽掀了起来。

      “洛……洛斯?”无怪达恩利震惊,眼前这个人虽然染了头发,又不知用什么办法改变了声音,但的的确确是洛斯本人。

      “对,是我没错。”此时此地,洛斯还是笑眯眯的,“我打劫了正牌的使者,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真想说你们这边的警备工作未免太差了吧,居然只看了一眼信物就彻底相信我就是使者本人了。不过,那个命令书可绝对是正牌的,你也看得出来吧。”这次是他原本的声音。原本藏在他衣服里的神兽也爬了出来,趴在肩膀上。

      达恩利呼出一口气,又在那板床上坐下了:“你大老远来,就是想看我现在这副悲惨的模样吧。”

      “为什么会这么说?我可是抱了一颗赤诚之心……”

      “不用再演了。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吧?”

      洛斯不笑了:“真不愧是你。我还在想当局者迷,会不定能瞒过去呢。”

      “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

      “其实我也没做太多,只是预测到了这种情况,然后稍微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我承认,我们在埃拉托斯城中谈话的样子是我故意让你们那边的探子看见的,你出城的时候也是。不果,其余的我可什么都没做。比如说,我可从来没有暗示过要你来这座城市,对吧?”

      “故意知道出了证据……是吗。”

      “是的。”洛斯也承认得落落大方,“不过你冷静下来再想想,如果我没这么做,今日就会迎来不同的结局吗?那个旧城主为了推卸责任就算没有证据也会捏造出证据,而你们王城的那个议会……就算证据不足也会下这样的判决吧。他们其实深知你的才能,当然就会惧怕这份才能被别人所用,一旦有一丁点你叛变的可能性,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抹杀掉。”

      达恩利沉默了好久:“……那又如何。”

      洛斯却没急着答话,他伸出食指摆出一个“嘘”的姿势,静默了几秒,突然两步冲到牢外,不多时扭过来一个看守模样的士兵。“这家伙一直在旁边偷听。听了这么多,看来不处理不行了。”

      “沃尔?”达恩利看到士兵的脸,再次吃惊不小,“别伤害他!”

      “你的人?那好吧,要是不会到处乱说的话也没什么关系。”洛斯真的依言放开了他。

      “大人,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沃尔反而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下了,“被……被判了死……死刑什么的……”

      对这个问题,达恩利沉默不语,洛斯也没有替他回答的意思。

      沃尔明白了。“没有办法了吗……再没有、没有活路了吗……?真的……”

      “当然是有活路的,就看这位愿不愿走了。”这一回,洛斯回答了他。

      “你什么意思?”达恩利皱起眉头。

      “你当我这么大老远过来真是为了看你笑话的?我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要想办法把你救出去了。”洛斯轻轻松松地一摊手。

      “……为什么?”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们只是单纯地想要你加入我们这边而已。不过这种时候我也不逼你,先从这里逃出去再说,就算你最后选择不为任何一边效力,跑去什么地方隐居,我们也无话可说。”

      “……”

      洛斯的表情认真了起来:“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所做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我对你说的话没有一句虚言。即使这样也不愿逃出去吗?还是说,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这里被处死?”

      “大人!”沃尔悲切地恳求,“无论如何请您活下去……让大人这么好的人死掉实在是没有天理……请您活下去吧……”

      达恩利叹息。对于生,他不是没有执著的。他还有父亲、母亲,有挚友,也有所爱的人。之所以能这么冷静地去面对审判的结果,无非是因为先前做出过数次死的决意的结果。但的确像洛斯说的那样,死与死是不一样的,被当成卖国贼处决的话,连一生征战的荣誉都荡然无存了。

      “你……真能让我逃出去?”达恩利盯着洛斯。这个机关算尽,让人觉得永远都无法信任的人……可怕的是,他好像真的未说过一句谎言。

      “当然。毫不客气地说,这城的防御像纸一样薄。”

      沃尔的眼睛亮了起来:“大人如果要逃走的话,就让我当替身吧!如果马上就被人发现大人不在这里的话也很难逃出去的。”

      “替身……也不是不行。你是这里的守卫,如果我把你打晕的话,就算被发现也应该不会怪罪你什么。”达恩利想了想,然后看向洛斯。

      “不用看我,我当然是赞成的。”洛斯拿出他那支绘制魔法阵的笔,在达恩利的手铐上捣鼓了几下,毫不费力地把它打开了。“原来我吃过这东西的亏,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去研究了呢。那么,你们两个把衣服换过来吧,这样我要带人出去也容易。”

      达恩利最后戴上了卫兵的头盔。他咬了咬下唇:“沃尔,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是的,大人。”

      “……一定要小心,这边的事情结束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放心吧大人,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沃尔拿过手铐戴在了自己手上。

      “好了,再不走外面的士兵就要怀疑了。达恩利,看你的演技如何了。”洛斯不怀好意地笑着,把兜帽又戴了回去。

      走到牢门口的时候,洛斯伸手在达恩利的后背猛推了一把。“这人偷听了国家机密,我必须把他带走。”

      门口的卫兵互相看看,一起行礼:“是!”

      其中有个带头的上来询问:“请问需要找人陪同吗?”

      “不必了,只是一个士兵而已,我自己就够了。”

      “那么,大人请慢走。”

      押着达恩利走出去十几步,便听到后面那几个士兵交头接耳起来。“刚才那个,是沃尔那小子吧,从刚才开始就不见人影……”

      “你看,要混出来很容易吧?”洛斯趴过去轻声说着。

      “如果不顺利你打算怎么办?”达恩利皱了皱眉头,同样轻声回话。

      “方法有很多。”洛斯笑了,“我又不是一个人潜入这里的。”

      的确,出城的过程比想象中简单许多。洛斯打劫真正的使者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把使者的卫队也换成了自己的人,让达恩利换上了连头盔甲后混在了卫队里面。推掉城中贵族的邀请以后整队人迅速而且顺利地出了城。

      小半日以后,克罗像往常一样进来送饭,但没想到,牢里已经换人了。

      “沃尔前辈?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了。”沃尔叹了口气,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克罗听了以后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咽下一口唾沫:“大人逃、逃到先前那个城去了吗?”

      “应该是。外面没有什么骚乱吧?”

      “完全没有,大家都像平常一样。”

      “那……应该是平安地逃出去了吧。嗯,只要大人能平安无事就好。”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沃尔想了想:“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在争取一些时间吧。就装作这次我还没醒,你也没发现异状,下次送饭来的时候再跑出去跟卫兵说换人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

      “嗯、嗯。我知道了。”

      就像计划的那样那事情捅出去了以后,到处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很多贵族大人们紧张兮兮地跑来,克罗也被询问了许多次,还被严令不许把事情说出去。沃尔前辈被带走了,然后过了很多日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应该会没事吧,因为沃尔前辈真的是个很能干的人。

      但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沃尔前辈没有回来,也没什么人来告诉他事情究竟怎么样了。渐渐的,克罗开始不安起来了。事情应该没有穿帮吧?那样的话,沃尔前辈应该只是个被卷入的普通士兵而已,为什么会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因为不安,他开始找当时守在门口,同样知道当时情况的那几个门卫询问。但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这些守卫也在某一天都不见了。

      虽然克罗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发觉了不对劲。肯定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在同一天,同僚对他说“好像有些人在找你”,这种不安感达到了顶点。

      于是,他逃跑了。

      扔掉军装,藏在脏乱的街道中,试着打听于这件事有关的消息。但什么都没打听到。与此有关的事情也好,人也好,全都消失得不留痕迹,就好像曾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听到让他血液逆流的消息。

      三日后,在中央广场处刑叛国者达恩利·艾德加。

      为什么?为什么处刑还能够进行?大人没有顺利逃走吗?还是什么其它的……?不明白,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一直后知后觉,永远搞不清状况,什么忙都帮不上。如果、如果自己能有用一些的话,说不定……

      处刑那天,克罗藏在离处刑台很近的暗处,偷偷看着台上。大得吓人的断头台不知原本被保存在了哪里,现在也被放置在了广场的中间。

      快到正午的时候,广场上来了许多士兵,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走上了处刑台。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那队人越走越近,脸也逐渐能够看清楚了。那个人不是达恩利大人……是沃尔前辈。

      为什么,是沃尔前辈?

      沃尔前辈被打扮得和大人非常相似,虽然被押在了台上,却好像神志不清一样,既不乱动也不说话。他被当成……大人的替身了吗。

      克罗只觉得耳朵嗡嗡的,有什么大人物在台上讲了什么,但他一句都没听见。他只能为了让自己不会哭叫出来,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背。血的味道流进了嘴里,但就算这样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淌。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巨大的断头台轰地落了下来,惊起一群乌鸦。

      ***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大人,沃尔前辈……

      至少……至少要让大人知道……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大人一定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让大人知道的话……

      趁着夜色偷了一匹马,在清晨城门刚开的时候硬冲了出去。守在城门上的弓箭手连连放箭,一支支嗖嗖地扎入身边的大地上,直到离开射程之外。

      “唔。”克罗整个人趴在了马背上,紧紧抱住了马脖子。背后中箭了,每颠簸一下就钻心地疼痛。痛的几乎麻木了不知道究竟中了几箭,也不知道有没有刺进糟糕的地方。

      不幸中的万幸是,现在看来后面好像没有追兵的样子。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绝对躲不过追兵的。

      究竟能不能活着到达埃拉托斯城呢?又能不能找到找到大人呢?意识逐渐模糊,就连前进的方向都无法确认了。果然,自己无论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呢……

      最后从马上摔下来,究竟是多久以后呢……意识好像已经断掉过很多次了。

      “这……什么……人……?……伤……叫人……”

      听到了模糊的声音。这里,是不是埃拉托斯城呢……

      虽然不知道,但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住了来人的衣袖:“我要见……达恩利……艾德加……大人……”

      好像周围有嘈杂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克罗……这……为什……发生……了……”

      大人……是大人的声音……终于……见到了……

      “大人……沃尔作了您的替身……被处死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只是想要……告诉您……终于……传达到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真的把话说出了口,或者一切都只是幻觉,意识像断了的弦一般消失无踪。

      ***

      自己已经、死了吗?一定是死了吧。在最后的最后,有没有把那个重要的事情完成呢。

      这辈子,最自满的事就是成为了大人的传令兵。大人有的时候很严厉,但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沃尔前辈也是个很让人尊敬的人,能把什么事都做得很好。那段日子,尽管身在战场,却非常的快乐充实。

      所以,就算死了……就算已经死了,也不会太难过……才对。

      “克罗!克罗!听得到吗?”好像产生了听到什么声音的幻觉。大人的声音。

      最后遇到大人的事,应该不是在做梦吧。也不知道今后会变成怎样,大人知道沃尔前辈死去的事,会怎么想呢。今后……对了,已经没有今后了啊。

      “背后已经止血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他求生的意志。”好像有些人在说些什么。

      ……果然不行。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自己只活了短短的十五年,还想要再活更长、更长的时间……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好想继续活下去……

      “刚刚他的眼动了一下!意识恢复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围了好几个人,大人也在。原来自己,没有死吗。虽然想说什么,但嗓子疼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大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伸手摸了自己的额头。

      “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再一次醒来,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能知道的只有这是一个傍晚,还有,达恩利大人就坐在旁边。他一直都坐在旁边没有离开也说不定。

      这一瞬间他的声音就呜咽了起来:“大人。”

      达恩利凑过身来:“身体的情况怎么样了?”

      “嗯,已经不怎么疼了。”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想要现在坐起来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你躺着就好。”

      “大人,沃尔前辈的事……”

      达恩利点点头:“我知道。克罗,把你知道的事情详细跟我说一遍。”

      “嗯。”

      ***

      离开房间,达恩利径自走向院中。他并没有对克罗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好好休息,然后,他需要时间来整理思绪。

      事情比他估计的还要恶劣许多倍。这是他的错,完全是他的错,是他错估了情势的发展,才导致了现在这种结果。

      事情本来,不该变成这样的。

      按照克罗的说法,他们两个人,主要是沃尔,在第一时间就被确认了不是犯人本人,而且完全没有被怀疑他协助犯人逃亡。也就是说,在那些人眼里,沃尔只是个被卷进了逃亡事件中的普通士兵而已。这也就是自己当初放心让沃尔当替身的原因,因为相信沃尔的能力,不会被人发现他参与了逃亡事件。

      在克罗说沃尔死了的时候,就算听到了“被当成替身”,也像是逃避一样的以为是协助逃亡的事情败露而被处决的。

      够了,不用再自我催眠了。那个国家腐朽成了什么样子,不能再移开视线不去正视了。

      沃尔被杀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些贵族“害怕麻烦”。

      自己是中央亲自下达命令要处决的重犯,发生了逃亡的事件,地方官员应该马上向上面报告,由中央组织通缉追捕。当然地方官员会被问责,但也不过是“疏于防范”这种无关痛痒的过错。但是对于逃亡事件知情不报,甚至偷梁换柱打算瞒天过海,这可是等同于私放重犯的大罪。

      但这也只是律法上的说法。现在时局如此混乱,根本没人会专门来此确认犯人的真假,就算万一派人来了,也只要贿赂或者抹杀,然后把罪名推给敌军就行,不会有任何证据留下。这样的话,作为知情者又在体形上与自己有相像之处的沃尔就是最佳的人选,其他的知情者,包括克罗在内都会被灭口。

      在决定交换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只是单纯的,应了沃尔的好意答应让他帮自己拖延一下时间,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自己在潜意识里不想承认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臣民们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而已。

      是自己不敢正视现实的这份懦弱,杀了沃尔,把克罗伤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自己的错。

      静静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是洛斯。

      “你那个手下,已经醒过来了吗?”他开口问道。

      达恩利点点头:“已经清醒了。救了克罗的事,我要向你道谢。”

      “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洛斯的表情有些苦涩,“那个沃尔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就算有些勉强我也会把他也带出来的。”

      “真的……在你的计算之外吗。”

      “我不可能事先知道你的手下会来偷听……原本的逃脱计划中也是没有这个人的,当然最后实行的计划是最顺利的,但却造成了目前这种结果,我很抱歉。当然,还是那句话,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洛斯一脸歉疚,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洛斯这样的态度,达恩利反而无所适从。他最后叹了口气:“我相信。毕竟你一次都不曾对我说过谎言。”

      自己的国家,已经完全腐朽,彻底没有救了。彻底的……

      他弯下腰,向洛斯深深一礼:“请让我为你们效力。从今以后,我必为颠覆这个腐朽的王国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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