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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一章 三次交战与终止的音符 ...

  •   “你就是达恩利·艾德加?少……现在是少校是吧?”坐在主座上瘦削的埃拉托斯城主普奇斜着眼睛看了看正向他行礼的年轻人,在手下的提醒下才把对方的名字和军衔说了出来。

      “是,见过城主大人。”达恩利低下头。

      “你也挺厉害的,早先搞砸了北方的大战,现在又丢了边防要塞,连伍德大将都被你连累得自杀了。说战场上那么容易死人,你这家伙却能一直活得好好的,真是不得了的好运。这种运气也分给我点怎么样?”普奇言辞间斯毫不掩饰对对方的讽刺与蔑视,说罢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大人说笑了。”达恩利并没有出言反驳。他先前带着的要塞残部才刚刚撤到这座城中,在此时得罪城主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普奇说的也并不完全是虚言,无论找多少借口,自己所犯下的过错都是无法被宽恕的。

      “啊,对了,王都已经发下对你这次打败仗的判决书了,你自己看吧。”城主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一样,挥挥手让手下拿出一纸判决。

      达恩利接了过来,读了一遍,又双手奉上。

      “有什么问题吗?艾德加、少尉。”

      “没有。”

      “那就退下吧。关于你的职位会有人跟你说的。”

      官降两级,被安排做城门的守门官。带来的士兵全部被编入了个不同的队伍中,连沃尔和克罗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传令兵也被调去了其它的地方,不在身边。不过,因为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所以事到眼前也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或者,是已经心如死灰了吧。

      达恩利在城墙上巡逻,看着城中来来往往的人。

      敌军再过不久就会攻打到这里,城里已经人心惶惶骚乱不安了。很多百姓拖家带口想要逃出这里,但因为上面的命令,难民潮被封锁在了城内。

      这说不定是个正确的命令。现在恐怕已经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了,让难民盲目流窜只会造成无谓的伤亡,还有可能会直接冲垮一些没有足够接收能力的小地方。而且自己与敌军也算是有过多次接触了,他们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应该会善待占领区的百姓。

      这座城,只怕也是守不住的。能看得出来士兵大多数都是从什么地方抓来的壮丁,没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能像现在这种保持军队的形状已是勉勉强强。这种军队,恐怕在交战的瞬间就会溃不成军,丢盔弃甲了吧。

      达恩利自嘲地笑了一下。起先明明是我们大张旗鼓地准备一鼓作气吞并掉奥布莱恩,现在才不过区区半载,却以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讽刺。

      然后,他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这座城还算外围,还有相当广大的国土没有被侵略到,也就是说国之命运还未定吗。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命运都已经定了吧。

      恐怕这座城,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处了。

      ***

      达恩利到达这座城后的第十五天,敌军出现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了先前夺取的要塞作为补给的根据地,敌军再也不用担心补给线拉得太长的问题,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前线的战斗中。而且仅目测来看,人数似乎比先前更多了,应该是从国内又调集了不少人数吧。

      但即使如此,达恩利却没有以往大战前的紧张感,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明明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再熟悉不过的情形,却如同在看别人的事情一样,没有任何的真实感。

      城里的士兵仅仅因为看到敌军的影子就开始自乱阵脚,此前完全不听指挥,试图逃亡的事情也发生过好几起,有那么一两次甚至成功了。看着这些像沙一样的散兵,达恩利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扭转不了这座城被攻下的命运,在敌军上来就以分兵堵住四面出口的时候,连撤兵的希望也被堵住了。

      这城附近的其他城市不是已经被攻下了,就是自顾不暇无力去管他人事的状态,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对赫里斯战线,听说也是节节败退,情势非常紧张了。所以外援是不可能会来的,此处就是这样的一块绝地。

      敌军在离城墙百米处停了下来。他们派人出来叫阵,但己方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向士兵们下达了死守的命令。

      死守。达恩利接到命令的时候,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冷笑了。就算下达了这种命令,在此的又有几个人会遵守命令呢。

      叫阵三次,皆无人应战。敌军终于开始了攻城。

      云梯,攻城锤,投石车一应俱全,撞开大门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然后,就是战况完全一边倒的肉搏战了。就如预料的那样,己方士兵丢盔弃甲,哭爹喊妈,溃不成军,几十个人被个位数的敌兵追得到处乱跑。

      “大人!达恩利大人!”不远的地方自己的两个传令兵离开了他们应在的本队,正向这边跑过来,“大人,包围东城门的敌人撤军了,很多人都在向那边赶。您看,会不会是个圈套?”

      达恩利摇了摇头:“双方实力相差太大,我们这边的士兵大多又是这种德行,要想全歼我们不需要玩任何花样。恐怕是敌方发现我们士兵的素质太差,专门空出东门来让这些逃出去的散兵给还未被攻陷的地区带来恐慌吧。”

      “那大人,我们……”

      “我们对此无能为力,现在若要去挡那些逃兵无异于自相残杀。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条生路,你们去通知一下大家,混在散兵里面逃出城去,然后找个大一些的城市投奔。只要留心别说出我的名字,他们一般会接纳你们。”

      “那大人您呢?”

      “我就不去了。身为兵的你们会被其他城接纳,但曾身为将的我不同,王国不会再给我下一次机会了。而且,有个人在这里吸引敌军的注意力会比较好。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们是经过训练的士兵,不然只会被就地围剿。懂了吗?”

      “大人……”

      “快去!这是命令!”虽然口气严厉,但最后达恩利向他们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冲向一线战场。

      虽然有想过,这种战场是否完全没有让自己战斗的价值。但是,不战的话会怎样呢。逃?降?毫无抵抗的被杀?无论哪个,自己都是办不到的。

      所以就只有战。

      身为厄洛席德家的人,身为父亲的儿子,怎能不战而逃,让天下人耻笑!

      达恩利深吸一口气,抬枪挑飞了攻到面前的两名敌兵,踏前一步穿刺了第三个,枪上的魔法冻住了第四个。

      即使这里就是自己的死地,即使这场战斗毫无胜算,不战而败也是武者的耻辱。在战场上力战而死才是配得上自身血脉的死法!想要杀了我,再多来几百人吧!

      横扫,刺击,搏击,法术。无所不用其极地战斗。每一次攻击都切实地让一名敌兵丧失战斗能力,或致死,或重伤,或致残。他所到之处皆尸横遍野。

      跟随过自己的旧部能多活下来一个都是好的,在这里白白送死也没有什么意义。

      冲入战斗的中心地带,即使被重重包围也心如明镜。

      亚雷斯,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不过他的运气一向是比自己要好的,不至于会落到自己今日这种地步吧。

      周围垒起了层层的尸山。就算每一个动作都会让肋间的旧伤疼痛,就算各种伤势不断累加,他也没有因此倒下。那如同战鬼的模样吓得敌兵只敢远远的包围他,偶尔有敢于上前的家伙也被他一招毙命。

      不知究竟经过了多久,攻击突然停止了。

      然后,对面有人拨开层层的包围,走了进来。是两个老熟人。

      那个叫蒙特的主将看到他,大大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你啊……说敌军里出现一个打不倒的战鬼,我们就在猜是不是你。你……”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左肩的肩章,“喂骗人的吧?少尉?你家的头儿疯了?”

      达恩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停下了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伤痕累累,全身都疼痛异常。看到这两个把自己逼到了这种地步的敌人,不知为何并不觉得怨恨。听到这话反而,微微的苦笑了一下。“与此相反,你倒是节节高升了呢。”

      “哎哟怎么连你也来取笑我?这什么世道啊。不过我们也算是走了大运了,如果这座城的指挥权在你手上的话,我们只怕还要吃大亏。”

      “你们太抬举我了。”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好像无论什么样的困境你都能彻底克服然后反咬我们一口呐。”

      “你们给我的印象也一样,真是巧合。”

      蒙特向前走了几步:“咱们两个一对一决斗吧。如果你能在决斗中宰了我的话,这场仗其实就算是你们的胜利了。”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老熟人洛斯闻言皱了皱眉:“喂蒙特……”

      但蒙特挥了挥手表示不接受异议:“如何?”

      决斗……吗。对自己目前这种状况来说当然是没有任何坏处的。虽然现在自己的状态完全没有希望胜利,但……原来如此,他是想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法吗。这好意,就好好的接受了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接受。”再次抬起长枪,“真是……谢谢了。”

      沉重的巨剑被轻而易举地挥舞了起来,每一挥都会带起强烈的剑压。大开大阖的剑势与小幅度灵巧的动作流畅地结合在了一起,攻守兼备。

      前几次交锋的对象都是洛斯,与蒙特直接交手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能从对方的武器上看出对方力气惊人,但还是低估了这股力量,第一招就被震得武器几乎脱了手。然后被抓住空隙穷追猛打,完全失去了使用魔法的时间。如果自己那块能让两段以下咒语全免的寒魄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些办法,但它已经在第一次对抗禁咒的时候变成了粉尘。

      身体非常的迟钝,伤势让骨节吱嘎作响,失血过多也让眼睛开始模糊。说真的,还能像现在这样迎战已经是个奇迹了,究竟能撑上多久也要看上天肯不肯垂青。

      但这么说起来,自己的运气好像总是不太好呢。

      在这种时候居然冷静得能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连达恩利自己都没有料到。

      也是。像自己这样的人想要呼唤奇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

      “咔”的一声,先前勉强接起来的肋骨因为再也承受不住自身的动作再次折断,直直地戳进了肺部。

      “咳……”一口血喷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身体一瞬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得脑后风声呼呼,那把巨大的剑就这样从后面砍了过来。

      啊,就这么结束了吗……

      菲尔莫尔……

      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

      “啊……他恢复、意……了……怎么办……”

      “还在……中……要是、就……麻烦了……没办法,只好……”

      昏聩的意识。好像看到好几个人影在来回晃动,但糊成了一片完全看不清楚。然后视野被什么东西盖住了,有凉凉的液体顺着遮盖物流到了脸上,意识再次模糊不清起来。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

      脑中仅仅浮出了这么一个疑问,思绪就彻底断了线。

      ***

      达恩利睁开了眼睛。

      他所在的地方是个普通的房间,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他试着动了动。但身上,尤其是胸口的地方还疼得厉害,完全不能行动自由。

      “啊,你醒了?”一个绿色短发的女孩子凑过脸来,“你伤得实在是很重,现在还不能随便乱动哦。”

      “这里是……”他试着询问。

      “是城主府哟,达恩利将军。我是这里的医师丽莎,专门负责照顾您的,请安心休息吧。”叫丽莎的姑娘笑眯眯的。

      听到对方的称呼,心刺痛了一下。“请不要这么说,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

      “不过是个称呼,不必那么在意吧?你在我军中也是非常有名的哦,团长大人一直是这么称呼你的。”

      “团长……大人?”

      “就是洛斯团长。”

      直到现在,他才总算完全搞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里应该是刚刚被占领的埃拉托斯城的城主府,而自己,是被奥布莱恩军俘虏了吧。

      这么说来,当时那一对一的决斗,为的就是要活捉自己吗。

      达恩利闭上了眼睛。

      “达恩利将军?已经困了吗?也是呢,那么多的伤口才刚刚开始愈合,肯定很累的吧。现在就好好休息吧。”

      本是做好了死在那里的心理准备的,但是,却活了下来。

      尽管没有身陷牢狱,但已成阶下之囚这点没有改变。自己会变成俘虏这件事,过去从未设想过,也完全不认为有一天会变成事实。

      本以为在此之前早就会战死了。

      ……不甘心。

      直到现在,这种感情才浮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好不甘心。

      回顾一生,一路坎坷不断,困难重重。每一步都要付出数倍于人的努力,成功被当成仅是侥幸,失败则必须背负所有责任。战场上变数重重,无论何时自己都孤立无援。

      扪心自问,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因为自己没有天分,技不如人?

      个中原因若说他一无所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与父亲一般有着让人厌恶歧视的身份,却没有父亲那般能跨越一切艰难险阻的绝强实力。这种结果可说是偶然,也可说是必然。

      但知道又如何?自己并没有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就算下定决心即使在逆境中也要挣扎,却也已然身败,一切成空。

      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

      达恩利闭着眼睛。

      ……为什么、活下来了呢……

      ***

      绿发的姑娘丽莎每天都带着可爱的笑容。

      “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朋友给了我一盆花,我想放在这里说不定会让你的心情好一些。”她说着,把手中的小花盆放在了窗台上。“今天的感觉怎么样?口渴吗?想吃东西吗?伤口还痛吗?如果恢复的顺利就太好了。”

      尽管达恩利几乎不对她说的话作出任何反应,但她还是毫不气馁,每天都找各种各样的话题来说。看护几乎是二十四小时的,她每天都只是趴在病床上小睡一会儿,却从来不抱怨什么。

      但这些对达恩利来说都是怎样都无所谓的事。丽莎对他这个敌人是怎么看的,他也丝毫不去关心。大多数时间都只是闭眼假寐,就算睁开眼睛也不言不动,就那么盯着天花板看。

      “嗯,最近恢复的好像还挺快的,右边的胳膊应该已经可以顺利活动了吧。如果肯多运动一下的话,完全恢复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例行检查完毕,丽莎像以前一样快活地说着结果。

      “我想吃点东西。”

      就因为习惯了完全不会得到回应的状态,突然听到这句话的丽莎才发了两秒的愣。

      “劳驾了,医师小姐。”达恩利看着丽莎,目光柔和。

      “咦?啊,嗯!好的,我马上就去!”吃惊过后,丽莎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达恩利漠然地看着跑出去的女孩,然后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瓷杯子,敲碎了。他有些吃力地拿起一块锋利的碎片,对着自己的脖子侧面划了下去。

      鲜血瞬间喷了出来,染红了床褥。

      “不好意思,我忘了问你想吃什……啊!!!”中途回头的丽莎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她第一时间冲上来夺过碎片,向伤口施术止血。

      达恩利试图把她推开:“放手,不用管我。反正,你也只是被下了不让我死的命令吧。”

      “才不是!”丽莎把碎片远远丢开,然后伸手把床头柜上残留的其他碎片全都扫到了地上,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手也被那些碎片扎伤了,“你怎么能这么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呢!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

      “我可是敌人!”

      “敌人就不是人了吗!敌人就没有心,没有命了吗!跟命令什么的没关系,让我眼看着你去死,我做不到!”丽莎几乎要流下泪来,“就算……就算你讨厌被敌人所救,讨厌被敌人的我照顾也没关系,好好活下去啊……”

      达恩利被这呐喊震慑,终是没能推开这个固执的女孩子。

      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藏青色长发的女子走了进来:“丽莎,出什么事了?”

      “玛菲姐你来得正好!快点过来帮忙,靠我自己止不住这血!”

      “这……真是不得了,不过放心吧,还有得救。这里换我接手,你去把洛斯叫过来。”

      ***

      “唉,你这家伙也真是,你以为救你回来花了多少功夫啊?居然上来就继续寻死。”洛斯无奈地叹息着,“我本来是打算等你好点的时候再来看你的,真的没有冷落你的意思,怎么,就这么寂寞么?”

      达恩利的伤口已经被玛菲彻底处理完毕,但因为失血过多,精神还有些萎靡。就算如此,他还是死盯着洛斯:“败军之将,本就再无活下去的资格,为何非要救我?”

      “本以为你会是更好相处的一个人呢,没想到死志这么强烈。难办啊,让你就这么死了就不好玩了。”洛斯却是一脸轻浮的笑容。

      “……你想怎样?”

      “怎么样嘛……嗯……怎样才好呢?”他认真地苦恼了起来,想了半天,最后一拍手掌,“对了,这样吧。如果你再寻死的话,我就开始屠此城的百姓,未遂一次屠一万,你若死了,就让全城的百姓给你陪葬好了。”

      达恩利的脑袋瞬间炸了锅,他勉强忍住了眩晕的感觉:“你也不过是去去将官,而且,我不认为我的价值比你们好不容易安抚下的民心更加重要。”

      “嗯……虽然我本意也不愿如此,不过既然话都说出来了,我也完全没有食言的意思。你要不要赌赌看?看我能不能实现我所言之事。”洛斯笑着看着他。就是那笑容,让达恩利了解了对方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你……”

      “你也是个明白人,还是不要太小瞧我比较好哦。”

      事已至此,达恩利也只得把所有愤怨生生吞下。“……你,究竟为何要留我性命?”

      “哎呀我好伤心。”洛斯戏剧化地大大叹了一口气,“你难道没有感受到我善良的心地吗,救死扶伤什么的难道还需要理由?”

      “……”

      “别用那要吃人的眼神瞪我啊,不过是个小小的玩笑。真要说起来的话,我们也打过不少次了,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让你死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可惜了。只是这种程度的理由而已,你无法接受吗。”

      “……”

      “算啦,反正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好好休息吧,我就先走了。”洛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摊了摊手,转身离开了。

      ***

      自此以后,达恩利果真再不敢动死念,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窗外的天空,若有所思。脖子上的伤口虽当时失血的势头凶猛,但终究不是太大的伤口,不过一两日也就愈合了。其他的地方在丽莎的悉心看护下也恢复得很快。

      而就算发生了先前的事,丽莎的行动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笑容变少了。

      某一日,达恩利再次开了口。“我是你们的敌人。你……不恨我吗?”

      关于这个问题,丽莎思考了一段时间,最后摇了摇头。

      “我讨厌你,因为你是个不珍惜生命的人。明明有那么多人那么想要活下去却没办法得救,你却想白白浪费生存下去的机会。但我想,我不恨你。”

      “你在是敌人以前,首先是一个人。而且双方立场不一样,难免要奉命行事,互相残杀。我认为,这也不是那么无法理解,无法原谅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如果你杀了我亲近的人以后我还能不能再说出今天这番话,但是,这的的确确是我现在真正的心情。”

      “是吗……”

      此后,达恩利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看着窗外。

      ***

      “嗨,听说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多日后,洛斯再次带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走了进来。

      达恩利倚着垫子靠在床头坐着,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好冷淡啊,真无聊。难得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洛斯也不在意,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从今以后你的行动完全不受限制了,只要不出城,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不会有人阻拦。是你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养伤的奖励哦。”

      达恩利转过头来。

      “有话就说啊。就算你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洛斯说着,突然抓起了达恩利的手腕。

      “你干什……”

      “自由行动的小代价。”他毫不停歇地在对方的两只手腕上都绘上魔法阵,“来说明一下。这是能把你的法术封印起来的阵,也会把你的力量限制在普通人的范围内,不这样的话城门的守卫可看不住你呢。”

      “又何必做这些表面工作,满城人的性命都在你们手上,我又怎敢有什么异动。”达恩利口气不善。

      “嗯?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若一心寻死的话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拦不住,没办法才出那下下之策。除此以外,你的任何行为都不用担心会牵涉到他人。”洛斯一脸毫无心机的表情。

      达恩利深深皱起眉头:“……你知道我是怎样看你的吧?”

      “当然是恨得牙痒痒忍不住想把我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手痒的话也欢迎来行刺一下,就算是目前这种状态,你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吧。神兽也不总是在我身边的。”

      “你……”

      “而且你也很清楚,既然花了这么大工夫救你就不会因为行刺什么的再把你杀了,如果我对刑囚有兴趣的话完全不需要借口和理由,就算你有口实落在我手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你就想,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答案当然是……秘密。”洛斯伸手揉乱了达恩利的脑袋,“好了,我又来讨人嫌了半天,也该走了。期待你痊愈的那一天。”

      ***

      虽然如此,达恩利也没有采取行动。在敌人的目的和手段都不明的情况下,任何的轻举妄动都是不智的。而且,不知为何,他完全没有行动的心情。

      大段的空闲时间让他想了许多。其中大多数都是过去从未想过的事情,甚至还有故意回避,不愿去想的事情。

      “嗨,我又来了。”当洛斯再次前来的时候,达恩利已经比较随意地活动了。虽然没有恢复到能动武的程度,不过日常生活方面完全没有问题。因此他现在每天都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坐在桌子旁看丽莎给他拿过来的书。

      大概是心境又有了一些变化吧。

      “嗯,不错,这次看上去总算是有点人样了。”洛斯点点头。

      达恩利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无言地看着他。

      “如果别这么冷淡就更好了。呐,怎么样,一起出去走走吧?”洛斯伸出手来。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如果我说你有,你会相信吗?”

      迟疑了两秒钟,达恩利还是站起了身:“去哪里?”

      “随便哪里。没有目的地的话就跟我来吧,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

      没过多久,两个人就并肩走在了这座城的街道上。

      街道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萧条,虽然两旁的店铺还几乎没有开张的,但街道上能看到不少行人,而且大多数并不神色匆匆。被占领还不足一个月,能恢复成这样已是难能可贵。这座城的管理者是个相当懂得管理民心的家伙吧。

      这么想着,达恩利却并没有对身边人放松警惕。那人看上去走得非常悠闲,毫无防备,但那只是表象而已。事到如今,就算打算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松懈也是没有用的。

      然后,就听洛斯开了口:“达恩利的话,很擅长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吧。你看,现在已经能把对我的憎恨藏得那么深了,一定……还藏了其他的什么情绪吧?”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你觉得,一直以来你受到的都是公平的对待吗?我是说,在你自己的国家。”洛斯转过头来。

      达恩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这是我国的问题,不容外人置喙。”

      “第一次的遭遇战大概只是偶然吧,遇到我这样的怪物,只能说是你的运气不好。但从那以后呢?”洛斯无视对方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从那以后,为何还总是,由你来阻拦我们呢?”

      “……”

      “一般打了败仗被认为无能的将,不是应该调到闲职上么,为何你,虽然表面上说是流放,却被调到了我们反攻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尽管你又失败了,但依旧没有被调回去,而是继续留在了最前线上。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达恩利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虽然知道……

      “其实上面的那些人也知道你很好用吧?如果能阻止我们当然好,他们就可以说你将功补过,稍微给你一丁点奖赏让你继续卖命;如果阻止不了我们,他们也可以事不关己地说‘并不是我们凯佩尔曼的实力不够,而是侵略者太过幸运,每一次都遇到那最最无能的将领。我们虽已网开一面,但那将领却一次又一次地让我们失望,令我国丢尽颜面’,撇得一干二净。”洛斯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古板的老头的语气。

      对此,达恩利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啊对了,顺便说一句,我们打进这座城的时候城主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亲信和私房钱都一点不剩,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当然这是我们这边提供的情报,愿不愿相信是你自己的事。不过就算知道这些,你却还是把所有不满都吞进肚里,为那些人拼死拼活地战斗。现在我问你,你真的觉得这样值得吗?给我个答案。”洛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早在这些日子里达恩利就想过了。

      “……我是个军人。凯佩尔曼的军人。”他最后这样回答。

      “果然是这样吗。没办法,既然是你自己得出的答案的话。”洛斯叹了口气,转回头去,“如果除去愚忠这一点的话,你大概就是个完美的人了吧。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缺点,站在客观立场上的话。”

      “什么意思?”

      “没什么,字面上的意思罢了。”

      结果,直到最后两人也没再说什么话。

      ***

      “伤已经完全好了吗?”自城中一战以后再也没见过的蒙特坐在城主座上。如果不是面前厚厚的文件和他脸上挂着的黑眼圈的话,应该会更有威严吧。

      被叫过来的达恩利稍稍欠了欠身:“是的,多谢关心。”

      “我想你也大概猜到了我叫你来的目的了吧。就是那么回事,我想问你,你愿意为我军效力吗?”

      “此间善待我的恩义我不会忘记,但是抱歉,我认为从一而终是军人的美德。”

      “再问一遍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吗……啊,真可惜……”蒙特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既然你不愿留下来,那我也没什么强迫的意思,你回去吧。”

      “嗯?”达恩利这回,真真正正地吃惊了。

      “怎么?你说不愿留下来,那不就是要回去了吗?”

      “为、为什么?”

      “也说不上什么特别的理由吧。交个朋友,不行吗?”蒙特看上去无比的真诚,“啊,对了,你先前的军服破了,我准备了一套一模一样的。不过,你的武器我们没能找到真抱歉哦,我也找了个长短重量都差不多的,你凑合着用吧。”

      “……”

      “你还要再想多久?小心我改变主意哦。还是说,结果你还是想留下来?”

      “……不,多谢你的美意,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结果,真的毫发无伤地从城中出来了。先前被纹上的魔法阵被消除,还得到了一匹马,经过双方交战的边界线的时候也没有受到阻拦,一切都过于顺利了。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达恩利直到现在都想不通。

      仔细想来,自从被对方俘虏以来,他们没做过任何一件真正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反而百般礼遇,给足了自己自由。难道真的像蒙特所说的那样,只是想要交个朋友?虽然这能解释一切,但达恩利却没办法接受这种结论。这究竟算是小心谨慎还是疑心病重,现在还没办法验证吧。只是,既然有了回到本国的选择,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无论如何,那是自己的国家。

      说起来先前攻下埃拉托斯城的敌军只是他们全部兵力的一小半,另外一大半应该由另外的指挥官——应该是那位名为暮江·萨维尔的元帅带着去攻陷其他地方了。不过,他们进军的方向应该是东北方,那边紧靠他们奥布莱恩的国土,先拿下更为有利。如果是这样的话,目前还算稳定的应该是东南方的大城卡亚特吧。就算其他的小城可能在这段时间内被占领,那座城却没那么容易被拿下。

      达恩利想了想,策马向东南方驰去。

      “你是达恩利·艾德加少尉?”在卡亚特城的城门下,卫兵核对了他的身份证明。就连这种东西也在启程的时候被还了回来。

      “是的。”

      “正好,有几位大人说想要见你,请这边走。”

      想要见我的人?达恩利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跟着卫兵走进了城。不多时走到一座不小的建筑物门前。

      “就是这里。不过按规矩,能把武器交给这里的门卫保管吗?”

      “好的。”达恩利把临时的武器随手交了出去,然后走进门内。

      光凭长长的华丽走廊还无法判断出这个建筑物究竟是什么地方,但能感觉到有不少人的气息在其中。不知为何,达恩利有了不好的预感。走廊的尽头,门慢慢的被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武器全部指向了他。

      然后,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埃拉托斯的城主,普奇。

      “城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达恩利没有进行无意义的抵抗,只是这样向对方提问。

      “只是想知道你总能生还的秘诀而已。艾德加少尉,其实你是奥布莱恩那边的奸细对吧?”这位丢了城的城主搓着他干瘦的手指。

      “就算是城主大人,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话也有欠妥当吧。”达恩利散发冰冷的怒气。这个人,当时在开战之前就逃得无影无踪,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想做些什么?

      “有没有凭据,过一会儿就知道了。这里就是军事法庭,咱们庭上见。”

      虽然过去曾被降职两次,但被军事法庭审判还是第一次。达恩利戴着吸魔手铐站在被告席上,承受所有人又冷又刺的视线。

      “原告普奇·埃拉托斯,控告被告达恩利·艾德加串通敌军,私开城门,引敌入城,导致现在埃拉托斯城被奥布莱恩军占领。被告是否认罪?”

      “我没有罪。我忠于凯佩尔曼王国,从未串通敌军。当日城门是被敌军强行攻破,无人从内部打开。”

      “有证据或者证人吗?”

      “当时在场的所有士兵皆可作证。”

      “但庭上并无当时在场士兵,证言目前无法核实。如后若找到证人,再开庭审理。”

      果然会变成这样吗……当时在那个城门周围的几乎都是散兵,不是战死就是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这样,即使是在显而易见的事实也会变成自己口说无凭。“……希望原告能提出,他认为我通敌卖国的证据。”

      “原告提出的证据已经上交。有情报人员表示,曾看到你在被攻陷的埃拉托斯城内与敌军高级军官沿街行走,密切交谈。被告,承认此事吗?”

      达恩利咬紧了牙。虽然他本身未作任何亏心事,但偏偏被看到那个情形……“我……承认此事。我确实曾在埃拉托斯城内,与敌军的洛伦斯威尔少将军行走交谈。”

      “对此你有何解释?”

      “战斗中我被敌军俘虏,当时敌军上校正在劝我归降,但被我拒绝了。”

      “但据情报人员所说,并未看到你的人身自由受到限制。”

      “……是的。敌方虽然用魔法阵限制了我的法术和力量,但并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你所说的魔法阵还在吗?”

      “不,已经被解除了。”

      “还有报告说,你最终离开埃拉托斯城是正常离开,并没有受到阻拦?”

      “是的。”

      “你是说,你拒绝了对方的劝降,对方却平安地将你释放了,是吗。”

      达恩利额头冒汗:“是的。”

      “被告如此主张,原告有何异议?”

      “没有,一切由法官定夺。”

      然后是一阵窃窃私语的讨论。

      “现在宣布结论。因此案被告达恩利·艾德加身份特殊,本庭无权直接下达判决。已将本案送往王都,听候总庭的判决结果。此前被告收押候审。”

      主审官手持厚重的法槌,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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