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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番外 叶之舞 夜空之色 上篇 亚雷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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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历1183年9月。亚雷斯进入贵族军校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他今年十八岁了。
开学前一天,他正在书桌前抓着头发思考该怎么给自己的妹妹写信才好的时候,敞开的门外传来了声音。
“学长,我是这一届的新生,达恩利·艾德加。被安排从今天开始住进这里,请多指教。”
抬头一看,是个黑发的小个子,正向这边行礼。
哎呀,果然安排过来人了。不过算了,一个人住一屋的爽日子能持续一年已经不错了。
这么想着,他放下笔站起身来。怎么说对方也是要和自己住两年的室友,趁这个机会好好交流一下也是必要的吧,如果是个性格不错的学弟就好了。
等等,这小子说他叫什么?达恩利……艾德加?难道就是那个最近炒得沸沸扬扬的“艾德加”?
亚雷斯不禁抄起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家伙。
黑色头发,长的,在脑袋后面扎起来,收拾得倒是挺利索。说起来那老爷子也是黑头发的……真是传闻中的那个人没错了。
个头,一米六五上下……喂这也太矮了一点,没问题吗。
脸……呃……为什么怎么看都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样,还稍稍有点婴儿肥……嫩成这个样子,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还有,虽然礼行得很端正,但身板看上去纤瘦过头了,实在让人怀疑他这些年有没有吃饱肚子。
综上所述,整体给人一种:没搞错吧该不是女扮男装混进来的吧或者说根本就是个小鬼?这里是军校好不!的第一印象。
不过,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亚雷斯笑了起来,几步迈到那孩子面前,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什么嘛,我还以为传说中那个厄洛席德家的继承人是怎样三头六臂的家伙呢,结果还不是毛头小子一个。呐,我叫亚雷斯,亚雷斯·闪·克维希那。以后也请你多指教哦。”
说完这话,发现面前这孩子还是硬邦邦的。呣?难道吓着他了?这可不行,需要锻炼,来这学校的人可是要当兵的。
“我说你,那个,达恩利,今年多大了?”
“十、十七岁。”
“啊?骗人的吧!居然只比我小一岁!”亚雷斯吓了一跳,重新把他打量了一遍,又再打量了一遍,“你……娃娃脸?”
那孩子……不、不对,这么称呼有口误,那家伙一脸复杂的表情,点点头。
亚雷斯叹了口气:“你怎么紧张成这样,我不过比你大一届而已,至于吗。别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里,进来说话。你的床位在这边。”抓住他的后领一拎就把他拽进了屋里,连人带行李按到了他的铺位上。“看你一脸茫然相,有什么疑问马上问。”他自己顺手关上门以后也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
“那个……厄洛席德家的继承人,是怎么回事?”好的有进步,他至少真的开始问问题了。不过这问题还真是出乎意料啊,当事人居然来问外人,真是个傻孩子。
“你自己不知道吗?这所军校是贵族限定,而且想进来很不容易的,你家的家主大人自己没有子嗣,又特地费功夫把你送进来读,不是打算让你继承家主之位是什么。这事传开了以后,大家也都把你当继承人看了。明白了?那,还有什么疑问?”
而那家伙看上去纠结了半天,抬起眼睛看向他的时候还有些胆怯:“学长你……不讨厌我吗?我是厄洛席德家的……却又不是贵族,还是私生子……”
啊,果然这么想了。亚雷斯再次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思考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件事情说起来,有很深的渊源。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亚雷斯的家族克维希那家一直是凯佩尔曼的第一军事世家,数代名将,稳坐军部第一把手。然而二十多年前,一个平民靠着强悍无匹的武技和极其敏锐的军事头脑,硬是从一介下级军官爬升到了军部高层,让朝廷不得不赐他贵族身份,誉为“军神”。
当然,这种无根无系的平民贵族根本不受贵族的欢迎,军部元老们也用尽了一切手段去打压排挤甚至陷害那位军事天才,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一次次立下了根本没办法被无视的巨大功绩,最后一跃而上,取代了克维希那家族成为了最高武将。那人就是眼前这个达恩利的生身父亲,森德尔·威·厄洛席德。
虽然这样,但贵族圈子对那厄洛席德的憎恶却有增无减,甚至,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原来还互有摩擦分歧的诸多武派贵族突然变得团结了起来,被挤了下去失去首席的克维希那家得到的拥戴居然超出了以往。可以想象那位军神的日子有多么不好过,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好像还有过很多暗杀行动,这些年中手上的权力也被下面几派漫漫的削弱了。但他脸上的表情万年不变,永远是坚冰一块,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变化。
厄洛席德一直没有结婚,但他与一个姓艾德加的小贵族家的女儿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就是达恩利。艾德加家因为觉得未婚先孕有失体统,男方也没有任何要结婚的意思,为了保全颜面就把女儿连同那孩子一起赶出了家门,不允许继承姓氏,也不允许以贵族自居。
就这样达恩利不但是个私生子,而且是个平民。现在他之所以能自称“艾德加”,是因为表面上他是被母方的家族承认送进了这所学校,但明眼人马上就能看出其实是父方在其中操作的结果。
因为这种种的原因,达恩利恐怕觉得身为被抢走了地位的克维希那家的长子的亚雷斯会记恨他和他的父亲,再加之贵族歧视平民和私生子的情况也很严重,大概做好了非常糟糕的心理准备才来报到的吧。说到底,作了这种宿舍安排的教官本身也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其实呢,亚雷斯自己以及身为当代家主的父亲都并没有因为这些无聊的原因而产生什么敌对情绪。流着克维希那家的血的男人们,眼睛都只看着战场。除了那片天地,其余的一切皆无意义。
“我讨厌你干啥,你又没得罪我。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管他做什么。”最终,亚雷斯还是选择了用最简单的话来回答,然后趁着那小子发呆的时候再一次揉乱了他的脑袋,“别想些有的没的了,还有疑问吗,没了就抓紧收拾东西,明天开始有的你受的。”
结果,那硬邦邦的小子终于笑了:“……非常感谢,学长。”
***
第二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对于二年级的亚雷斯来说其实和走过场也没什么两样,又不会正式开始课程或者训练,班上的也都是些熟面孔。
“哟。”刚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就有人来戳他。回头一看,果然是笑眯眯的卡斯特尼。
说起来这家伙也是个人才。明明以后只要继承家里的那座城就行了,跟从军啥的八竿子打不上,却说什么“要历练一下”跑来军校学武。明明是自己决定要来的,学的却也没多用心,战略战术也好,武斗也好,都是个半桶水到处晃悠的。但最神奇的是,明明他身份和成绩都是个半吊子,却在班里很吃得开,跟谁都混得好。
有的时候亚雷斯也会想,说不定这家伙其实是来练他的交际手段的吧?这么说的话,他还真是有交际的才能啊。
“亚雷斯,难得的假期你干嘛呢?”
“回家了一趟,昨天早上才回来的。”
“啊哈哈,又是回去看你那宝贝妹妹的?你那恋妹狂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不行啊?”亚雷斯被说得不好意思了,敲了他一下。
“不不不,其实我是羡慕的。我是独生子,一直很羡慕你们那种一起长大感情又很好的兄弟姐妹。”卡斯特尼的样子真诚的没办法再真诚了。
“切,真是的,跟你永远没法生气起来。”亚雷斯只得叹息。
卡斯特尼转眼间就把上一个话题抛开,换了个问题:“呐,听说你屋里搬进去了个新生?”
“是啊,我把双人的宿舍独占的时代也算是结束了。对了,你消息那么灵通,知不知道现在大约多少宿舍住满了?”
“大约一半,剩下的一半还保持着优雅的单间状态呐,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小子挺不走运的。”
“没什么走运不走运,本来双人间的宿舍就该两个人住,因为贵族学校才弄出尽量全部单人单间,满了再塞第二个人的方针,真不知道是来当兵的还是来当大少爷的。”亚雷斯耸耸肩。
“真是严格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自己住的。”
“怕被人拆穿你优雅的外皮下的真面目吗?”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啊,不说这个了。我说,你屋里住进来的新生好像不是什么等闲角色吧?”
“你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的就别假惺惺的用疑问句了好不?对,就和你知道的一样,传说中的小家伙现在和我一屋。”
“小家伙?”卡斯特尼一脸的问号。
“哦,原来你还没打听到这一步啊。我是说,身高。”亚雷斯顺手比了一个高度,“样子也和小孩儿一样。不对,该说……是什么小动物。”
“你的评价还真是够那……特别的。不过听起来可不像那个‘厄洛席德’的儿子啊。”
“这个我现在也没法说,我也是昨天才认识的。不过过一会儿一年级不是要测试武力吗,按规矩咱们高一年级的也要在旁边看着。我给你指指是哪个,你自己看就是了。”
“你说起那个武力测试我还有心理阴影啊……我刚入学那会儿……唉……”
“谁叫你什么基础都没有就跑来入学的,根本是自讨苦吃。好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赶紧回自己的位子去吧。”
伸手把卡斯特尼轰走,亚雷斯自己反而沉思了起来。的确就像刚刚说的,达恩利那小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武力当世无双的厄洛席德的儿子,不,反而让人担心那种小身板小骨架,真的会打架吗?昨天说话的时候也是,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唉,看上去前途多难啊。
度过了其实没多少实际意义的上午,终于到了围观新生武力测试的时候。
“哎,亚雷斯,你说的小子,该不会就是那个?”卡斯特尼向那边一指。
“对……就是那个。”亚雷斯叹息着点头。之所以那么容易就能一眼认出,当然有身形的原因——那么小个子的新生实在是很少见,还有就是因为他身边格外空旷的缘故。他的身份在这学校恐怕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厌恶与排挤当然也随之而来。
“哦,果然和你说的一样,那么小!”卡斯特尼带着十二万分好奇的闪闪发亮的表情上下打量远处的那个小家伙,“清纯可人,娇小俏丽,亚雷斯,我可是明白你为什么会迷上他了。啊哈哈哈……”
“滚!”亚雷斯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你他妈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么闭上嘴乖乖看,要么你哪凉快那呆着去。”
“别生气嘛,不过一个小玩笑。那,以你专业的眼光来看,今年新生的水平怎么样?”
“我又不是教官,问我干嘛。”
“少来,谁不知道你文武双款,稳坐年级第一,连教官都远远比不上啊。”
“你马屁拍得震天响也没什么好处给你。”亚雷斯虽这么说着,却还是看着场上的情况摇了摇头,“我现在也只好奇达恩利那小子是个什么水平了。”
正闲聊着,却见教官向这边走来。“克维希那,你来和艾德加比试。”
心中的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亚雷斯行礼,拿着自己的武器下了场。
果然教官们都特别针对他,让那么个小家伙和自己这个年级第一比试,纯粹是想看他出丑吧。不过也好,自己下手的话能够分寸,而且,真的很好奇这家伙的实力如何呐。
站在对面的达恩利手提着练习用长枪,看到他,笑了一下:“没想到对手居然是学长,我安心多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亚雷斯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当然的。学长,请指教。”
其结果,两人打到天昏地暗。
虽然武器都是练习用,不怎么有杀伤力的木制品,但比试是可以用未经道具辅助的法术的。于是冰火法术满场乱飞,围观的人群全部后退十米以上。
老实说,亚雷斯吃惊不小。虽然早就有想到厄洛席德加的儿子应该不会是省油的灯,却还是被那外表扰乱了判断。无法想象那么细小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这么强劲的力量,加上武斗技巧和法术的衔接也炉火纯青……一开始固然是因为轻敌而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但就算是彻底认真起来的现在,也很难说多长时间才能把对方击败。
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亚雷斯反而笑了起来。
真是让人无法预测的家伙,而且和我一样都是魔武均衡的类型。有意思,真有意思,不愧是那个厄洛席德的儿子。好!那就在这里彻彻底底的分出个……咦?
咔哧一下,木质的练习用武器断成了两截。
亚雷斯愣了半秒钟,最终叹息着收了手。
呃……好像是打得太高兴,得意忘形了……总之收手吧,不过是个入学的武力测试而已。
最终这场被判了平手。那帮新生们看向达恩利的目光中好像又多了些什么复杂的东西,虽然感觉也没什么正面的因素就是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对于亚雷斯来说是平淡顺利到毫无感想的日常,只是把从小老爹就乱七八糟地教过的东西重新整理一遍罢了,完全没有任何难度。但对于同屋的达恩利来说,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当然说的不是课业的难度,而是生存的难度。
虽然属于不同的学年,但是亚雷斯也偶尔能在校园里碰到达恩利,大多数时候只是远远的看到,并没有近到可以打声招呼。但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他总是孤身一人在群体之外,显得格格不入。在宿舍时的表情明明还挺柔和的,但在校园里的时候就会冷得像冰一样,完全没有表情变化。
虽然知道他过得很艰难,但说实在的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也只是偶尔想想,自己叹口气,也就这么做罢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想找机会跟他好好谈谈各种事情的想法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真正把这想法付诸实践是在一个空闲的周末的晚上。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闲书,达恩利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桌前在看教材。“喂,达恩利。”
“是,学长,有什么事吗?”听到声音,达恩利转过身来询问。
虽然想就那同样一本正经到生疏的口吻念叨几句,但总觉得那样会让话题跑到未可知的方向去,也就作罢了。“反正你又是在看那些教官半年后才会讲到的东西吧?别看了别看了,难得一个清闲的日子,来聊天吧。”他挥挥手,把自己手里的书反扣在了床上。
“好的。那学长,想聊些什么?”达恩利也放下教材,把椅子转过来对着床铺。
“唔……你这么正儿八经地问我,我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要不,说说各自的情况怎么样?咱们当室友也有些日子了,彼此却还不怎么了解不是吗?”
“恩,好啊。不过……究竟从什么地方开始说才好呢。”
“比如……达恩利你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亚雷斯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毕竟对方的家庭情况相当复杂,希望不会问到什么不该问的。
“我的母亲,怎么说呢,是个又积极又乐观的人。她爱着生活中的每一天,也爱着生命中的一切,与她一起生活的话,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不幸的。”说起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达恩利的表情明亮了起来,“我是在前几年才知道她原来是贵族的,当时吓了一跳。我真的一直以为她是哪个小商人家的女儿,因为她一直是那么熟练地经营着我家的小店铺。”
“你家是开店铺的?什么店?”
“卖布的,只是个小门头,也没有什么名气。我后来听说店是母亲家里给她的,虽然因为……因为我的缘故不许母亲继续当贵族,却也没做的太绝,留下了条生路。好像这些年他们也在暗中护着那里,所以我们的生活才一直没怎么受打扰。”
果然还是蛮复杂的啊。虽然达恩利不像是恨着将母亲逐出家门的贵族的样子,却也完全不把他的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当成亲人。亚雷斯点了点头:“那你的父亲呢?我是说,亲生父亲。”
“母亲一直保持独身,所以我也没有养父。从小我就知道我的生父是什么人,而且……你看,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有关他的传言,怎样常胜不败,怎样神勇无双,好像传奇故事一样,我稍微,有些憧憬。练武术也好,上军校也好,大概也都是受了他的影响吧……”达恩利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脸,“先前我一直在平民军校里,毕业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找我说父亲想要见我,当时还真是有点懵了。”
“然后见到面了?具体怎么个情况?”
“呃……怎么说,我也是有些太紧张了,进门以后也不知道该怎样行礼才好,也不知该称呼什么才好,父亲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表情特别严肃地一直看着我……最后的最后说了一句‘去贵族军校吧’,就让我离开了。”说到这里,达恩利有些垂头丧气,“我想,我肯定是让父亲失望了。”
“果然是这样啊。”亚雷斯耸了耸肩,“放心啦,这跟你没关系。你家的那位大人我也见过几次,前后加起来的时间也有半天了吧,他一直就是那种严肃得看不出心思的表情,而且硬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我到现在都还没听过他的声音呢。而且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所学校想进来不容易的,他肯费大力气把你弄进来就是说他很看好你啦。”
“嗯,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
“呐,还有个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不愿回答的话就不用回答了。那个,你父亲,当年为什么会离开你母亲呢?”
达恩利摇摇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也不知道啊。”
“嗯?”
“虽然小时候也问过母亲很多次,但她总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她一直告诉我的是‘因为父亲爱我们’,我却到现在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
“那,接下来轮到学长了吧?学长家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家?哎,我家,虽然听起来挺大的样子,也有几个分家,但其实平时都不怎么来往的。说到家人的话还是只有我爹和妹妹两个人。我爹是个倔老头,眼里除了战场什么都看不见。有仗就往战场跑,没仗就在家练武啃兵书,我妈实在受不了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后来又改嫁了,啊,这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因为我爹就是那种人,所以从□□我练武,最初没少有怨言。”
“那现在呢?是被逼得来上军校的吗?”
“他敢!敢逼我先撸起袖子来跟他干一架再说!看谁能揍过谁!”亚雷斯扬起鼻孔,“其实现在,现在嘛……因为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和老头一样,迷上了的缘故,就变成自愿的了。说起来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我家好像代代都出军事迷呢。而且因为这个,让老婆跑掉的也不在少数,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传统了……”
看到达恩利一脸“迷军事会让老婆跑掉吗”这样充满疑惑的表情,亚雷斯不禁有些想笑。他干咳了一下:“嗯,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有个妹妹。她叫艾莉,全名艾米莉亚·英·克维希那。关于那个中间字,老头本来希望她能长成一个英气逼人的女中豪杰呢,不过幸好没遂了他的愿,艾莉平平稳稳地长成了个温柔漂亮的好姑娘!真的真的!艾莉真的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喂你别拿那种眼光看我啊我才不是妹控!”
“不,学长,我什么都没说……”
“你脸上这么写着呢!”
“是学长你自己心虚吧?”
“才不是!”
***
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平稳的日常吧,时间总在不经意间匆匆地流过了。课上的内容依旧单调无聊,实战课依旧没有挑战性,达恩利依旧总是在一本正经地学习,卡斯特尼也依旧到处转悠着讨人嫌外加传播小道消息。转眼之间,一年过去了。
说起周围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达恩利的个头吧。虽然还是顶着张娃娃脸,但他在这一年里长高了十几公分,总算显得稍微大一些了。
关于他的传闻在学校里就没有断过,而有卡斯特尼这个八卦通在身边,亚雷斯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知道不少关于他这个几乎不说自己的事情的室友的情况。比如说就算过了一年周围人也没能接纳他,比如他班上的班长,那个安布罗斯家的长子出乎意料的公正,总算是没让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还有一件事,就算不通过卡斯特尼也一定会听说,那就是达恩利在年终考核中以惊人的成绩成为了年级第一,笔试全科满分,实战所向无敌。这件事当然在校园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又吵得沸沸扬扬的。
按照规定,实战年级第一的人必须跨级挑战,与其他年级的第一名进行比试,于是达恩利又和亚雷斯打了一场。这一次,达恩利一招之差败于亚雷斯之手。但其实两人都没使出真本事来,因为有这么大一堆人围观,怎么看都不是认真分胜负的好地方。只是这一点有多少人看得出来就不一定了。
然后是短暂的夏假,亚雷斯回到了家见到了阔别了已久的妹妹的笑颜和老头的臭脸。但假期几乎都用于被老头拽着进行各种所谓的“验收”考核去了,也没能悠闲地度过,虽然有些遗憾,但因为是惯例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达恩利好像也回家了的样子,他家好像是在王都周围的一个稍小的城里,要是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整一下,松口气就好了。
再然后新的一年又开始了,这是亚雷斯在这军校中学习的最后一年。这一年才刚刚开始,他就得到了少尉的军衔。因为他成绩优异,在上一年中就已经成为了一等兵,这是第二次升职,其他那些成绩一般的家伙现在才升为一等兵。不过就算这样,也是能够凭借地位的差异对下面只是普通二等兵的学弟们作威作福了吧。
***
平静的日常还在延续。
不过说到非日常,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新的学年开始没到一个月,达恩利就在某天突然请了假,而且还申请到了出校的许可,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当天晚上他就回来了,看上去表情有些复杂。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出门的许可没那么容易拿到吧?”看到达恩利进了门,亚雷斯随口问了一句。
“咦?学长为什么会知道,那个我……”虽然经过了一年的相处达恩利已经不会在交谈的时候紧张了,但他还是个又正经又严谨特别重视长幼尊卑的家伙。这是不是天性使然呢。
“因为我身边有个八卦通,以传播各种小道消息为己任的样子,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跑来跟我说说。”
“这、这样啊……”达恩利有些不好意思地抠抠脸,“今天是父亲说要见我,学校才特别准许我请假一天的。”
“在这个时候?夏假的时候没有见面吗?”
达恩利摇了摇头:“从去年入学一来就没有再见过,今天是第二次。”
“那,情况怎么样?”
“说给我成人礼的礼物。”
“其他的呢?还说了什么没有。”
达恩利有些泄气地再次摇了摇头:“其他的一个字都没说。我是不是……辜负了父亲对我的期待呢。还是本来就没有什么期待……”
“怎么可能呐,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不还是送你礼物了。是什么礼物?没见你拿什么东西回来啊。”
“这个……我怕进门的时候有麻烦,就戴在身上了。”达恩利挽起左袖,解下套在胳膊上的一个青色的臂环,拿给亚雷斯看,“就是这个,应该是辅助晶石吧。”
亚雷斯接了过来。是个手掌宽的青色石环,上面刻着寒气逼人的魔法阵,还镶嵌着一块鹅卵石大小的青蓝色晶石。仔细一看,他吓了一跳:“妈呀,居然比我的还大!你小子别不知足了,这是块‘寒魄’耶!”
达恩利也有些发懵:“‘寒魄’……是那个‘寒魄’?”
“就是那个寒魄,水系法师拼了命也想得到,但很可能一辈子到不了手的顶级晶石。你那个爹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块,可比什么表扬的话都管用。”
“是、是吗。”
“当然是了,我去年也是得了个类似的东西,但是你看,”亚雷斯在床头柜里翻了翻,找出了个盒子,里面是个能把半个耳朵包起来的金属耳饰,“这块晶石是火属性的‘焰心’没错,但这个大小连你的四分之一都不到吧?我家老头子就是小气。来,把你这个收好了,别被别人看见。”
“嗯。”达恩利拿回臂环,微微笑了起来。
真是,这家伙,明明家庭环境复杂成这样,却还这么喜欢自己的爹。无论相处多久都是个奇妙的家伙呢。
“啊,对了。既然这个是成人礼的话,也就是说,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亚雷斯把盒子扔回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个。
“是……这样没错。”
啊哈哈哈,突然想到了坏点子。“好!决定了!你就这样坐下别动。”然后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不一会儿就准备就绪,拿着东西绕到达恩利背后。
恩,要这样,这样,然后这样。
“咦?咦咦?学长?你在做什么?”
“不!许!乱!动!这是长官命令!”这种时候搬出军衔来特别有效,果然对方就算再不安也只能乖乖坐着了。
“好的!这样就完成了!这是我送你的十八岁礼物哦!”
简单来说,就是把达恩利一直束在脑后的头发拆下来,编成了个大麻花辫,然后又打了个大大的蓝色蝴蝶结而已。当然编辫子的手艺是给妹妹梳头练出来的,打蝴蝶结用的丝巾也是妹妹的东西。总之先推着他去洗漱间照镜子再说!
站在镜子前的达恩利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完全就是一个惶恐不安的小动物样:“学、学长……你这个人啊……”
“很可爱哦,”亚雷斯贼笑起来,“和我家的妹妹不相上下的可爱!你知足吧!”
“……学长,不能解开吗?”
“不!行!一整晚都要保持这个样子。长官命令!”
“……是……”
不行,真的好像小动物,越看越想笑……“怎么看都是只可爱的小夜莺嘛。”
“夜……夜莺?”脸好像更红了。
“反正是漂亮的黑色的小鸟啊。”
“小、小鸟什么的……而且学长,”他一边瞟着亚雷斯褐中带红的短发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夜莺的羽毛是赤褐色的。”
亚雷斯瞬间被噎得哑口无言。
***
麻花辫事件之后,无风无浪的日子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开始发觉到不对劲是在什么时候呢。是在卡斯特尼开始隐约其词地说一些校恶性暴力事件的时候,还是经常会在不经意间看到达恩利身上的瘀青,却总是被告知是训练时伤到的时候?不,说不定在更早以前就已经猜到了,只是因为没有被摆在眼前,所以下意识地选择了视而不见而已。
所以当一切明明白白地摊在眼前的时候,亚雷斯对自己的厌恶大过了惊愕,甚至大过了愤怒。
具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亚雷斯并不知道详情,但其过程并不难推测。而他亲眼所见的,只有那个下午达恩利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回到宿舍,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倒地不起这一部分而已。
仔细想来,这并不是无法预料的状况。看达恩利不顺眼的人满学校都是,尤其是在他们这级刚刚得到军衔的这个时期——就算仍身在校内,官大一级也是能压死人的,不听从长官命令可是会被强制退学的大过。而达恩利,虽然嘴上不说,但他显然是相当珍惜这个他父亲好不容易给他争取来的就读机会的,肯定不会容许自己因这种原因被退学,令父亲颜面扫地。恐怕是被上级命令不得还手乖乖挨打吧,不然根本不可能被修理成这副样子。
直到这时亚雷斯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你这报告是怎么回事?”坐在桌子后面,专门负责校内各类违纪事件的教官右手点着那叠纸,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亚雷斯。
亚雷斯立正行礼:“是,如报告上写的,我与同室的达恩利·艾德加切磋并失手将他误伤,特来自请惩罚。”
教官皱了皱眉头,像是不知该怎么处理一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请长官务必按照相关条例进行判决。”
“……好吧。因误伤罪判你禁足反省两天,达恩利·艾德加有十五天的休养时间,即日起生效。以上。”
亚雷斯再次行礼:“谢谢长官。”
禁足的默认地点是自己的寝室,这样既可以顺利的替达恩利请下病假,又能让自己有时间去照顾他。幸好达恩利德伤都还算是皮肉伤,虽然左臂有轻度的骨折,但在治愈法术的作用下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清醒了以后的达恩利依旧像过去那样对被欺负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这次伤得太重,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搪塞了,于是只能闭口不言。这让亚雷斯在焦急叹息之余也思考了很多,关于贵族,关于到处弥漫的恶习,还有这个国家。他其实很想为同是贵族的那些败类的行为向达恩利道歉的,但反而被对方道歉了,“麻烦了你这么多真的很抱歉”之类的。
他结束了禁足回到班上的那天,卡斯特尼过来跟他说了那次事件的具体情况,说是实行暴力的那方得意地到处宣扬的结果。热血冲上了脑袋,亚雷斯直接闯进了那几个人所在的班级,拽起了主谋者的衣领。
“你们是怎么回事?偶尔去欺负一下低年级的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五个人对付一个人是怎么回事?还命令不许还手?”
“什么啊,闹了半天是在说那个‘艾德加’?”对方非常的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好?反正没一个人看他顺眼,贱民就该有个贱民的样子。”
“是啊,也不是没给他机会,明明跪下求饶就不会被揍了嘛。”
“你也该去看看他那张前边的脸。虽然嘴硬的很,但最后还不是被揍得像孙子一样。”
“克维希那同学,你究竟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啊?违反校规是我们不好啦,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在冷静到足以说出话来之前,亚雷斯的拳头先挥了起来,照着主谋者的脸狠狠的揍了下去:“够了!你们全都给我闭嘴!”
瞬间,整个班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亚雷斯不冷静的呼吸声和在地上打滚的家伙的叫痛声。
“你们这些个渣滓。”亚雷斯抹了一把脸,“你们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贵族的荣耀?贵族究竟是站在众人之上领导国家的优秀人才,还是一群只会耀武扬威的混蛋?!全都给我听好了!达恩利·艾德加这人我罩定了!谁再敢找他的麻烦就是与我为敌!明白了没有!”
被他的魄力所震,没有任何人有勇气在此时站出来唱反调,只能眼看着他撂下狠话扬长而去。
事后,卡斯特尼摇着头对他说,你其实不该趟这浑水。
但我不能就这样眼看事情恶化下去。亚雷斯是这样回答他的。
你看不惯现在年轻贵族的行径对吧,那你打算改变这一切吗?
不,我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精力,我只是个武将,克维希那家的人眼中只有战场。
只管眼前事?
对,只管眼前事。
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还真有点羡慕你。很可惜我是个连这种方面都无法下断言的半吊子呢。无论如何,这下子你也得罪了不少人,这段时间小心点。
接下来的日子中,果然有些不服气的家伙前来找碴,但终究不能气候。暗地里也传出了一些难听的传言,但日子久了这些事情终究会被时间冲散,不了了之。达恩利听到了传言后也愧疚地前来道歉,被亚雷斯的“真想感谢就穿套漂亮的花边裙子来看看”闹了个大红脸。
当然,裙子云云是开玩笑的,并没有兑现。
只是,大概就是这个时期吧,亚雷斯发现自己无法把达恩利放着不管。可能只是因为身为大贵族的莫名的歉疚,或者是想看看这个不可思议的小子在不受束缚的情况下能走到哪一步,抑或是仅仅作为朋友,作为一个年长者对眼前的不公平无法置之不理,总之,他决定了,要在歧视与偏见下保护这个家伙。
又是一个秋日。金黄的树叶撒满了整个操场,风一吹就开始满世界奔跑。达恩利的身高突破了180大关,脸上的线条也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男人味。亚雷斯维持着他一贯的优秀,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军校毕业了。毕业那天,达恩利一直送他出了校门,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在最后行了一礼。
然后,又是一个夏假过去了。这是达恩利在这所学校中呆的最后一年。
“各位早安,我是你们战略课的新讲师。相信在座的有不少知道我这个人,我是刚刚毕业的亚雷斯·闪·克维希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决定留校一年。接下来的日子请多指教了。”
亚雷斯站在讲台上做完自我介绍,看着台下有些呆然的达恩利的脸,自顾自地嘿嘿笑了起来。